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谓我心忧(1) 第十一章谓我心忧 日子无波无浪地淌过去,黄浦江上浪花如雪叠江风,晚雾起凉,摇橹晚归的 渔船撞碎了那轮海中月。这一晚,万家灯火随流水空浮,伏波拖曳出惊世繁华。 段家热闹异常,这天是段依玲和段睿的生辰。富贵人家摆生辰酒宴是极尽奢 华,何况是一对双生姐弟。连他们小时候的乳娘都记得请来了,更不用说亲戚朋 友。最忙碌的是厨房,从早晨起,柳碧瑶就随尤嫂去集市买宴席所需的菜品,回 来后还要洗菜、挑菜,备好供老厨师下锅用。 也许是满屋子洋溢的喜气沾染了柳碧瑶的情绪,她的嘴角始终挂着一轮明亮 的笑容。 尤嫂让柳碧瑶把一碟子切好的水果送到客厅里去,并关照道:“休息会儿, 让他们忙去就好了。” 灯火照在窗上,客厅里比任何时候都热闹。一帮子年轻人聚在一起,天南地 北地侃着。段依玲穿了件黑色低胸晚礼服,高绾的发髻,两枚钻石耳环熠熠生辉, 点缀出她年轻面庞优美高雅的轮廓。相比之下,段睿就随意得多,他穿了件干净 的白衬衣,走动的时候,像是雨后的阳光在房间里跳来跳去。 柳碧瑶迅速地环顾了一下人群,溥伦不在,也没有林静影。算来,溥伦也是 段小姐的朋友,也许是上次的误伤,两家少了来往。今晚他没来,柳碧瑶说不清 是欣慰还是失望,两种复杂的情绪纠缠着。她悄悄地退出充斥浮华青春的客厅, 毕竟,她和他们不是同一世界的人。 柳碧瑶洗去满身油烟,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坐在阁楼里梳起湿漉漉的长发。 梧桐落了一地干枯的叶子,落叶下似有秋虫鸣叫。 梧桐叶尽,视野就真的明亮起来,柳碧瑶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飞驰而过的车辆 和缓缓走过的行人,还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总是能等到他的出现,今时,或者明 日,他总会来的。她从不要求他能为自己多做点儿什么,只求身影渐近,声渐近, 寻她而来,步步叩满甜蜜的期盼。 朝来暮去之间,她竟习惯了这样的等待。 柳碧瑶恍惚无语,伸手拢去纠缠于梳篦间的发丝,长风顺着半掩的窗子吹进 来,秋凉丝丝吹入发根。 有人敲起了门,颇有节奏的笃、笃、笃三声响。 柳碧瑶了解这独特的敲门声,她披上外裳,清亮地应了声,“进来。” 段睿满面春风地推门而入,手里还拿着个包裹。柳碧瑶坐着,纹丝不动,她 知道段少爷通常会在这个时候摸上阁楼同她说几句话,有时聊个开心的话题,更 多的时候是拌几句嘴就结束,惹他怒气冲冲地下了楼,柳碧瑶则望着有限的一方 天空发起呆来。 今天是他的生辰,柳碧瑶不想弄出不快的事情,她转过头,主动打了招呼, “生辰快乐。” 光线浅不盈尺,楼下的灯光攀不上阁楼,昏暗朦胧地勾描出段睿挺拔的身影, 顺滑的浓密黑发,干净的白衬衣,俊朗少年特有的英姿逼人眼目。 门顺手带上,室内幽然暗下,柳碧瑶开了窗台前的小灯。 段睿把包裹轻放在小桌上,满脸溢满温柔,“给你的。” 柳碧瑶的心一颤,无法摆脱的感觉哽住话语,下意识的,她还是问道:“这 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凭直觉,有句话在她脑子里飞旋:不能打开,拒绝吧。蓦地,翻卷上来的好 奇心按捺住所有的不合时宜,柳碧瑶抽开了包裹上的粉红丝线。她默默念着,看 一眼就好,就一眼。 纸包是硬质的,发出窸窸窣窣的脆响,柳碧瑶翻开包裹严密的纸张,里面是 一层丝滑柔软的缎面。轻揭去薄软的绸缎,蓦然,一抹熟悉的颜色跳跃着闯入了 她的眼里。 