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父亲的战争(42) 下午,冉幺姑一身素服朝青龙坡冉五爸墓地走去,杏儿挽着篮子跟在后面。 到了墓前,却看见覃天恕正跪在冉五爸的碑前燃香焚纸,泪如泉涌。她远远看着, 不忍打扰,想起往事,悲从中来。杏儿看见,知趣地过来将篮子放在她身边,自 己走开了。他将猪头烧酒一点点往碑前呈上,叩头拜祭,口中念叨——五爸,我 来晚了,我一切都太晚了。看见他泣不成声,她也背身偷泣起来。 他继续自言自语说五爸,家父也随您而去了,可以追陪您了;您二老在天上 对酌三杯吧。说完将手中酒洒在坟前,叩首于地,砰砰作响,她有些不忍了,慢 慢上前,掏出一方手绢无声递到他的眼前,说擦擦吧。 他并未回头,接过手绢拭泪,低语谢谢,依旧长跪祭拜,她独自去新坟上拔 草。他掏出她送他的刀,她警惕地看着他;他用刀在自己的左手食指上割开一条 口子,鲜血滴落在坟前的酒杯中,他端起杯子喝一半,在坟前洒一半。她看他手 还在流血,心疼地过去为他包扎,生气地责骂,这就算你一个男人的本事吗?只 会割自个的肉,哼,有出息,覃家出来的洋学生就这副德性? 他恨恨说只有能割自己肉的人,才敢割仇人的头。 她冷笑讥刺说看不出来。 他说就凭我,也许是不行,因此我需要你的帮助。 她依旧不依不饶地说我何德何能,配得上帮助二字? 他实在忍不住了,大声说幺姑,我想你也知道了家父的遭遇,尸骨未寒啊; 而五爸,现在就在我们面前长眠。这是我们共同的老人,他们本来可以安度晚年 的,却都在这场无妄之灾中突遭横祸含恨而去。在这个罪恶世界,你我的个人恩 怨,比起这种血海深仇来说,难道更为重要吗?如果这种杀父之仇都可以化解, 却难以原谅我对你的伤害,那么你就用这把刀,来了结我们的孽债吧。我欠你的, 一刀两清。 她苦笑道,你不欠我的命,我也不要你拿命来还。无情的生命,不值一文。 谢谢你来祭拜我的父亲,说明你这人还算天良未泯。大地上的情仇啊,偿不尽, 报不完;我早已看开了,剩下的日子,就是苟活。我只是一个女人,我也要我的 正常生活。我父亲一辈子刀头舔血,快意恩仇,最终又能如何呢?我看够了。 他绝望地自言自语,你这样说,我能理解。那好,我不连累你,反正我是干 定了。你多保重。我走了。不就是赌命么?我回来了,就要赌到底了。说完他负 气而去,她矛盾地目送他的背影。 她其实还是放心不下他,回家招来两个袍哥说,街对面哥来客栈住的那个男 人,你们负责跟他一段时间,把他的行动每天告我。任何时候不许伤害他。如果 他有什么其他的危险,你们还必须暗中帮他。 梨川县政府,马县长对独立团龚营长下达命令说,得到情报,前不久流窜来 我县的小股国民党溃兵,现在好像驻扎在关坡一家客栈里,人数大约有五十多, 你马上带部队去把他们歼灭,以免后患。据说是桂系的残部,南征北战打油了的 老兵。千万不要伤到无辜群众。 蒋团长坐在哥来客栈院子里看书,谭幺婆走进走出忙碌,不时打量着这个男 人。她内心有些喜欢蒋团长,但又把持着分寸。一会儿过来添茶,趁机搭话道, 蒋哥,嗨,我这样叫你合适吗?还是叫你长官吧?呃,哥有家吗?嫂子在哪里啊? 蒋团长苦笑说原指望抗战结束,可以娶妻生子的,哪知道又陷入内战,怕是 个孤魂野鬼的命啰。 他们正说着,潘保长跑来报告说蒋、蒋啊蒋团座,快、啊快、快,消息那那 个走啊走啊那个漏,共军那个正派人那那个朝这里赶、赶、赶来了。 夜里,覃天恕一身黑衣,悄悄走出客栈,朝乡政府的后院走去。他想独自去 侦察驻军和工作队的情况,轻轻翻过院墙,在宿舍窗户外清点床铺数目。他正要 撤退时,忽然被一个起夜的士兵发现,大叫起来,哨兵紧追,他飞跑到墙头,抓 墙沿时滑下没翻过去,一兵追至,忽然被黑暗中一飞砖打翻,墙头有人轻声喊他 ——快,这边,伸手。他无暇考虑,伸手,上面把他拉了上去,枪声响起。他与 黑影飞跑而去,到安全处他突然止步,抓住黑影讯问喂,你是谁?为何要帮我? 黑影说别问了,就此别过。他一把抓住说不行,你必须说,否则……后面另一黑 影突然在背后用刀逼住他说否则怎么样,你他妈还恩将仇报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