痛不了的痛 苏睦言在网页上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几天以后了。 他从座椅上跳起。 拨她的电话……一直关机。 打电话给夏铭熏,破天荒的也是关机。 坐立不安。 连卢依眠在外间都听见了他房里难得的脚步声。她轻叩他的房门,无人来应。 夜很漫长,电话始终没有打通。 他躺在King-size 的床上,睁着眼睛,灰色天花板仿佛在头顶旋转。 门外,一首德彪西的《月光》,不知为什么用小提琴演奏起来会这么的悲凉。 忽然心烦意乱。 为什么偏偏是德彪西? 夜半。 夏铭熏脸上维持着公式化的微笑,和眼前这个在政界叱咤风云的男人告别。 好不容易将烂醉的男人送上车,一阵冷风吹来,头不住地疼。 这也许就将是他以后要面对的生活。 夏铭熏裹紧黑色的风衣,进了一辆黑色的volvo 。 客厅里,亮着橙黄色的灯光。 陶云漪穿着睡衣抱着双腿坐在沙发上。电视上是吵吵闹闹的综艺节目。房间里 却还是显得冷清。 开门声。 夏铭熏明显放慢了脚步,正准备蹑手蹑脚地走回房间就看见了从沙发上站起来 的陶云漪。只好走过去。 “怎么还没睡?” “有结果了吗?” 夏铭熏看着她期待的表情,一时语塞。 “这是当年的卷宗,我已经看过……基本没有帮助。” 夏铭熏把那一叠好不容易弄来的资料交到她手中,按了按眉心,坐到沙发上。 她翻开一叠复印的材料,仔细阅读。 中间夹杂着几张照片。 触目惊心。 她捂住嘴巴,退坐到沙发上,两肩不住地颤抖。 她的父亲,曾经如何的意气风发、如何的风流潇洒,却落得这样的结果。 她越是深入地了解,越是为父亲不平。 当年诬陷父亲、致使一切悲剧的凶手,她一定不能放过。 “我查过,陶爸当年被指抄袭的几幅画,创作的时间都是出国留学的那几年, 我猜想诬陷的人也许是他在国外时得罪的人。”夏铭熏理性分析。 他扶住她颤抖的双肩。 “我会朝着这个方向查下去,如果能找到陶爸当年在国外留学时的朋友就会有 很大帮助,你再问问陶妈。” 她点头,她从来不怀疑他的话。 “还有一件事……”夏铭熏推敲着字句,“圣堂杯那边到今天仍然没有给你通 知……我猜想他们也在斟酌……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她听见这话才抬起头。 “我知道,我早就不在乎。”表情坚定、语气坚决。 他的白莲,如今这么坚强。 他很想给她一个拥抱,这个念头在脑袋里飘来飘去,最终也只是握住她冰凉的 双手,用他的温暖给她带去温度。 “快去睡吧。” “好。” 他看她进了房间,疲惫的身躯渐渐有了知觉,瘫坐在地板上。 他还不能放弃,他不能放弃。 她把一切赌注下在自己身上,他怎么舍得让她输。 拿出移动电话,拨通母亲的号码。 “妈,是我……” 北京的夜晚,又多了一个因为痴心不能入睡的男孩。 维也纳,多云时有阵雨。 出门时忘记带伞。他站在街角,也不躲雨,就那样站着,出神。 身边人来人往,有人匆忙,有人悠闲。 不时有人侧目,他无动于衷。 电话响了,他像个疯子一样把背包拉开,一股脑倒出里面的东西,找到电话。 夏铭熏。 “她怎么样?” “她很好。” “赛委会会怎么处理?” “现在还不知道。” …… “她决定找出当年的凶手,我会帮她。” “这件事应该很困难。” “我知道。” “她,在旁边吗?” “睡着了。” “好好照顾她。” “你不说我也会如此。” …… 挂了电话。他才慢慢悠悠地往公寓走。 他知道,如今,陪在她身边的只能是夏铭熏。 他远在天涯,看不见她、听不着她、抱不住她。 更加,痛不了她的痛。 一把紫色格子伞,在他头顶寂寞地撑起。卢依眠默默走在他身边。 他从她手中接过伞,将她照顾在淋不到雨的范围内。即使不爱,也必须绅士。 他不说话,她默契地跟着沉默。 维也纳的雨,在这个时间下得恰到好处,仿佛正好为了映衬他的心情。 “这些材料都无法作为证据出现在堂上,还需要另外再找证据。”夏铭熏皱着 眉头,一边研究材料一边说。 “我问过妈妈,她说父亲从没提过在国外有什么得罪的人,也没有什么朋友。” 陶云漪端来一碗浓汤,放在夏铭熏身边。 “我爸和法官打过招呼,但是形势还是严峻,毕竟我们手上没什么证据。” “那个人,就那么可怕吗?” “不是可怕,是背景很硬,想也知道,当年能肆无忌惮地放出谣言,逼死你爸, 背后肯定有靠山。而且现在他的名声那么好,在国际上都小有名气,没有会相信他 当年的画是剽窃的。” “嗯。”她只能点头,无话可说。 “当年的技术太不发达,一点有价值的信息也没留下。”夏铭熏揉揉眉心,一 阵头疼。 …… 夜晚,茶几上堆着一堆材料。他们一边看一边讨论。 明天就是开庭的日子。 夏铭熏的电话不断。 她给母亲打电话告知情况。 两人都好几天没有合眼。 夜深的时候他劝她去睡觉,她不肯。 “明天会成功吗?” …… “别担心。”他盯着她黑亮的眼睛,“总会成功的,乖乖去睡觉好不好?” 她点头。 在房门前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正在研究手中的案卷。 “铭熏,我已经做好失败的心理准备,所以不用担心我。” 夏铭熏放下手中的案卷。凝望她。心里一块巨石落下。 早上八点,他煮好一杯Columbia,还在看材料。 她从梦中惊醒,平复了心情才下床。 客厅里都是咖啡的香味。他一定又熬了一夜。 她默默地走进厨房,做了两个煎蛋。 吃罢早餐,他笑着说煎蛋做得很好。她笑了笑。 他们都紧张,只不过并不表现出来。 