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芙蓉如面柳如眉(19) 小洛真心地喜爱一切与美好有关的东西。比如清晨的阳光,比如盛开的花— —无论是花店里卖的,还是草丛里野生的,在小洛看来都是一样。花是那么奇妙 的东西,看上去那么柔弱,却都可以拼尽全力爆裂出一种虽然纤细但是毋庸置疑 的鲜艳。小洛当然还喜欢商场里的那些漂亮裙子。可是小洛却从没像她的小朋友 们那样因为妈妈不肯为她买下来而生气——小洛真的只是喜欢看看而已,如果真 的拥有的话,怕是自己又要像小时候面对那个娃娃那样手忙脚乱的。那样就太没 出息了。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小洛自己常常觉得困惑,为什么别的女孩子看到 学校花坛里的花开了总会背着老师在人少的时候偷偷摘两朵呢?小洛就不。倒不 是认为这是损害公物,也不是害怕老师的责罚,而是——占有一样美丽的东西的 时候不该这么心安理得,小洛概括不出这个句子,可她生来就懂得。 夏老师是丁小洛八岁那年的一个童话。那一天,夏老师站在讲台上,对着所 有的孩子嫣然一笑,“我的名字叫夏芳然。你们叫我夏老师,记住了吗?”拥挤 的教室里有一秒钟的寂静,然后爆发出几十个孩子清脆还有自由的声音,“记— —住——了——”站在讲台上的夏老师当然不会知道,这几十个声音里埋藏着一 个小女孩拼尽全身力气喊出来的一声“记住了”。如果可以把这个声音分离出来, 你就会惊讶地发现它原来这么嘹亮,这么喜悦,还有这么动人。 这个小女孩当然就是小洛。没有人注意到小洛的眼睛亮了。她就像是看见日 出,看见彩虹,看见一轮明月照亮波光粼粼的大海那样看见了夏老师。怎么可以 这样美呢?小洛问自己。夏老师明明不施脂粉,明明留着最简单的披肩发,明明 只穿着一条最简单的牛仔裤。她就这么毫无准备地来到小洛面前,拥挤的教室里 突然照进来一道斜斜的阳光,一堆陈旧的、歪七扭八、满是划痕的课桌看上去突 然变得朦胧和亲切了,因为它们沉默地做了夏老师的背景。夏老师轻盈地落在忍 辱负重的课桌中央,空气于是突然间绽开了一个伤口,那里渗出的清新而艳丽的 血液就是夏老师蜻蜓点水般的微笑。 一个月以后,在一篇题目叫《我的老师》的作文里,小洛这样写:“等我长 大以后,我要当一个服装设计师。我要做出最漂亮的衣服给夏老师穿。我想创造 一些人们从来没见过的颜色,因为每次上完夏老师的课,听完她唱的歌,我的心 里就会有好多好多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的颜色在跳舞。我想那就是音乐的颜色吧。 总有一天我要告诉夏老师:这些颜色本来就都是属于她的。” 丁小洛的班主任把这篇作文拿给夏芳然看的时候,她正坐在办公室里望着窗 外发呆。她觉得实习这种糟糕的生活漫长得似乎永远不会结束。你只能穿最难看 的衣服,只能天天对着那一群嘈杂得让人头晕的孩子,这阴暗的办公室里那些人 到中年整日家长里短的女老师们一个个对你虎视眈眈,就像电影里五十年代的妇 女主任。夏芳然沮丧地明白了自己永远做不成一个好老师——为人师表这么光荣 的事情,就留给那些干燥的女人们去做吧。 那个写这篇作文的叫做丁小洛的孩子很怪。夏芳然之所以记住她是因为她有 一副绝好的嗓子但是没有好的乐感来跟这嗓子匹配。夏芳然摇摇头,总而言之, 她对别人的事情通通没有兴趣,何况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孩子的嗓子或乐感。还是 想想自己尽管八字还没一撇的咖啡馆——那可是这发霉的日子里唯一的兴奋剂了。 夏芳然要管她的店叫“何日君再来”。她已经决定了。 但是夏芳然从来就不知道,那个孩子满怀感恩地跟着她唱歌,看不出来夏老 师美丽的微笑里有多少勉强,同样看不出来这位夏老师已经快被这空气不流通的 教室、快被他们这群永远也安静不下来的小麻雀们逼疯。夏芳然更不知道自己就 在无意中点燃了这个孩子对生活的热情、信心,甚至是想象力。 然后,冬天来了。 那年冬天学校选中小洛的年级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的千禧年歌咏比赛。夏芳然 则必须非常不情愿地在实习马上就要结束的时候担负起准备这次比赛的责任。丁 小洛一直都记得,她知道自己被选进了为了比赛临时组起的合唱队的那一天,天 气绝好。北方的冬天如果阳光明媚的话,很容易看到一种锋利的天高云淡。虽然 锋利,却根本没闪着那抹咄咄逼人的寒光。那是小洛喜欢的天气。她跟着合唱队 一起练歌,准确地说,跟着夏老师练歌。除了比赛的规定曲目外,夏老师选择了 一首叫做《明天会更好》的歌。夏老师说:“这是首老歌了。它很适合童声合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