粉桃色的提花缎,淡淡的几朵玫瑰,同色缎条绞织成盘香扣子,内里隐缀细 如发梢的铜丝,形成蝶状轻盈停歇在领口襟上。灯光流转,衣襟口的蝶扣隐隐发 亮,如梢头春蝶在阳光下抖开透明的翅膀,精致到连呼吸都有些停滞。 像一道突然出现的美景,猝不及防地落入了柳碧瑶的视野,这样的衣服,她 在梦里都难寻得。这料子她在恒记裁缝店见过,没想到做成衣裳,备添富丽。柳 碧瑶抚过柔滑的缎面,发自内心地一声长叹,“好美的衣服。”同时,她很是感 动,鼻子有些发酸,一闪而逝的想法竟然是,为什么会是他送的?如果不是他, 那该多好…… 段睿从柳碧瑶的眼中得知,她是喜欢这件衣服的,他没料到赠人礼物比收他 人之礼物更让他欣喜。他缓缓靠近,眼里潋滟着恍若一梦的深情,开口亦是轻柔 至极,“试试看。” 拒绝这份美丽很难,拒绝一份真挚的心意更难,柳碧瑶把头埋得低低的,她 感到前所未有的窘迫。她可以接受譬如蔻丹这样的小礼物,但是这件贵重的衣服 她断然不能要。如果她落落大方地收下,彼此间的关系就转为微妙,对他不公平。 她不是那种贪人便宜的女孩子。 柳碧瑶收回流连在衣物上的手,声音低得不能再低,“谢谢你,我不能收。” “为什么?”疑问间,段睿的语气已降了温度。 “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沉寂如室内柔和的光线舒缓地铺开,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暗,柳碧瑶觉得尴尬, 呼吸在胸腔内无声地膨胀,压得她心膜隐隐发疼。有些话还是要说明白,免得双 方为难,“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已经有了男朋友……我不能随便要你的东西。” 说完了,柳碧瑶垂眸不语,她希望段睿能够收起衣裳,安静地离开。至于以 后,让时间来磨淡这份为难吧。 蝴蝶扣流闪如寒星,流出妩媚的诱惑。柳碧瑶一恍神,听见段睿冷笑了一下, 语气甚是玩世不恭,“你当真这么认为?” 柳碧瑶惊讶于他的口气,尴尬减去大半,她抬头,不服气地回道:“当然!” 段睿靠得更近,他盯着柳碧瑶的眼睛,面色庄重,如同问起一个异常严肃的 问题,“我问你,他说过你是他的女友吗?” 柳碧瑶一愣,反而觉得这问题可笑,这还用得着说,不是明摆着的吗? 段睿还是同样的神情,“他向你介绍过家人朋友吗?” 柳碧瑶替溥伦解释,“他的家人不在这里,他一个人在上海。” “那你了解他的社交圈子吗?”段睿的眉眼间掠过一丝残酷的得意,“别跟 我说他连认识的人都没有。人是不可能孤立地活着,尤其是在这十里洋场。” 柳碧瑶垂下浓密的眼睫,眼窝处洒下一扇阴影。说到溥伦,她是敏感的。他 给过她梦境般的温存,问自己,她还能要求什么? 段睿见状,挑起眉梢,越发有意解释起自己的见解,“如果他真的在乎你, 就会迫不及待地向你展示他的生活圈子,向所有认识的人介绍你。由此,他会很 满足,很骄傲,让周围的人看看,他交了个多么迷人的女友,他要让所有人赞美 她的魅力。这是男人的通性。”末了,他加一句,“除非他不爱你。” 最后几个字听上去是那么刺耳,这番聒耳沸心的言辞灼痛了她的心。那只蝴 蝶隔着细薄的水雾,渐渐模糊,凝聚成闪亮的水影。 段睿使出杀手锏,“更不会只在晚上来找你。” 柳碧瑶彻底厌烦了段睿自以为是的言论,心绪一纠结,她带着哭腔冲他喊道 :“我讨厌你!” 段睿一惊,脸上掠过一丝受伤的神色,他没继续说下去,柳碧瑶眼中的水光 揪紧他的心。段睿蹲下来,直视她,换了柔和的语调,“今天是我的生日,陪我 去茶园看场戏吧,就算是我请你,就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