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此情飘洒(4) 村子比任何时候都安静。那次来柳保家的一伙异地流氓把未经世面的村民们 都吓住了,流氓翻腾了整个房子,说是找什么东西。柳保家能有什么?稍微值点 儿钱的东西都在镇上的当铺里。有人说柳保是被吓死的,有人说柳保烟磕多了翘 了,也有人说是被那伙人给活活打死了。 晨雾敛了大半,阳光透过云层直射下来。河边的水竹老得长满回环,水流穿 过根基。一个身影出现在河岸边,空袖子晃荡着晨风,背上搭着一个大行囊。 晨际是人返乡之际。 他路过石皮弄,见柳保家的院门开着,忍不住好奇地往里探了探,恰巧柳碧 瑶也回过头来。 阿良暗叫一声不好,转身想溜。柳碧瑶喝住他,“你站住!” 阿良知道自己跑不掉,反而镇定下来,悠然地转身。多年的混混生涯使他变 得更滑头,也更痞。他伸出那只独臂,做了个阻止的手势,说:“你别过来!我 跟你可没任何瓜葛,当年卖你是你爹的主意。” 不等柳碧瑶开口,他接着又说:“你爹的死和我没关系,我这几年都在外地。” 阿良不理柳碧瑶杀人的眼神,坏笑着。他瞄了眼柳碧瑶身后的溥伦,心绪起 伏扭转,嘿嘿地笑着说:“要不是当年我送你去上海,你会傍上富贵人家的俊俏 公子哥儿?” 滥言痞语听得心火旺盛,柳碧瑶向他走去。未及身边,阿良下意识地推了她 一下。 一直沉默的溥伦跨步上前,喝住他,“哎!” 阿良见势不好,拔腿就跑。柳碧瑶蓄在眼眶里的泪滑落,她弯身捡了块石子, 奋力朝阿良扔去。“别让我再见到你!” 看着阿良闪入里弄,柳碧瑶再也忍不住,蹲下,把头埋在臂弯里呜呜地哭泣。 洋车沿着新碾的痕迹折回去,惊起了栖息的水鸭。黄犬空吠几声,吠声被白 墙黑瓦弹回,减弱消失。村民们陆陆续续出了门,站着或蹲着,聚满巷口,窃声 讨论起柳保家的旧事。 车轮在泥泞中行进,慢悠悠的。柳碧瑶睡着了,累极了的酣睡。她把头靠在 溥伦的肩膀上,车身颠簸,柳碧瑶的脑袋也时不时地晃着。 出于同情,或者是怜悯,溥伦有意无意地拉近了和柳碧瑶的距离。他侧身拥 她入怀,让她睡得更舒服些。柔软的身体和温暖的体温充斥他的臂膀,溥伦拂去 柳碧瑶的额发,吻了吻她的额头。 浓重的晨雾完全散去,太阳开始竭尽全力地诠释着热情。阳光烤得地面发亮 发白,深弄里的女声尖尖地飘散出来,不知疲倦地传唱着艳声丽曲。 段家的大阳台五彩斑斓。尤嫂吩咐下人开了樟木箱,把段夫人、段小姐的薄 厚衣物搬出来晒晒霉气。呢的、绸的、织锦缎的、罗缎的、乔奇绒的……搭在石 柱上,或披挂在箱盖上,一块一块的浓彩。风卷过时,犹如无数仙子长空舞袖。 段老爷子的书房背阳,冬暖夏凉。翠色的滴水观音吸饱水分,那份绿就沾了 点儿鲜艳,丝丝凉意渗出叶面,房间里清爽怡人。段睿坐在书桌前,翻着一本厚 古籍,翻了几下又换一本。一时桌面上摊满了蓝皮古本。 “少爷,”佣人来到书房前,敲敲门,“林小姐站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肯进 来。” 段睿一个箭步冲出门外,手里的书掉到地上,书页哗啦啦地翻过。 林静影站在树荫下,神情淡淡的,被枝梢裁碎的光线细细地抖落,及膝的白 裙子烙上点点光斑。夏天干燥,她的裙服就更显轻巧,敷了湿气的双眸如一剪秋 水,波光袅袅细风纤纤。 一段日子不见,她又瘦了几分。 段睿竟不知道如何开口。以往相见,两人携起手转入行人稀少的巷弄,软声 细语诉说不断。偷得空隙,他会啄吻一下她的唇,呢喃厮磨如一对同浮绿水的鸳 鸯。 犹疑和欣喜间,举止也变得生疏起来,段睿挠挠脑勺,先打招呼,“嗨。” 两人慢慢地踱着,段睿不自然地摆弄着手指,他想拉她的手,心里似乎有了 什么隔阂,只好作罢。林静影低头,安静地走着,发丝掩过她的脸,看不清她的 表情。 就这样不声不语地来到了一幢小洋楼前,平拱窗洞,红瓦斜屋顶。门口一棵 高大的合欢树,花季已过,合欢敛去了芳魂艳骨,再追寻不到靡丽幽香。 树下突然蹦出一个卖花童,举着一枝半凋的玫瑰,童音稚嫩,“先生,买朵 花吧。” 段睿笑了,接过那朵玫瑰,并多付了点儿钱。小童欢天喜地地蹦远了。 “送给你。”段睿郑重地把花递送到女友面前。 林静影的脸忽然红了,她接过花,非常轻地说:“谢谢。” 这一带行人稀少,靠着洋楼的巷子很窄,从二楼阳台上垂下的小花一朵紧挨 一朵,挂满长枝,粉色花瓣暗如茶烟,仿佛风一拂过便会消散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