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在一片漆黑的静寂里,我静静的倚靠在床帮上,出神的望着窗外辽阔的夜空。
夜已很深了,我却仍无一丝倦意。心里一片紊乱,一时浮想联翩、思绪万千。
一抹皎洁的月光轻灵的穿过树梢、透过窗户棂、挥洒在我的身上、映在我的脸
上,就像那女孩娟秀的面靥、仍在一颦一嗔间笑语嫣然。
天上闪烁的群星,每一颗都幻化成她那灵动的明眸,带着一点狡慧、一点顽皮、
一点得意、一点坚定、一点倔强、一点幽怨、一点关切,在一眨一阖间默默的注视
着我。
一丝清凉的夜风轻轻的吹来,仿若她那轻柔的发丝悠悠的拂过我面庞,轻轻的
撩拨着我寂寞的心弦。
胸前被她泪水浊湿的地方仿佛还未干透、似乎她那娇柔、温软的胴体仍紧紧的
拥在我怀里,微微的颤抖着。
鼻息里还仍充满着她那清幽淡雅的体香,如兰似麝、催人欲醉。
忽然间全身一阵滚烫、嗓子变的又干又涩、心跳愈来愈急促、大脑骤然一片迷
茫。
只觉得身体里仿佛藏了一把火!一把正熊熊燃烧着的烈火!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酸酸的、甜甜的、涩涩的、痒痒的、晕晕的……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是那样的甜蜜、那样的醉人、那样的美妙、那样的让人痴迷、让人辗转反侧、
牵肠挂肚。
火——越烧越旺!
“咳——!咳——!”
蓦然,睡在旁边的父亲轻轻的咳了两声,翻了翻身,继续睡去。
我如同一个沉醉的酒鬼,猛的被抛进了冰冽刺骨的湖水里,登时清醒了过来。
我这是怎么了?我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是谁?她又是谁?
她那么美丽、那么可爱,一定有许多优秀的男孩围绕在她身旁;一定有许多美
好的事在等着她去想、去做;她的生活中一定充满了欢笑与阳光。
而我——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一个永远活在他人的阴影下、一个永
远活在阴雨季节里的小人物罢了。
我们的世界相差的太远、太远……
我甚至到现在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而她呢?她又能记住我多久?
也许——过了今晚,她连我是谁都无暇想起了吧!
我们的相遇只是一段美丽的误会而已……
仅此而已!
随着自嘲的一笑,我缓缓的缩下身子,把头深深的埋在被子里,朦朦的睡去。
一夜无梦、心如止水。
在此后的几天,我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做、哪里也不去,一直都懒懒的赖在
小屋里。任凭吴妈吼破了喉咙、使尽了各种手段,也不能动摇我半分。最后,精疲
力竭、无计可施的她放弃了努力,只能恨恨的抱怨着:“全当林家栽了一根会吃饭
的木头桩子吧!”
我对吴妈的评价默然接受、深以为然。
心里直希望自己真的是一块木头,一块没有感觉、不会思考的木头。
真要是能那样——该有多好啊!
日子就这样,在我机械、重复的发呆、吃饭、发呆、睡觉、再发呆、再吃饭、
再发呆、再睡觉中飞快的流逝掉。转眼间已过了一个月,我的病假亦休到了尽头。
清晨,我默默的拎起书包,踏出了林家。
澄清的天空一碧万顷、了望无际,墙角下、路两旁铺满了金黄光润的树叶子。
一路上人迹很是稀少,略现清冷。
一阵微风习习吹过,摇曳着树枝上翩翩欲坠的黄叶,发出瑟瑟的音响,映荡着
一种飘零的美。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充分的感受着这令人神爽的秋意,如可飞去。
希望这新的一天有一个新的开始吧!
我慢慢的推开了教室厚重的大门。
迎面宽大、洁净的落地窗依旧一尘不染、亮的耀眼;宽敞、明亮的教室在和暖
的阳光沐浴下依旧干净、整洁;教室广播里依旧传出着千年不变的熟悉乐曲;班上
的同学依旧三三俩俩的在一起惬意的嬉戏着、打闹着。
我像一个幽灵般无声无息的潜入教室,没有一个人对我的忽然出现表示出丝毫
的反应。仿佛这一个月来我一直都在这里,从未离开过半步似的。又亦或在他们心
里,我就像一抹可有可无的影子,从未真实的存在过。
我暗自淡淡的叹了一口气,静静的走到座位旁,默默的坐了下来。
“叮——!”
随着一声清脆的上课铃声,在一阵杂乱、急促的归位声中,班导师——李舒娉,
依旧准时准点、分秒不差的出现在教室门前。
她高挑的身姿依旧穿着那件刻板的灰色职业套装;乌亮浓密的长发依旧老气的
高高束在脑后;秀美精致的面靥依旧不施一丝粉黛,薄薄的双唇不染自红,紧紧的
泯在一起现露着她的坚毅和肃穆;隐藏在几乎占据半张脸的土气的粗框眼镜下的目
光,依旧凌厉、慑人。
虽然由于她的不苟言笑、古板冷漠,大家都在私底下叫她“老姑婆”,但也不
得不承认她的确是一个美人——一个超级大美人。
在她不经意的一扭纤腰、一抬素手间,处处都盈溢着千般的韵致、万种的风情,
一种难以描绘的成熟魅力,诱人遐想。
所有人都相信,如果有一天她能穿上一件合身的时装、披散下如云的秀发、摘
掉土气的眼镜、美靥上挂起一丝浅笑、那一定会成为一道最美丽的风景线。
但她在我眼力并没有什么好坏、美丑之分,只是觉得她特别严厉、刻板、冷漠
罢了。也许我真的是一个异物、一块木头吧!
