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帝王的心(1) 第十三章帝王的心 心脏在狂妄地跳动着。 权力给了他资本,命令是他的职责。臣子们敬畏他的冷酷,子民们崇敬他的 决断。一直以来,活得宛若午前的太阳般自信而耀眼,此生却从未像现在一般狼 狈。 嘴里如常说着那样武断的话语,心里却紧张到无法呼吸。就连扣住她的手指, 都在微微地颤抖,他若不用力,她便能感到他的脆弱。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只想 让她看到自己最强的一面。 埃及是众神之国。法老则是万事万物的中心,集神圣与世俗于一体,沟通人 世与神灵两界。法老是神的化身,是神在人间的代理人,被所有埃及的子民所热 爱。但他对神的存在始终半信半疑。 世间的事情都可以用道理来解释。战争的胜负,亚曼拉,安宁节,都是一个 接着一个的阴谋。人生宛若棋局,身为帝王,他要掌控的就是这部名为国家的棋。 而两件事情,他无法解释,也控制不了。一件事为命运,还有一件就是这位名为 奈菲尔塔利的金发少女。 奈菲尔塔利,在埃及是一个并不少见的名字。 最美好的事物、最美丽的人,同时也是埃及唯一的王后、独一无二伟大的妻 子的名字。 但对他而言,这个名字却有着与众不同的特别含义,十年来,没有一天不在 自己脑海中出现的名字。似乎从未真正谋面,却在模糊的记忆间占据了他全部心 思的少女。 说起来,一切就好像一个孩童的梦,有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从十几岁开始,就一直梦到她。梦到她与他坐在底比斯的集市,她与他站在 深蓝的水池旁,梦到她与他一起参加奥帕特祭典——好像她一直陪伴着他,度过 他的人生,她与他探讨外族人的问题,他与她分享自己的胸怀与策略。 梦境与现实纠缠在一起,在无限的重复里,开始影响他的决断。 接纳外国人为埃及王室服务,憎恨缇茜的女儿但从未痛下死手,以第七王子 之位成为法老。 孤独惯了,他却信任了她。他们的过往如此真实,就好像她活生生地曾经存 在于他的生命里。他们的命运紧密地交缠在一起。 等他发现时候,自己已经对梦里的人动了心。期待在梦境中见到她,期待看 到她展颜一笑。 她教他在池子里扔下硬币,许下愿望。他修建了他们一起去过的蓝色的莲池, 扔无数个金色的硬币进去,默默念诵无数次同一个愿望。 逐渐地,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从那个时候起,他偷偷派人在底比斯寻找金色头发、蓝色眼睛的少女。但时 光流逝,怎样也得不到她的消息。 当不时的会面变成了习惯,心情就变得难以控制。他开始问她的名字。第一 次得知她的名字,是在最后一次真实的梦境里,他想提出让她来到属于自己的现 实。他相信她的存在独立于他的幻想,她一定在什么地方,如果她愿意,她就可 以来到他的身旁。 但是,她却告诉他,他应该娶的奈菲尔塔利,是一个埃及人,一个他从未见 过的女人。不仅如此,她还要他对她好,不遗余力。 一种极为强烈的、被玩弄的感觉攫走了全部理智。醒来后,他只觉得耻辱、 愤怒,摔碎了床前的花瓶,拔出剑来将四周砍得一片零落。他肆意地嘲笑自己, 竟对梦里的幻境动了真心。 " 你就是个梦而已!一个荒谬、虚幻的梦而已!" 他如是叫着,抗拒着自己被扰乱的现实。 就在那一天,世界好像变了。梦里,她出现得少了。只是偶尔,可以隐隐看 到她,一举肃清多克里和塔塔等一干朝中毒瘤的时候、穆莱村之战后、登基的时 候……但是,她却只是站在清晨的大雾后,笑得赞许,却再也不来到他的身边。 不管他说什么,她再无回应。 之后,他便再也梦不到她了。 他突然怕了,他好像一个疯狂的教徒,拼命地履行着他们的承诺。只为再见 到她,哪怕是梦也好,幻境也好。他如此虔诚,他相信,若她能感受得到,若有 半点情意,她总会出现的。 但没有。 那段时间,每夜若不饮酒,就无法入睡。睡前总是期盼着做梦,而快要睡着 时又怕梦不到。喝到疯狂时,不知抱了哪些女人,又砸坏了多少工匠心血之作。 有次他醉了,迷乱中,竟将怀里的女人当成了她。他格外热情,喃喃地对她说着 话,带着恳求一般地说:" 你不要生气。你要我娶她,我便娶了。我不问为什么, 你要怎样我都给你。别离开我,不要再这样消失不见……" 那女人似乎没有听懂,但又受宠若惊,当早晨醒来时竟然不知死活地又将他 的话重复了一遍给他。他自然是大怒,立刻叫人将她拉出去斩首,曝尸西岸,任 秃鹫咬啮了她的尸体。那女人是朝里贵族的独女,为这件事情也掀起了不小的风 波,连礼塔赫都不由有些紧张,隐晦地探问他为何如此反常。 他淡漠地看着窗外渐渐沉入尼罗河的夕阳。 他不过是做了个梦而已。不过是梦中,最重要的人离开了自己。不管怎样折 磨自己,却感受不到活着的真实。然而带给他真实的人,却是存在于梦境中的虚 幻。 千万人眼中最高贵、无忧的存在,活得这样矛盾、这样不堪。 他能做的,只有在清晨时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到蓝色的莲池,背着身体,扔下 一枚硬币。 多年之后,池中铺满了金币,池底美丽的蓝色被全部盖满。 愿望却始终没有实现。 他突然意识到,她永远不会来到自己的身边,不管自己是多么狂热地爱着她、 迷恋着她、恪守着他与她的一切诺言,她毕竟只是个梦而已。 距离第一次梦到她的第十年。有一天早上,他起身,太阳还没有升起。那一 天,宫殿的外面少见地弥漫着薄薄的大雾。淡淡的白色缠绕在空气里,随着每一 次呼吸变成了柔软的棉絮,慢慢地、致命般地压入胸口。他突然觉得,或许,根 本不可能再见到她吧。他想笑,但是俊挺的眉头却不听指挥地锁着,无论如何都 笑不出声来。一开口,言语却变成了命令——" 把那池子里的金币都捞出来,送 到祭司院充公。" 全毁了吧,把那些不知所谓的记忆,只有他一个人遵守的约定。他命令士兵 将艾薇公主带到神庙,看似随意的一杖却用足了力气,直击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