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太潮心太软(6) “我还要说说钟院士,前些时候,有关方面宣布说这个病的病原是衣原体,那 是一个很权威的声音,可是钟南山却站出来反对。他说:‘学术就是真理,就是事 实。当事实和权威的话不一样的时候,我们当然首先尊重事实而不是尊重权威。’ 他说他之所以要站出来说出自己的不同意见,是因为这不是一般的学术讨论,是救 命的大事。一旦采取了错误的治疗,就会死更多的人。他说得太精彩了,这才是最 有时代色彩的声音!”舅舅的敬佩和仰慕溢于言表。 平心而论,我也非常敬佩钟院士这样的知识分子,他们在医术上精益求精,在 学术上科学求实,在工作中身先士卒,最重要的是,他们有一颗悲天悯人的仁者之 心。天降大任于斯的时候,他们就真的站出来,成了救死扶伤的守护神。我觉得, 舅舅有希望成为这样的人,可我,这辈子注定只是个凡夫俗子。 听我说自己注定是个凡夫俗子,舅舅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这是借口,这不能成为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理由!颜澍,你变得太厉害了! 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平庸!别忘了,你也是个医生!” 舅舅摇着头闷坐在沙发上,望着那杯热茶冒出的缕缕雾气,不再说话。 你也是个医生!舅舅在说这六个字的时候,声调并不高,却像狠狠地给了我当 头一棒! “你也是个医生”这六个字直戳到我的痛处,入木三分地指斥了我的淡漠和麻 木。 从我给自己定义为二十八岁的老男人之后,就很少有什么事能令我真正感动。 偶尔的忧伤和激愤也全是为了自己、为了爱情、为了所谓的生活。此刻,有一团又 麻又辣的东西嵌顿在我的胸口,我的脸上有点发烧。 从上医学院的第一堂课起,我就读过:“医乃仁人之术,非仁者而莫为”的古 训,也熟记了希波克拉底的名言——“无论何时何地、无论男女老幼、无论高贵与 卑微,我之惟一目的,是为病人谋幸福”。这些话,让我在充满理想的青春岁月中, 激情振奋,也让我用年轻的心为神圣而感动。 然而几年之后,身为医生的我,面对着悄悄袭来的非典,面对着那些战斗在没 有硝烟的战场上的我的同行们,我怎么竟会无动于衷,漠不关心? 我明白舅舅此刻的心情,他一向对我如父、如兄、如友,他希望我能成为一个 比他更优秀的医生,我让他失望了。 “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我再也找不出其他的话来表明我此刻的心情。 舅舅摇摇头说:“你不必向我说对不起,你是对不起你自己。” 舅舅长舒了一口气,又接着说:“根据抗生素治疗对非典无效这一点看来,这 次的疫情很可能是由病毒引起的。一位德国微生物专家早在上世纪初就曾预言,他 说人类最终毁灭于病毒。他的话虽然听起来有点危言耸听,但绝不是信口开河。他 提醒人类,要做好与病毒做长期对抗的准备。更提醒我们要常常居安思危呀!” 那天舅舅走后,母亲打来电话问我:“卓文来了吗?他要离婚的事跟你说了吧?” “离婚?他真的想离婚了?他没说,他一直跟我谈论非典和伊拉克战争。” “这个人!怎么搞的?他自己的后院都快赶上伊拉克战争了,他还是这么漫不 经心。” 母亲告诉我,冯彩云最近闹得越来越厉害,还是口口声声要离婚,标价由五十 万降到了三十万。母亲还说,舅舅经常把病人安排到县医院去做手术的事,也成了 冯彩云要挟舅舅的把柄,她追问舅舅这项灰色收入到底有多大的数目?还要挟说, 要以非法行医为由,把舅舅告上法庭。 母亲埋怨我不该给舅舅出难题,她说冯彩云就是发现舅舅去县医院给辛杰做手 术,才断定舅舅几年来隐瞒的灰色收入不下五十万。 真可笑!事实上,那次我们去县医院给辛杰做手术,不但没有一分钱收入,还 倒贴了来回的车费。 舅舅的确经常去几个县医院会诊做手术,但大多都是类似辛杰这样的情况。舅 舅的初衷是:让那些出不起昂贵医疗费的患者,减少一点经济压力,多一条就医的 路。至于经济收入,也确实有一些会诊费,不算多,平均下来,每月能有一两千块。 舅舅拿其中的一部分帮助那些最穷困的病人,剩余的,都存入了银行,舅舅希望能 用这些钱积沙成塔,最终实现“自己有一家医院”的梦想。 母亲做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决定,她说:“我不能眼看着冯彩云把你舅舅毁了, 我想为卓文筹足三十万。” 母亲要卖掉老屋,为舅舅赎身。 母亲相信,为舅舅花再大的代价都值得,她相信丢掉婚姻枷锁,颜卓文会在事 业上更有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