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白色的屋顶、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幔;白色的灯光照着同样白色的病床;床
上面躺着苍白的我。
“你醒了!” 林诗音俏丽的身影出现在病床前。
“呃!”我嘴里含糊的应允着,急忙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左肋伤处发出的一阵
巨痛无情的将我击倒。
林诗音一把拉住了虚弱的我,一边飞快的往我背后垫着高枕、一边尽力扶我坐
好。
“不麻烦了!我自己来!”我慌乱的抓住她的手阻拦道。
她的手冰凉、娇小、柔软而又腻滑。
一道强烈的电流直荡全身,我和她几乎在同时间猛的缩回手。病房内顿时一片
寂静。
“吴妈知道你受了伤,特意为你做的。” 林诗音打破僵局,递过来一份包扎
精美的饭盒。
“呃!谢谢吴妈了!”我连忙慌手慌脚的接过饭盒,嘴里忙不迭的应承着。
吴妈是林家的厨娘,经管了林家三代的饮食,已做了几十年了,林诗音的父亲
也是吃她的饭长大的。吴妈为人开朗、正直、诙谐,深得林家上下尊重。几次要求
告老还乡,都被林家婉言相留。吴妈曾戏谑说:“上辈子一定是欠着林家什么了!”
饭盒里是一份我最爱吃的红烧肉。
我的口很粗,对饮食一向没有什么要求。只是特别的谗肉,从小就谗。只要有
肉,哪怕是再普通、再简单的饭菜,我一样吃的津津有味、心满意足。
记得小时侯,每当开饭前,我总会偷偷的溜进厨房粘着吴妈,口甜舌乖的吴妈
前、吴妈后的满世界献着殷勤。贪婪的看着她熟练的炒好每一道菜、利索的盛在精
美的盘子里、随手搁在背后的料理台上。
趁她不注意,我偷偷的向散发着阵阵诱人香味的菜肴摸去。这时吴妈就会猛一
转身、一脸佯怒着轻轻打落我偷食的手,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花碗塞到我怀里,
里面有好多的肉。那时我就会兴奋的高唱着:“吴妈好!吴妈棒!吴妈吴妈呱呱叫!”
连蹦带跳的跑出厨房,身后响起一连串爽朗的笑骂声。
依稀还记得,身边还有一双象天上星星般明亮的大眼睛,正伴着我一起嬉戏着、
打闹着……太遥远了!远的几乎令我忘记了。
自从我决定自力更生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再进过厨房、没有再尝过吴妈的手
艺了。
我狼吞虎咽、食不经味的迅速消灭着面前的食物,就象我英勇的解放军战士,
一路高歌猛进、摧枯拉朽的进攻着国民党濒死顽抗的最后堡垒。也许是真的饿了,
也许是太久没粘到过荤腥,我甚至想不起上一次吃肉是什么时候,几乎忘了肉的味
道是怎么样的。
不一会我就把满满一饭盒红烧肉消灭的一干二净、片缕不留。
今天的红烧肉味道差了很多,不知是吴妈的手艺退步了,还是我的口味变刁了。
我一面胡思乱想的回味着、一面意犹未尽的贪婪舔食着饭盒里的残渣剩汤。
一双莹白如玉的纤美小手夺下了我口中惨被凌辱的饭盒。
林诗音没走!?她一直在这里!?我登时木立当场。
每个人吃饭时的样子都决不会好看,所以当人吃饭时,都不喜欢让别人看着,
如果被人盯着就会觉得尴尬、不安甚至恼怒。
而我却在一个女孩子面前,吃的昏天黑地、丑态百出,活生生上演了一幕《野
犬抢食》。好像我有一百年都没吃过东西一样。
我不由的缩下脑袋,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烧痛。
“你要是喜欢吃,我叫吴妈天天给你做。”平淡的语调中带着一丝忧伤、一丝
怜悯、一丝——我听不懂的东西。
也许在他人眼里,我永远都是个既可怜又可悲的小人物吧!我心里一阵苦笑。
“不……不……不用了。”我嘴里结结巴巴的呢喃着,声音小的象只蚊子在哼
唱。头低的更低了。
“行了!想耍骨气,等你伤好了没人拦着你。” 林诗音一边冷冰冰的斥责着,
一边利索的包好饭盒,向病房门走去。
我整个脑袋都已缩进了被窝里。
“对了!” 林诗音忽然停下脚步。“学院已经批了你的病假,而且我也替你
辞了那份报社的工作,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大运动量的工作,就老老实实的在这儿
养伤吧。”
“行……行……”我在被窝里忙不迭的含糊回应着,只盼她能早点离开。
不对呀!这病假可以休,这工作可不能丢哇!这可是关系到我的前途、我的梦
想的呀!