第一次开庭,夏铭熏知道再怎么样都无法躲过记者。 他让司机在离法院一百米的地方停下。带着陶云漪默默地向法院走去。 到达正门的时候,终究是被记者堵住。 他本准备带她快速地进去,没想到被记者堵住了去路。两个人被冲散。 “请问陶云漪小姐,如果败诉了会放弃圣堂杯的比赛名次吗?” “陶云漪,外界评论你此次上告是无谓的挣扎,你怎么解释?” “听说圣堂杯赛委会并没有给予你本来承诺的奖励是吗?” …… 到处是话筒和镜头。记者们从四面八方围堵而来,扯着嗓子逼问。 她被左右的人挤得狼狈,那些尖锐的问题一刻不停地向她抛来,她根本毫无还 手之力。 他正准备挤到她身边,意外就发生了。 一枚鸡蛋砸到她头上,流质的蛋黄蛋清黏在她的额头、发丝上。额头上被砸的 地方生生地疼。 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开始撕扯她的头发。嘴里阵阵恶毒的 言语。 “陶云漪,就是你,就是你,你个婊/ 子,你凭什么拿银奖!” “我准备了五年!我画了五年!就被你这个臭婊/ 子挤下去!你还有没有良心! 有没有良心?!!”她一边喊叫,一边开始撕扯陶云漪的衣服,不顾一切地将头撞 向她的身体。 陶云漪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扯断了头发,女人疯狂地扯去她的外衣,两只手 一把掐住她的喉咙,死命地摇晃。 “你去死!都是你害的!你去死!!” “去死!!” …… 陶云漪闭上眼睛,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他的影子。 那一年,她被人冤枉,无助地跌倒在墙角时,是他出现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替她解围。 她很痛,可是她没有哭。因为他已经不会再出现在身边,替她解围了。 混乱中,她看见夏铭熏从人群中挤开一条路,向她走来。 女人被身边的记者拉住,陶云漪死里逃生。 她知道这又将成为她的笑柄,又将成为别人攻击她的有力工具。 “我送你回去吧!”休息室里,夏铭熏担心地劝她。 “不用。”陶云漪擦干头发。 他看着她假装镇静地将头发上的污垢清除、擦干头发、整理好衣服……仿佛井 井有条。 他多么清楚,她的心在泣血。 五年……五年又算什么? 从出生到现在,她已经与画笔厮守了多少个五年?而在她默默无闻的时候,她 又能找谁去泄愤?她能抓住别人的衣领,掐住别人的咽喉,大吼大叫吗? 她的确难过,却不一定是为了自己。他懂,她又在为别人伤心。 被告果然没有出现,段毅如今是画坛的大人物,又怎么会因为这种小诉讼不远 万里从欧洲飞回? 奇怪的是:被告律师好像对他们准备的诉讼材料一清二楚,他们准备从哪里突 破、预备在哪一点上大做文章、他们的缺少的主要证据…… 听着对方律师一步一步把他们逼到了死角。 即使夏铭熏请的是一流的律师,也禁不起那样无孔不入的辩驳。 陶云漪看着对面被告席上那个空空的座位,第一次,恨一个人。 她坐在原告席位上,看着法官将那把小锤子敲响,又一次,心如刀绞。 “本席宣布,对于原告陶云漪控诉被告段毅诽谤并抄袭陶维画作一案,现判决 如下……” 夏铭熏听不见后面的话,只看到陶云漪的身影晃动了一下。 夜晚,华灯初上。 陶云漪坐在大排档里一个劲儿地灌酒,夏铭熏坐在旁边怎么拉也没用。 他们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陶云漪一语不发,桌上的菜一口没动,老板娘一上酒就拉开瓶盖开始喝。 她已经没有办法,除了喝酒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明早的报纸上就会有她被那个女人折腾得蓬头垢面的照片,当然,还有这次诉 讼的结果。她会被嘲笑、会被鄙视、会被憎恨,但是重要的是:没能为父亲挽回哪 怕一点点的尊严。她已经走投无路,未来的自己能够做些什么?还能执笔作画?圣 堂杯会斟酌也是情理之中,恐怕以后,她陶云漪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扣上一个抄袭、 卑鄙的帽子。 她还有容身之处吗? 陶云漪灌着酒,眼前渐渐模糊,神智也变得不清醒,不然她怎么看见苏睦言从 酒瓶里走了出来? 她的心,好像已经千疮百孔。就让她喝醉吧,让她忘记无路可走的明天,让她 回到他身边,让她靠在他肩膀上哭泣…… 他看着她放纵自己,不一会儿也拿起酒瓶,与她碰杯。 他把烂醉如泥的陶云漪抱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坐在床头默默地凝视她的睡 颜。 时间仿佛静止。 他不忍心让她面对明天过后的日子,那些枪林弹雨,可以的话,都让他去为她 承受好了。 她的背包里,电话响起。他记得这几天她一直关机,大概因为诉讼结束才开了 机。 拿出电话,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 夏铭熏接起来。 “喂你好,请问哪位?” 听到对方的回答。 夏铭熏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是,她已经睡了……可以,明天见一面吧!”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