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旧历新年将至。苏林回家与母亲欢度春节。 考虑到叙建和沈阳的工作在年末都会忙碌,就没打算见面告别,一个人轻悄回 去。走之前,苏林与房东重新签定协议继续把房子租下去。并预付了半年房租。小 惠到苏林家聚了一次,买了一些当地的特产让她问候母亲。 春节,家里都是苏林和母亲两个人。对于置办家里的东西一切从简。母亲总是 说,吃不了那么多,用不了那么多,实在不应该浪费。但恰恰苏林家乡的县城每年 迎接春季最喜欢大张旗鼓,城里人乡下人像打仗一样在各大商场抢办年货。 苏林带母亲到连锁品牌服饰店买了一件皮草大衣。这是她平生为母亲买的第一 件衣服。以前都是父亲带着母亲和自己到服饰店选。父亲很有耐心,坐在凳子上看 着母亲一件一件试穿,直到满意买下来。他带着苏林亦是如此。店里的导购都羡慕 苏林说,有这样好的爸爸,真是幸福! 父亲死后,母亲就很少打扮自己。很少花钱去为自己添置一件新的衣服,即使 是新年。母亲说自己老了,再买什么好看的衣服也不像你父亲在的时候可以穿给他 看。母亲虽然生活简朴却从不委屈苏林。每年过年她都带着女儿去买自己喜欢的衣 服,从不省钱。她觉得自己的女儿大了,越来越好看,正是穿漂亮衣服的妙龄。 看到皮草大衣上标示的价格,母亲不舍得女儿花这么昂贵的价钱。毕竟她参加 工作不久,不愿加重她的负担。但苏林执意,母亲便不好推阻。 除夕前夕,与母亲一同去了郊外父亲的坟地。 去年母亲把父亲的坟地用水泥重新修彻过。整个工程都是自己一个人承担:购 买建筑材料、找寻建筑工人、运送施工器具、到建筑工队支付工钱……她知道女儿 将来很有可能伴随自己的事业发展而不会再回到家乡,所以必须趁自己健在的时候 把手中余下的事情都一一做完做好,最好不给子女留下负担。只求自己百年之后, 能与父亲合葬一起……。她说这些时候,神色哀而不伤,是一路走来自持的那种坚 硬与笃定。 苏林无以言说,并不是不能辩驳,只是对自己失望至极。她深刻体会母亲独自 承受的苦楚却无力分担,在父亲面前更是惭愧不已。 除夕之夜。母女依恋地坐在阳台一起观看城市升腾的烟火。母亲很不满那些相 互攀比的富人用焰火燃烧钞票,想到还有许多没钱过年的人,生生可惜。她常常用 纯粹而简单的心善态度抱怨一些不公平,用善恶循环的伦理分析自己的所见所闻。 这亦是母亲在无痕岁月中缓缓老去的证明。 远处天空的繁盛喧腾只绽放瞬间,美得稍纵即逝。其实美丽的时刻亦是最终的 尽头,与消失连接。回溯之前的努力却是不顾一切地冲越黑暗,为了得到那一瞬的 盛放。犹如人生追求幸福的盲烈,从未计较征途上的代价与牺牲。他们各自寂寞, 孤独地生,孤独地炫耀,孤独地死。世间的华丽脆不可依。 苏林无限惆怅,轻轻地把头贴在母亲肩膀,将她的手拉得紧紧的。似乎害怕失 去而从未失去过的这道温暖的屏保。 大年初二。亲戚朋友相约聚在一起吃团圆饭。是大舅邀请的。在城中心的一处 酒楼定下的席位。 苏林并不想前往,她觉得从小对家中的亲戚就有一种陌生感。虽然彼此熟稔, 但和大家还是很少有过真正的交流。而每到过年却一下子紧急集合一样聚集起来面 对面,生疏的气氛很容易尴尬。况且父亲死后,她似乎更不愿意与亲人们有任何类 似聚会的接触。或许是心中的阴影更让她会留意别人审视她的同情目光和态度。 当然,最后母亲还是说服了苏林。她知道女儿心里的想法。但不得不为她做出 深远全局的考虑:家族中仅有的几个兄弟姐妹就数自己的家庭经济条件最差,现在 自己孤身一人,应付余生亦是足够。只是女儿还年轻,不免日后有什么困难得求人 帮忙,不能帮忙的话这份亲戚的情谊也自是不能断却的。 苏林反复让母亲穿上自己给她买的皮草大衣。母亲不依。说是去吃顿饭,又不 是去显摆什么。何况我们没有什么条件可以显摆的。她洞穿女儿的心意,苏林也无 话可说。最后,母亲穿了一件质朴的棉衣。 城中心的酒家场场爆满,人气沸腾。街道上装点的很有节日的浓郁气氛。很多 人为了图好彩头,穿上了新潮的" 唐装" 和" 旗袍" ,为城市增添一道别致的风景。 