“哎!——等等!”我一骨碌爬了起来,强忍着伤口处钻心的巨痛,装出一副
若无其实的模样。急忙拦住了已开门待出的林诗音。
“我没事!真的没事!麻烦你快去知会报社老板一声,我明天就能上班,保证
不误事。”
我的大小姐,你这不是害我嘛你!你以为我跟你们一样打工是为了玩?玩腻了
说完就完?你知道现如今讨口饭吃有多难?丢了这份工,你可叫我到哪儿去找第二
份哇!我心里急的差点叫了出声来。
林诗音蓦然转回身,紧紧逼视着坐在床头,强装作一脸无恙的我。纤秀的娇躯,
随着情绪的剧烈变化而微微颤抖着;原本清若秋水般的双眸,由于过分的激动而充
满红意,竟像刚刚才哭过一样。
她带着一副斥责与嗔怪的语调,像用尽全力般大声向我叫道;“你以为你是谁?
你以为你的身体是属于你的吗?”
病房内的空气陡然凝结,时间也仿佛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意义。只剩下墙上的挂
表,仍在徒劳的滴答作响着。
我的手死死的抓着冰冷的床帮;双眼定定的瞪着地上光洁的大理石地板,妄图
找出一丝瑕疵;伤口处发出阵阵钻心的巨痛,我倒希望它能痛的更厉害些,能让我
痛的立时晕倒。
不知道林诗音什么时候离开的病房!也不知道我就这样坐了有多久!更不知道
她那句话在我心里重复了多少遍!
那句话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快刃,残忍的刨开我看似坚固、实则脆弱的外壳,无
情的挖出我藏匿深处的真实。
长久以来,我都一直活在自己精心编织的美梦中。什么自力更生了就不需要再
依赖别人啦、什么反正大恩难报等有机会再说啦、什么考上外地大学就可以离开这
里啦、等等这一切,都不过是在麻痹自己、催眠自己而已。
而残酷的真实却是:我真的以为少吃林家几顿饭、少花林家几个钱就可以不再
依赖林家了吗?我真的以为可以忘记所受的林家恩惠吗?就算我真的可以知恩不报,
一个人远远的离开这里,但我真的可以撇下父亲孤单一人吗?就算我真的可以带着
父亲一起离开这里,我又真的可以完全负担起我们的生活吗?
我依然不属于我自己,我的一切依然属于林家。我的梦想、我的自由、我的快
乐依然只属于梦、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我的心在滴血!
喉间突的一甜,一口殷红的鲜血喷洒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
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我独自一人缓缓的走在通往郊外的小路上。
那次事后,在我再三的强烈要求下,终于搬出了医院。
开玩笑!在那儿住院?那个医院宰人的刀子,磨的是有名的又快又亮。就算治
个小感冒,在那儿也能轻松搞掉你几千个大元出来。人给你个脸、尊重你一次,你
还真能蹬鼻子上脸,在那儿赖上了不成!
回到家后,万念俱灰的我把自己关在小屋内。由于我的假意外的被批的很长,
而我的那份工也彻底没戏了。每天除了望着屋顶发呆、就是等着吴妈送来的病号饭。
几天后,吴妈一脚把我踹出了大门,她还指着鼻子的骂着;“小兔崽子!你要是再
不出去晒晒太阳,当心真的变成块烂木头!”
