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梦还凉莲心深深为谁苦(1) 第二十九章 梦还凉 莲心深深为谁苦 第二日早上,杨定、碧落离开时,主人家和左邻右舍都来送别,包括那条和 杨定同床共枕了三个月的黄狗,都是依依不舍。 " 打算隔年把屋子翻新一下,特别是你们那屋子。" 主人感慨," 我一定把 那门洞修好,不让阿黄进去吵你们。" 杨定笑道:" 别,那个门洞千万要留着,不然阿黄住哪儿呢!" 黄狗似听得懂杨定说话,昂着头,很是感恩地用它粗壮的尾巴敲打着杨定的 小腿,惹得华骝马很是不悦,不时对黄狗打着响鼻。 带了村民们塞来的干粮,杨定和碧落合乘一骑,踏着山野间的小径,沿着飘 满桃花落瓣的流水,缓缓离开了那处被杨定称作桃花源的小小村落。 走出老远,他们还可以看到村民们在村头驻足凝望,听得到追出老远的阿黄, 很是不甘地汪汪直叫。 杨定叹息。 这一辈子,只怕再也没有机会和一只乡间土狗睡一张床了。 碧落素日和杨定一处,与他合乘一骑并未觉得不妥。后来到了有人烟处,见 旁人不时注目,颇有惊诧之色,才觉出与他太过亲近了,遂让杨定自行去买马。 杨定苦笑道:" 若是中原战乱,怕没人会卖马。" 果然,连找了几处大的坞堡,向主人求马时,即便亮明了身份,都被婉言拒 绝了。直到行至颍川,才到太守府借到了一匹马。 " 你们总算来了!" 颍川太守道," 天王发过两道诏令,让留心查找你们的 行踪呢。这都四五个月过去了,下官还以为杨将军早就回长安了呢!" 杨定向着碧落笑道:" 天王最担心的该是你吧?" 碧落懒得回答,只问颍川太守:" 大人,如今各方战事如何?" 颍川太守摇头道:" 不很清楚。只知关东一带冠军将军和丁零人联合起来, 已经闹成一团了。关中只怕也不太平。" 冠军将军便是慕容冲的叔父慕容垂。二人听这太守口气,对这慕容垂居然颇 是客气,暗地里只是皱眉。 乱世之中,为求自保,为官者常是八面玲珑、四方讨巧的圆滑之辈,说不准 下一刻慕容垂攻来,这太守的主上,会立时由秦王苻坚变成燕王慕容垂了。 总算知道苻坚安然无恙,甚至正井井有条地安排兵马应对变故,杨定才稍稍 放了心。倒是碧落淡淡的,并不显出丝毫的悲喜惊怒来。 二人告辞时,杨定见给他的马儿脚力平平,微微皱了下眉。那颍川太守立时 看出,笑道:" 附近最好的马都被平原公征去了,若要好的,可以到洛阳找平原 公。" 杨定不答,径和碧落上马,绝尘而去。 出于那一年多来的惯性,碧落只一听到平原公苻晖的名字便头疼。杨定料得 苻晖一定尚未知道碧落的身世,也不愿节外生枝,便宁可骑着那匹极普通的马儿, 径自奔往长安了。 二人心中不安,归心似箭,风餐露宿也不觉辛苦,没几日便到了长安。 杨定要先回去换朝服才去晋见秦王,碧落本可先入宫去,但不知为何,她远 远看到巍峨庄严的宫门,便没来由地一阵恐惧,居然神差鬼使般随在杨定身后, 去了他赁居之处。 杨定虽然数月不曾回来,屋中居然甚是整洁。料得杨家人未得他死亡确信, 依旧隔数日便遣人来打扫收拾。 杨定很是欢喜,一边找着自己的衣裳一边宽慰碧落," 也好,便和我一起进 宫吧,算是给天王一个惊喜。" 他想了想,很是无赖地笑起来," 到时只说是我救了你,让天王把你赐给我, 好不好?" 碧落瞪着他,好久才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来," 不好!" 杨定笑容一僵,返身去换了衣服,这才拉过她的手,柔声道:" 既然不好, 咱们就实话实说,让天王把我赐给你也成。" " 杨定!" 