李舒娉照例先冷冷的圜扫了一下教室,待见全班学生一个个敛声屏气、噤若寒
蝉,这才径直步上讲台。
“穆易!”她突然冷不丁的叫了我一声。“欢迎你回来!”语气依旧平淡、冷
漠。
我有点受宠若惊的慌忙站了起来,刚想要表示点什么,但话还未说出口,她已
转过身去开始了讲课。我只好一脸窘迫的讪讪坐了回去。
我的座位在教室的最后、最边角处。从小到大,每一次重排座位我都会被分配
在这个方位。虽然我的个子并不高,甚至略现矮小,但从未有人对此安排有过任何
异议。久而久之约定成俗,这个方位成了我的专属地带,我也渐渐的习惯了这种安
排。
其实这样挺好的,真的!
这里安逸、静僻,远离众人的是非、长短,我可以无所顾忌的遐想、思考,完
全沉浸在自己的独立王国里。如果硬要把我塞到他们中间,不仅他们会觉得别扭,
我也会觉得浑身不自在的。
我和他们本来就是两类人,他们决不会来接纳我这个另类,我亦无意溶入他们
的行列;他们的欢乐、欣喜与我无关,我的辛酸、愁苦亦只愿留给自己;他们的未
来幸福且明朗,我的明天阴郁而不可知。
咫尺天涯、曲径分明。
校园的生活依旧平淡无奇、按部就班,匆匆间已到了中午。我依旧最后一个走
出教室,拎着饭盒,爬上了静寂的后山。
望着饭盒里简朴的蛋炒饭,我不由得有一点怀念起吴妈的病号饭来了。虽然我
早上坚决的推掉了吴妈的好意,但我不能不承认,吴妈的状态渐有回复,饭菜做的
越来越有水准、越来越合我的口味。一时竟有些希望自己能再大病一场,好趁机多
吃几顿。
想到这里,我忽的一楞,我这是怎么了?难道一顿饭就消磨了我的意志、软化
了我的信念、摧毁了我的理性吗?我的心志真的如此脆弱、不堪一击吗?
我不禁木然呆坐当场、心里一片茫然。
忽然一道巨大的阴影骤然荫住了阳光,遮挡在我面前,我立即警觉的抬起头。
一具庞大的身躯勉强塞在仿佛永远小一号的运动服里,略现滑稽;圆圆的脑袋,
配着同样圆圆的手脚活象一尊现代版弥勒佛;但他凛锐的双眼却激射着两道慑人魂
魄的厉芒,令人胆裂气馁、毛发俱竖。
高天培!“屠佛”高天培!!
我骇然跳起,登时手足无措,心里一阵忐忑,不知那里得罪了这尊神。
“拿着!” 高天培不由我分说就把一个饭盒塞进了我的怀里。“今晚十点,
我在这里等你!”语气简短、直接、让人不敢拗违。
“啊!啊?”我一时反应不及、瞠目结舌、呆然木立。
这时高天培慢慢的抬起右手,似要来抚摸我的头。我猝然本能的缩了一下,他
的手赫然停在了空中。场面立时变的尴尬异常。
“教……教练!我……”我慌忙解释着,但我越急越反倒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高天培顺式一挥手,打断我道:“记住!身体是人一生最大的本钱,没有一副
好身体,一切的梦想和抱负都只能是一纸空谈、妄想!”说完转身便下了山。
阳光依旧和暖的洒在山坡上,一阵清凉的山风掠过树丛轻轻吹打着我单薄的衣
衫;静寂的山间似乎仍只有我一人存在;刚才的一切,竟像平空发了一场白日梦般
虚幻且不真实;但手中炽热的饭盒,执着的将我从迷惘中拉回了现实。
我用力的挠了挠头,好半晌回不过味儿来,弄不清楚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高天培塞给我的饭盒内容丰盛已极,不仅营养搭配得当、均衡,且色味具佳、
勾人食欲。一尝之下竟不能自抑,顾不上细细品味,立即全情投入、口舌频频、快
意吞噬之。
吴妈的手艺本已属一流,但和这盒饭菜相比却一个如小妇初厨、一个若大师写
意般天差地别、竟毫无可比之处。
我拍了拍幸福的肚皮、打了几个满足的饱嗝、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饭盒、仍觉得
意犹未尽、回味无穷。
味道真是棒极了!
不过静下心来,我不由得隐隐生出了一丝困惑。
这盒饭菜的品质之高、手艺之精,决不是那些学院餐饮中心重金礼聘的所谓名
厨可以做出来的。他们这些人只会在菜肴的材料、名目、花样、色泽、口感上苦下
工夫,且屡有创新、突破,但在营养、健康、调理方面却毫无一丝建树。失去了饮
食本来的初衷,变成了一堆彰现手艺、技巧的工艺品,一堆华而不实的垃圾食品。
难道?——难道是高天培做的?
这不可能!我用力摇了摇头,不禁哑然失笑。
但我脑海里却不由得浮现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滑稽景像。
在一片烟熏火燎中,高天培高戴着厨师帽、围着雪白的厨师裙、扭动着圆滚滚
的身体、正竖发怒目、面容狰狞的烹调着美食。
天那!我这想法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不被扔进精神病院才怪!
可是?——据我所知,高天培上无高堂、下无妻子、甚至没有听说过他有什么
朋友,至今仍是独往独来、孤家寡人一个。
这饭?——究竟是谁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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