吴妈一定是老年综合期到了,要么就是思乡情切了。不然脾气也不会这么暴躁,
病号饭也不会做的那么差劲,虽然日益有所改进,但也不至于老是那么两个花样吧?
我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搭拉着脑袋,漫无目的的信步游荡着。
郊外的空气异常清新,透明的金色阳光懒懒的斜视着万物。几天不见,树上的
叶子已开始渐渐变黄了,只要一点点的微风,总会有些离枝的木叶,如同红紫色的
雀儿一般,在林间飘舞着、翻飞着。悄悄的落在仍然顽强坚持着最后一丝绿色的草
地上。
平日里绝少人迹的郊外,今天却意外的热闹,简直热闹极了。
到处都充斥着游人,或三五成群、或七八搭伙。无论男女老少,每个人都在开
心的谈笑着、每一张脸上都挂满幸福与欢乐。一向精明的商人们,无所不在的穿梭
在人群之中,卖力的推销着自己的货物。最高兴的还是小孩子们,他们在草地不停
的欢蹦乱跳着、追打嬉闹着。不时的抬起头来,尖声的笑着、叫着。
我随着孩子们的目光向天上望去,赫然发现,无数美丽的像蝴蝶般的风筝高高
的飘扬在空中,红的、白的、蓝的、紫的,五光十色、形状不一。有的像蝴蝶似的
翩翩起舞;有的像在追赶小鸡的老鹰上下扑动;有的像小麻雀一样机灵地左右穿插
;还有的像蜻蜓在空中跳跃出美丽的舞姿……
我的心胸豁然开朗,在这温暖的阳光下、在这欣悦的氛围里,一切的郁闷与沮
丧都被一扫而空,重新注满了新的希望与生机。
人生在世,试问谁没有遇到过苦难、不幸与挫折。只是看你有没有勇气去面对
它、克服它,如果你有这种勇气,它就会变成一种巨大的动力。否则,只有终生被
它践踏、被它奴役。就算你已被它击倒也不要紧,因为只要你还活着,就一定还有
站起来的时候。
风筝越飘越高,冲上了云霄。
忽然,空中有一个风筝在摇摇晃晃,像喝醉酒似的,不一会儿就撞到草地上了,
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那个放风筝的小男孩,恼怒的将手中的线辊狠狠的丢在地上,蹲在一旁生着闷
气。这时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轻轻的捡起跌落的风筝,仔细擦拭干净上面的尘土,
一路小跑到那个小男孩身旁,小心翼翼的把风筝递到他的手中,低声的劝慰着……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小时侯。我正为自己的无能和笨拙而生着闷气,这时就
会有一双象天上星星般明亮的大眼睛出现在我面前,小心翼翼的拉着我的手,轻轻
的劝慰我、为我开脱着。如果我依然不理她,她一定会急的哭出来。那时侯我就会
马上冲她一笑,急忙替她擦干泪水,和她一起继续拉着风筝奔跑,终于我们的风筝
也飘上了蓝天。风筝下传来一连串欢快的笑声……
“嗨!”一声娇脆的唤声骤然打散了我的回忆。
“呃!”我紧忙转回身,一脸茫然的望着面前的陌生女孩。
她穿着一件紧身的牛仔装,充分勾勒出她傲人的身姿;她长发披肩,宛如流云
;她娇靥甜美,更胜春花;她那双灵动的眼波中,带着一丝野性、一丝顽皮、一丝
稚气和一丝喜悦。
我连忙知趣的让到一旁,这女孩一定是认错人了。我可不想招惹什么不必要的
麻烦。
谁知道那女孩竟一把抓住我的手,一脸娇嗔着埋怨道:“怎么?才几天不见,
就把人家给忘了?还亏人家在这儿等了你几天呢!”
我登时呆立当场,这……这玩笑可开的大了吧?我真的不认识她呀!这都是哪
跟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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