大舅的儿子在酒店门口迎接。他悠闲地衔着一根雪茄,老板油头粉面的模样。 一见到苏林母女丢掉雪茄,走上前来问候:" 大姑妈,新年好!就等你们了!" 他 的语气很滑头。 母亲有点不好意思,看了苏林一眼。 " 这是大表妹呀,都长的快不认识了!和姑妈以前一样漂亮!" " 你这孩子就是嘴甜!" 表哥带路,穿过大厅堂拥挤的人群走到一个包厢内。果然家里的亲戚都来齐了。 整整坐了两张桌子。舅舅姨娘同辈的表亲,还有小辈的外甥侄女们,三代同堂。大 家相互祝福问候。母亲坐到了长辈那一桌。苏林和表哥表妹在一起。 在苏林的印象里,这一次的" 团圆" 是最整齐的。尤其是小舅家的儿子在沿海 做生意,几次都没有回家过年。过往,舅妈总要在春节这样的时刻想着儿子伤心一 两次。同辈中,因为父母生自己比较晚,苏林算是比较小的。下面只有一个表妹, 比苏林小两岁,在读大学。今天男的一律西装革履,女的都是做过一番精心的修饰。 惟有苏林是素面朝天。她穿了一件宽大雪白的高领毛衣,似乎还有点学生稚气的味 道。 小舅的儿子问苏林现在做什么的时候,竟然不知道她已经大学毕业,并且找到 工作。那么她放弃考取硕士生的事情想必他们更是漠不关心了。可想而知,平素里 亲戚之间的走动交往如此稀少。何况当初在父亲临危之时,他们所做出照顾母女的 种种承诺。 苏林不经意与母亲的眼神对撞,母亲示意不用多做什么解释。也是,只怕说出 这件事情会被大家当成一件遗憾的笑话来听。 吃完饭,服务员上了水果拼盘和几道甜点。这时,大舅的儿子问及苏林的私事。 得知表妹还没谈男朋友的消息。忽然来劲,急欲像报喜一样地替她介绍男朋友。 " 他是我生意场合作的一个伙伴。大学里是学习体育的,英俊帅气。他父亲也 是赫赫名气的商人,家产万贯……" 苏林只是听着,浅浅地笑。 姨娘也不闲着,大有说亲撮合之意。她告诉苏林母亲,自己上司的儿子还没有 女朋友,刚刚从国外留学回来,被省财政厅直接调配过去了…… 长辈同辈们一下子热闹起来,议论声,笑声,窃窃私语。苏林觉得他们整个都 在合伙商讨一个计谋。而计策的对象就是自己和自己的未来。她突然心血膨胀,感 到非常愤怒,将拿在手上的筷子往桌上一丢:" 谢谢你们费心,我刚和自己的男朋 友分手,现在不准备交男朋友!" 回到C 城的那天,苏林突然打电话给叙建。他来车站接她。 坐车的疲惫让苏林不想说任何话,叙建很知趣地没提上次她不招呼直接回家的 事情。他本想把他与黎娜的关系向做一次彻底的解释。但后来想着,不说似乎更好。 既然苏林已经知道他与黎娜的关系,而现在他对苏林是一心一意好,黎娜和她是两 回事。那么过去的事更不应该提及。 其实,除夕之夜苏林曾给叙建打过电话祝福。她并没对上次发生的事要求他作 出什么说明。两人开玩笑似地说了一大堆的话,最后才收线挂机。 到达住所。房东不在家,郊区的大学还未开学,周围许多的店子也没开门,一 片冷清。叙建建议干脆到外边的小宾馆开房住几天,反正现在打折促销。苏林谢绝。 打开房门,一股浓厚的封闭气味直呛入鼻,灰尘积在家舍上。苏林上前打开窗 户撩开窗帘,让阳光洒入。叙建也前前后后帮忙打扫整理。烧了一壶水,给彼此各 冲了一杯咖啡。她在卫生间洗澡,叙建在卧室用电脑听《格利高理--宗教圣咏组合 》的音乐,浓烈的宗教气氛立刻充斥房间。 苏林换上干净的衣服出来,从抽屉里摸出一盒去年的烟,抽出一支点上。 " 你又在抽烟了!" 叙建明显不高兴。 " 不经常。" " 女孩子抽烟对身体不好,你得爱惜!" " 我知道了!" 苏林指着香烟的位置,表示抽到此处就掐灭丢掉。 叙建提议出去吃午饭。苏林不愿意,说只想下午好好休息一场,晚上小惠可能 会过来。他觉得苏林自下火车不高兴的心思就写满了脸上,但又找不好合适的理由 询问。 " 你父母好吗?" 苏林抬眼看他,对他的问题很惊讶:" 好。挺好的!" 她下意识地把视线移到床沿的烟灰缸,起身顺手把烟熄灭了。走到窗台边,伸 向窗子的枝桠虽然枯槁却还留着一团耀眼的白雪。苏林还未告诉叙建自己父亲去世 一事。 " 昨天这里下雪了吗?" " 前天下的。