碧落打断了他,一对瞳仁乌黑却跳跃,如深夜里燃着的灼人篝火, 光芒煜煜,努力驱散着黑暗中的寒意。 她一字一字地道:" 我只喜欢冲哥!" 可她难道没有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杨定握着吗?她难道没发现,自己并没有 推开杨定吗? 杨定的脚步不过微微一顿,立刻便恢复了原来的速度,不疾不徐。他懒懒散 散地拉着碧落往秦宫方向走去,似根本不曾听到碧落的话语。 碧落张了张唇,终于没说第二遍。 她甚至没有问过杨定,他不要缘,不要孽,可曾找回那颗不羁的心。 或者,那颗心早在不知不觉间遗失,再也找不回来了。 通禀后不久,内侍几乎是小跑着匆匆赶来," 天王有旨,请杨将军和碧落姑 娘立刻前去觐见!" 二人走向甘露殿时,几名秦朝重臣刚从丹墀走下,神情颇是肃穆,一路走一 路低声商议着,显然是刚被苻坚召见议事,只怕未及议出结果来便被遣出了。 上前叩见时,苻坚一身墨青色绣五爪金龙的帝王常服,正低头看案上的舆图, 眉宇紧蹙。听得杨定参拜,方才含笑抬头," 果然回来了。" 他丢开舆图,从御榻上步下,转过紫檀木的龙纹御案,走到杨定跟前一打量, 然后注目在半隐在杨定身后的碧落身上,很有些沉郁的瞳心终于暂时散去阴郁, 流溢出慈柔之色," 这么久才回来,是受了伤吗?可好些了?" 碧落往后退了一步,并不与苻坚直视," 我没事,是……他伤得很重。" 苻坚点点头,拍一拍杨定的肩,赞道:" 真是个好男儿!朕在洛阳没等到你, 却等到了四五十个和你同行的勇士,都说你是最后一个撤退的,恐怕已经……遭 遇不幸。朕总觉得你们两个都没回来,多半应该是一起逃出来了,只是遇到了麻 烦而已,所以一直没让杨家发丧……伤得很重吗?待会儿再让太医给你好好调理, 别落下病根来!" 杨定笑道:" 没事,碧落救得及时,臣的身体也扎实,养了几个月,已经完 全恢复了。" 他顿了顿,明亮的眸光暖暖在碧落面庞上滑过,又笑道:" 臣可欠了她两条 命了!" " 两条命?" 苻坚的眉峰跳了一下。 杨定点头," 第一次,她从晋兵的刀戟下将臣救出;第二次,她从阎王爷手 里将臣抢出。臣这一辈子,都记得她的好。" 苻坚眼睛微微一眯,凝在杨定脸上。 杨定收回温柔望向碧落的眼光,与苻坚对视。虽有一抹赧然,甚至双颊浮起 了一层微红,却绝无退缩之意,竟是从不曾有过的刚毅坚决,让苻坚看得心中一 沉。 他刚刚认回来的女儿,只怕留不住了。 这时碧落忽然开口,眸中闪耀着怪异的光亮," 陛下,慕容氏……只是慕容 垂反了吗?" " 慕容垂……" 苻坚神情间的慈柔顿时扫去,泛出隐隐的怒恨。他攥起拳, 冷笑," 朕其实得谢谢这位冠军将军,毕竟朕以千余骑去接收他的三万兵马时, 他还算义气,交出了兵马,回到了他的关东故国去重举燕旗!可恨北地长史慕容 泓、平阳太守慕容冲那两个小儿……朕待他们不薄吧?居然一个在华阴,一个在 平阳,同时举事谋反!以为朕历了淝水一战,伤亡惨重,便拿他们没办法了吗? 朕已派睿儿和姚苌率五万兵马伐慕容泓,派窦冲率三万兵马伐慕容冲。姚苌和窦 冲都是沙场宿将,朕倒要看看这对宝贝兄弟用什么来和朕斗!" 他只顾恨恨地说着,忽见杨定有些微不安,碧落本就色若梨花的面颊更是苍 白失色,猛地想起碧落从小便随在慕容冲身畔,只怕感情颇是深厚,忙克制了恨 意,放缓了语气道:" 朕并不打算取他们性命,也只是教训教训他们,少这般落 井下石而已。那凤皇……唉,朕从没想过他那样宁和的人,居然也会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