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远远围墙(3) 随即马上传来妓女甜腻放浪的招客声,“长官,你可真性感!” “长官,楼上坐坐吧。” 花巷的风景缩成一线,檐角晃荡着红灯笼的一角,柳碧瑶从心里反感这里。 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又可怜又窝囊,心伤漫到眼底,便抱住膝盖嘤嘤地啜泣起来。 一丝风穿过裙摆,花楼上响起拉唱细音,歌喉声声绵长,唱得人骨酥肤腻。 这和谐的场景很快被打破,一阵混乱的声音传来。 “上帝呀,有人抢我的包!”一个刚从花楼上下来的洋人操着一口生硬的汉 语,大喊抓贼,“我的包!噢,上帝!” 夺包的是个老手,见洋人这样子,反而不急着离开,顺口答了他一句,“喊 上帝也没用,我们专干上帝不干的事!” 又是一阵皮靴踏在地上的乱音。短暂的混乱后,车水马龙响过。 不知过了多久,柳碧瑶抬头,天空中的白云魔幻般流过去,日影歇在弄口的 屋角上。她站起身,拍拍裙子离去。 柳碧瑶漫无目的地走着,不觉又到了码头。一江秋水湍急,水色涌到天际, 茫茫无边。迎面的江风拨弄几缕发丝拂过鼻尖。远处,一只海鸟平入青云。 天色已晚,码头边的饭摊已冒出缕缕诱人的炊烟。码头的搬运工们刚刚收工, 熙熙攘攘地涌来,跷着脚排坐在饭摊前。馄饨摊竹片一击,敲得码头更为幽深凄 凉。 柳碧瑶择一空位坐下,“老板,来一碗馄饨。” 单薄的衣裙护不住体温,江风一吹,手指冰凉得没了温度。柳碧瑶用双手围 住碗沿。她刚夹了个馄饨到嘴边,一声凄厉的呼唤促使她转脸望去。 江风劲猛,吹不散女人凄惨的呼唤,“小姐——你等等我呀!” 女疯子披散着一窝乱发,手舞足蹈地追赶着一艘刚刚离岸的洋轮,样子滑稽, 叫声凄凉,“等等我呀!别扔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突然间没了胃口,柳碧瑶怔怔地望着疯子。老板觉察到柳碧瑶的异样,他像 是习惯了疯子的表演,随口对柳碧瑶说:“这个疯婆子天天来码头,每看到一艘 洋轮起航,她就在那里大喊大叫。被人赶过,没过几天又回来了,谁都拿她没办 法。日子久了,大家就习惯了。只要不妨碍我们做生意……” “每天都这样?” “每天都来!有时候就坐在那里发呆傻笑,更多的时候是像现在这样喊叫。” 老板摇摇头,叹口气,“唉!” 这时,身旁坐下一个搬运工,满身酸腐的汗味,张口就唤,“老板,来碗大 馄饨!” 柳碧瑶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她好奇地看过去。那人甚是慌张,咕哝了句, “老板,馄饨不要了……俺走了。”他已经知道身边坐的是谁,像是怕柳碧瑶认 出他,匆忙离开。 “阿瞒!” 阿瞒站住,黝黑的背影,被阳光晒得蜕了皮的背看上去有点儿吓人,右肩处 有一道重物压出的血痕,刺目地结在那里。他比以前结实了,由此也更觉笨实、 憨愚。 阿瞒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柳碧瑶,他对柳碧瑶还是有点儿愧疚,由于不知道 如何表达,只好愣愣地背对着她站着。 天暗的时候,码头的游轮定锚靠岸,凉风吹得行人缩着脖子前行,萧瑟气氛 又添几分。阿瞒住的地方离码头有点儿远,这里已不属于租界的范围,月光下, 隐约可见几个零落的瓦花在风中摇摆柔弱的身子。门巷生满杂草,两道车辙清晰 地印在草丛里,蜿蜒到远处。 “俺就住这里。”阿瞒打开门锁,请柳碧瑶进去。 屋里是可以想象的破败,到处结满蛛网,地上还有两只油腻的瓷碗。阿瞒有 些局促,他挥去长凳上的琐物,招呼柳碧瑶坐下,“家里乱得很,要是俺知道你 来,就收拾收拾。赶明俺再收拾下。” 柳碧瑶把脏碗拾起来,再从外面的水缸里舀了几瓢清水,手脚利索地洗好。 阿瞒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竟不知说什么好,喏了半天,问:“段小姐……她 还好吗?” 柳碧瑶眼也不抬,“好。” 阿瞒垂着脑袋,又不知说啥。很长一段时间,阿瞒独来独往,无人同他说话, 他早就习惯了独处。今晚,他像是有很多话要问,断断续续地,更像是自言自语, “段家园子的枸杞还在吧……俺知道这里的气候不适应种这个的,要精心照料, 否则枯得快……园子的杏子早就可以摘了,不过俺知道大户人家不稀罕这个,码 头附近的水果店里,那里的杏子就是又大又甜的,比俺种的好吃……” 柳碧瑶洗好碗,把四处零落的衣物拾起来,装到木盆里。阿瞒赶忙阻止, “算了,这些衣服俺自己洗洗就好了。” 遇见阿瞒已是庆幸,柳碧瑶能做就做,她也受不了这肮脏的环境。忽然想起 了什么,柳碧瑶问:“你一个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