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一点春心(2) “以前就看上了?” 柳碧瑶羞得连呼吸都膨胀了,支吾着,“我只是觉得他很……特别。” “半洋人是很特别。” “半洋人?” “就是一半儿是洋人。”乌泽声瞄了一眼柳碧瑶,笑意浮露,“另一半呢, 和我们一样。” 柳碧瑶听得好奇,问道:“那他爸爸是洋人呢,还是妈妈是洋人?” “应该是母亲,一般儿子都长得像母亲。” 柳碧瑶想着刚才他离去的背影,腿长长的,像洋人。她干脆单刀直入地问: “他叫什么名字?” 乌泽声抬抬眼镜,看了她一眼,“我怎么知道。他第一次来,不是常客。” 柳碧瑶问的兴致越来越高涨,“他买了什么东西?” “什么都没买,因为他要的东西我这店里没有。” “他要什么?” “和所有来问的人一样,要那幅《仙子渔夫图》。” 柳碧瑶托着下巴,手指一点儿一点儿敲着乌亮的柜台。《仙子渔夫图》,画 上应该是个仙子和一个渔夫。她突然想到娘留下来的画,上面画的是个垂钓的老 渔夫,画上没有仙子。柳碧瑶忽然又问:“如果画上只有渔夫,那这画叫什么?” 乌泽声吃好了饭,取条白巾擦擦嘴,说:“画渔夫的多了,那得看这画的拓。 旧时画家完成一幅画,就会题上画名或诗句,以表自己与众不同的清高意境。” 柳碧瑶的心思不在这里,她勤快地收拾好碗筷,双颊泛起嫣红,轻轻地问乌 掌柜:“那你说,他下次还会来吗?” 乌泽声拨了下算盘,回答道:“这个嘛,你得去问他。” 柳碧瑶嫣然一笑,拎过饭匣跑出了古董店。乌泽声轻呼口气,甩了甩算盘, 重新拨打账目。铜铃声缓缓变弱,他摇摇头笑道:“小姑娘。” 上海的梅雨收了雨幕,经月的雨水把庭园里的玉兰树浸泡得仿佛失去了根基, 人们的表情随着阴云逐退而变得明朗。浅黄的一道阳光扑入段家的阳台,安静地 歇在那里。尤嫂擦着竹竿,准备把蓄了几个月霉气的被子拿出来晒晒。 楼下,一辆黄包车候在门口,车夫何三把段小姐大包小包的行李往车上塞。 段睿靠门口站着,交叉着手,右脚皮鞋尖点地,不解又好笑地问道:“姐,有必 要带这么多东西吗?” 段依玲拍拍沾了露水的裙摆,白他一眼,“当然有必要。” “才隔几条街,周末还能回家,你不会周末又叫何三把这些东西拉回来吧?” “这些都是我在学校用得着的东西。不跟你说了,你又没住过校。” “我们学校没住宿。”段睿伸伸懒腰,表情慵懒地叹道,“女人就是麻烦。” 段依玲没理他,仔细数着行李,“两刀洋白袜在这个包里……苏绣睡衣…… 轻点儿!真丝很容易压变形的。”她训了毛手毛脚的车夫一句,忽然又想到什么, 问段睿,“静影好几天没来了,你们该不会吵架了吧?” “哪有,她就说不想过来。”段睿把双手搭在后脑勺,返身进了园子,边走 边说,“我就说了,女人真麻烦。” “我去学校问她。”段依玲满意地看着满满一车的行李,吩咐车夫,“你先 拉过去,在学校门口等我。应该不会落了什么东西。” 尤嫂从阳台上探出头,暖和的阳光在她脸上敷了层柔和的浅蜜色,她笑着说 :“忘了什么东西我叫碧瑶送过去就是。” 段依玲就读的女校位于法租界孟神父路的东侧,就读的女学生大多为当地权 贵之女或富商家的小姐。女校的南院是天主教堂,每到礼拜日会有穿着考究的信 仰者迈进开启的石雕拱门,在神像面前听诵祈祷。 教堂的尖顶阁楼里吊了座铜铸大钟,当夕阳缓缓滚落江畔,丝丝袅袅的暮色 乘风缥缈时,钟身拉荡出漂亮圆润的弧线,嘹亮浑厚的钟声就掠过繁华市井,融 入卷在江面的阵阵凉风。 校门口停满了洋车和黄包车,女学生们着清一色的青衣黑裙,接过自家司机 递送上的白杨木行李箱,嬉笑着扬手互相打招呼。 “静影!”段依玲拢着双手,对着远处从黑铁洋车上下来的林静影喊道。她 身后,车夫何三满头大汗地往里面搬着如山的行李包。 段依玲跑到林静影面前,热情地拉起女伴的双手,“你好长时间没来我家了, 想死你了!”她说着,睨眼瞅见车内还坐着一人,白衬衣黑西服,手里掂着一根 细巧的手杖。段依玲弯下身子,绽开个明亮的笑容,亲密地朝车内挥挥手,亮着 声音打招呼,“林先生好!” 大概是车厢闷热,林秋生憋了一头的油汗,他正板着脸,吭哧吭哧地松了松 脖颈间的蝴蝶结。听到招呼声,迅速把两眼弯成月牙状,同样亲密地朝段依玲笑 着,尖声细气地回了招呼,“段小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