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如有隐忧(2) “呸!”她朝远去的小舟吐着口水。 这突来的动静惊动了栖息在芦苇丛里的一只青鸟,它张开阔大的翅膀,划起 一个水花,飞向与永夜缠绵的月光深处。 远处钟声已响。 钟声乘了月色,越过盈盈江水,扑散在繁华城市的各个隐秘的角落里。法租 界南部,一座小洋房的玻璃窗关着,听不到钟声。从里屋透出的灯光挤破夜色, 一只青鸟敛翅歇在枝头。 溥伦把一杯热牛奶递到柳碧瑶面前,回头给自己斟了半杯红酒。他晃了晃满 杯透亮的颜色,抿了口酒,半开玩笑地问道:“你还手了吗?” 受了委屈向来是独自承受,今时突然有人关心起她,而且是已把他放在自己 心里的人。柳碧瑶的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 “如果下次有人掴你,你就回她两巴掌。”溥伦蹲在她面前,把牛奶放在柳 碧瑶的手里,看着她,“嗯?” 敷过冰块后,脸上的红印消了大半,只是泪水决了堤似的,不停地滑落。柳 碧瑶郑重地点点头,心里是满满的温暖。 “今晚想吃什么?” 南市的一家老饭店,行行黑瓦密密地覆在屋顶,翘檐上勾着半个月亮。饭店 靠近里弄的一角冒出滚滚炊烟,对着马路的一端,有红面油光的食客挺着小腹陆 续进出。 “先生太太里面请!”堂倌满面热情,白巾往肩上一甩,把客人请了进来。 两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堂倌已把菜谱递上。溥伦对柳碧瑶说:“想吃什么 就点。” 柳碧瑶不大识字,问起堂倌来。堂倌很热心地推荐本店的招牌菜,“……用 上等陶器闷钵,钵底铺上撮净毛根的肉皮,再放干贝、冬菇、毛豆、春笋或冬笋、 青菜、风鸡、再加姜、葱、糖、酒,白烧加盐,红烧加酱油。酱油是扬州四美酱 园的古法特制的秋抽……钵盖用湿布围着,以免走气。煨剜肉用的是大炭基,火 力持久均匀,熬炖八个小时,连钵上桌。这就是本店最负盛名的嫩、香、腴润、 油而不腻的狮子头。” 堂倌滔滔不绝,脸上浮动三分得意,很好地配合着他的口才。柳碧瑶这才知 道做狮子头也能这么讲究,段家佣厨做得够好了,也只加了三四样辅料菜肴。 “那就要这个。”柳碧瑶把菜谱放下,看了眼溥伦。 溥伦似乎没听到堂倌的长篇言词,侧着脑袋看向别处。柳碧瑶顺着他的视线 望去。隔着两桌,三五个青衣黑裤的男子聚坐在一起,桌上什么都没有,显然是 刚来的。其中一个把脚踩在凳子上,看那架势,更像是经常在茶园聚众打架的流 氓。 柳碧瑶瞄了他们一眼,悄声问溥伦:“你看什么?” “一帮痞子,”溥伦回过头,“我认识他们。” 柳碧瑶不解,“你怎么认识他们的?” “打架斗殴,经常进出班房的家伙们。”溥伦一笑,“你点好了吗?” 这顿饭吃得并不舒心,那伙流氓样的男子时不时转头看一眼柳碧瑶,黄皮猴 腮,叼着烟,迷离扩散的烟雾弄得饭店乌烟瘴气。堂倌没胆子管他们,不理不问 的。看样子,这伙流氓是找了个强硬的靠山,或者是收了大钱,豁出命来办事。 月色挥洒清辉,清冷宛如深秋之夜。夜风轻轻摇动月光,路旁的卖花女浅施 薄粉,露出半截雪白的臂膀,手提花篮窈窕地立着。两个刚过豆蔻花季的少女微 微笑着,一个端凝些,另一个则是佻的,眼角斜斜地飞出去。见到溥伦和柳碧瑶, 巧笑着迎上来,“这位小姐,刚摘的花儿,买串别在衣襟上附体送香。” 溥伦停下,对柳碧瑶说:“你选选,喜欢哪串?” 说话的间隙,瞥过饭店门口。不出所料,那伙男子陆陆续续地出来,带头的 扔了烟头,用脚灭。他低着头,仍能觉出那不善的目光直直逼向卖花女身旁的两 人。 马路的另一侧,流彩霓虹接连闪烁,车流人群丝毫不逊于白天。夜生活仿佛 如梦初醒,充溢着霓虹灯的迷离和美酒的沉迷。夜风摆动淑女们旗袍上的花纹, 让人觉得袍角都是生风的。 歌舞厅里亮出女音,慵懒而充满感情地补缀繁华。一曲末了,轻佻的一声, “何必呢?”歌声戛然而止。隐隐滚落一阵雨点般的掌声。 柳碧瑶已经完全沉醉在这由歌声与月色组成的魔障里,人渐渐醉了,全然不 觉慢慢逼近的异样气息。她把花别在衣襟上,掠发微笑,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 女含羞问起身边动人的情郎:美吗? “很美。”溥伦旁若无人地环住柳碧瑶,吻了一下她的唇。 人定月朦胧,霓虹斑斓的歌厅又传出了情词,婉转承欢,唱得人迷醉。跟踪 的那伙人放慢了脚步,窸窸窣窣地聚在一个卖瓜的小摊前。其中一个凑向头儿模 样的男人的耳边,压低声音说:“老大,我说了吧,那妞儿是法界督察长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