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点绛唇章台深处夜流彩(2) 乌鹊南飞,花荫向晚。偌大的园中,种植的大半是菊花。 有墨菊、金绣球、美人含笑、芳溪秋雨、绿衣红裳、斑中玉笋等品种,俱是 精心栽培,花开正好。月色淡淡,绫灯沉沉,但见粉红紫白,种种不一,万奇千 异,或束团如拳,或垂丝如帘,或轻软如云,或绚烂若羽。 一个月白衣衫的青年人,正独对了那满园灿菊,悠然抚琴。 素月分辉,在他身上投了一层虚茫的清光。那轮廓圆润俊美的面庞上,噙着 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的身影浮于花影月光之中,飘然若仙。 花淡雅,人高洁,连琴声都飘着清冽的菊花清芬。 沿着浑圆卵石铺就的小径,碧落曳着天青色的丝缎长裙,飞快跑来。 远远望着那青年人的面庞,她的一双如夜黑眸顿时散去淡淡的愁意,亮如明 珠。那如梨花柔白的面庞,更泛出了温软的笑意。 青年人的琴声停了,支颐而笑," 碧落,事情办成了吗?" 他的矜持中带了温和亲昵的笑意,看起来美好而无害。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眸, 宁谧而清澈,却也似蕴了月光般的清冷深邃,却在抿唇一笑时,散淡如云烟,仿 若那种清冷到忧伤的眼神,只是不经意间的错觉。 大秦平阳太守慕容冲,本就以容貌秀雅、气度高华著称。可惜他平素闲适恬 淡,不近女色,枉费了平阳诸家名门闺秀魂牵梦萦,相思无益。 有知道慕容冲根底的好事者,为此也编派了不少颇难听的闲话出来,慕容冲 听了,不过一笑置之,从不理会。他身畔的女子,除了侍女,便只有一个云碧落, 从长安到阿房,再到平阳,十年相随,不离不弃。 有人说,云碧落是他的妹妹;也有人说,云碧落是他的姬妾;而平阳太守府 的下人,只知尊敬地唤她一声" 碧落姑娘" 。 碧落也不知道自己算是慕容冲的什么人,但她知道,慕容冲是她最亲近的人, 正如她是慕容冲最亲近的人一般。 提着裙裾,碧落跪坐到慕容冲身畔,将他额前垂下的黑发理到肩后,俏生生 地一笑," 一切按冲哥要求办妥。" " 绛珠呢?" 慕容冲依旧雍容而慵懒地笑着。 " 绛珠……也已除掉。" 那无辜死去的女子不解而痛楚的眼神,似在眼前晃动,让碧落面颊上刚浮起 的一抹红晕迅捷退去,刹那脸色苍白如月光,缥缈而无力。 " 碧落办事,我向来都很放心。" 慕容冲俊秀的容颜上笑意更浓,素白的袍 袖缓缓拢过羊脂白玉的琴轸,目光极是柔和。 碧落听得慕容冲称赞,这才将石绛珠之事丢下,红了脸,偏了头,胡乱撩着 七弦琴的丝弦,听着那零乱的嗡嗡琴声在园中飘来荡去,如撒了一园的缭乱心事。 她缓缓依偎到慕容冲身畔,笑意略有惘然," 冲哥,杀了林景德,真的能帮 到你吗?" 慕容冲也在笑,眸光映了淡淡月辉,耀出潋滟清亮的光泽," 能。我相信林 景德的死,能让苻氏皇族再起风波。我们慢慢等吧!" " 等什么?" " 等天下大乱……" 慕容冲叹息,轻笑,优雅地将手下的琴弦一划。 一阵破碎凌乱的嗡声,犹如…… 犹如当日燕都邺城被秦军攻破时,那秋风夹着悲泣的呜咽…… 等天下大乱…… 任何有着这样想法的男子,都该很可怕吧? 但眼前的年轻男子,神情优雅宁谧,举止高贵从容,分明在告诉世人,一切 的灾难和血泪,都将与他无关。 仿佛他永远只是十三年前那个在母后皇兄跟前受尽娇宠的尊贵小皇子,大燕 帝国的中山王。 碧落的眸中有着隐隐的晶莹,唇边却掠过笑意,梨涡深深若醉。她温柔地握 了慕容冲的手,说道:" 我陪你,陪你等那……天下大乱!" 就如十年前,慕容冲将她从污泥中抱起,温柔地陪她一般。 那一年,云碧落八岁,不知是第十一次,还是第十二次从主人那里逃脱,流 落街头。 乳娘说过,她不该为奴,不该为婢。 她也不甘为奴,不甘为婢。 所以,一次又一次,她逃离了主人,却终于受不了那饿疯了的感觉,从乞丐 手中抢夺着风干的馒头,被打得一头栽到路边沟渠中,滚了一身的污泥,却依旧 滴着血冲那打她的人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那眼睛似蒙尘的珍珠,努力闪耀着 倔强不屈的光芒。 就在那时,碧落看到了慕容冲。 当时的十五岁少年,穿着衣缘滚了一圈雪白皮毛的素色狐裘,眸如明珠。他 静静凝立时,宛若美玉雕琢,俊逸得不像真人。 " 跟我走吧,我们一起离开……这个污秽的地方。" 一身素白裘衣的慕容冲, 微含笑意,向满身污泥的碧落伸出了手。 而碧落几乎毫不犹豫地将手交到慕容冲手中,跳上了他的马。脏兮兮的小手, 无措地在慕容冲的白衣上留下几个黑黑的手印,又将泪水沾满了他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