还不小。" 叙建走到了苏林的背后,双手抱住她的肩膀,把头埋 入她的脖颈。 苏林亦把自己往他贴近。她嗅到他清新洁净的香水气息。 " 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 没有什么。" 苏林回转过头,眼睁睁地望着他," 我只是累了,想好好休息。 让我好好休息好吗?" " 我想多陪陪你,让我留下来!" 苏林微笑摇头,手指抚摩到他的唇角。他看出她的坚决。 " 那好,明天我来接你出去玩!" 他把苏林拥紧了一会儿,然后离去。 苏林搬了椅子坐在窗口,把剩下的香烟全部抽完。她不可思议自己此刻想吸烟 的愿望为何如此强烈。烟幕里熏染着另一幅画面。 吃完团圆饭,母亲借故家中还有客人,速速告别。苏林加快脚步跟在后面。母 亲不愿被她挽着走。苏林知道母亲在生气。她难忘在桌席上自己果断拒绝亲人说亲 时母亲煞白的神色。母亲不闻不问,一切只想等女儿自己亲口解释。可苏林却被自 己设的困境套住。她进退维谷。 解释什么呢?说她和之前爱上的那个男人分手?分手的原因是那个男人不喜欢 女人?但他们分手之后依然成了好朋友吗?说出这些,母亲是否又会相信呢?她一 定会觉得女儿在瞎编乱造一个故事哄骗敷衍她。但苏林已经拆不掉这层心墙。无论 她怎么做,母亲仍旧会有疑惑,她觉得苏林始终存心的隐瞒。 一个女儿家独自闯荡在外,我能不担心吗?母亲的话犹如一根芒刺扎进苏林的 心骨。可是,她依然无法寻到一种合适的途径把这半年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情感故 事坦白给母亲。母亲帮不上她。相反只会让她觉得委屈。因为自己的委屈而委屈。 母女之间僵硬的气氛维持了几天。苏林缄默不语。她不想与母亲再有争执,唯 一的办法就是在事情朝另一方面过渡之前回去。这样母亲才能在无从追踪的情形下 渐渐将此事淡忘。否则这种疑心会给彼此带来很大的伤害。 这次的离开,母亲没有去送她。虽然感到一丝失望,却有更多的不安。她担心 母亲把事情严重化,面对她的埋怨,苏林实在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气。 以前小时侯就是这样,每当苏林和母亲起小争执,而苏林很当真。但父亲总是 出面为两人做说客。他可以哄得苏林乖乖地向母亲说对不起,亦可以让母亲觉得自 责,从而更爱女儿多一些。 苏林把窗户关了,开了暖空调,半躺在床上。枕头旁还堆斜着去年没看完的书。 最上面那本是日本作家Ihara Sikaku的作品《男性之爱镜》。这本书里描写了一个 男人对男女两性的感觉和对二者权衡利弊的选择。 这本书是沈阳给苏林看的。他当时交给她的时候,只是想让苏林更近一步了解 自己的内心世界。并不要因为知道他的另一重身份而别样看他。他希望在她面前依 然是一种平等的姿态,彼此能够交心交肺。 回想沈阳赠书的意图,苏林像是再一次攫取了他的脆弱和无奈。其实他比谁都 难以释怀伤痛。他是如此需要别人的安慰。 晚上小惠过来。但苏林的重重心事逃不过她的眼睛。她一再追问都被苏林推委 回绝。春节喜庆的日子里实在不想说不高兴的事。但小惠反复把话题挑到浪尖上, 苏林敏感的心绪泛起涟漪,不得不让她在好朋友面前一一" 招供" 。 " 其实你母亲也是关心你,你知道!" " 是,我知道。可我真的没有办法去解释什么。" 苏林觉得执烈强硬的抵御又 在发作。 " 又是沈阳?" 小惠猜疑。 苏林叹息。 " 虽然我屡屡问及你和沈阳分手的原因,你都不愿回答。但我想问题绝对不在 你!" " 小惠,我不想谈那件事情。我谈它谈伤了!" " 那你有没有喜欢过叙建?" " 叙建是个重情谊的男子,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对他,我不敢奢望,我害 怕自己会伤害到他。" " 你会伤害他?他都向你表白过。而且他现在的行为都在证明对你的真心。你 还有什么可以怀疑。" " 我怀疑的是我自己!" 小惠诧异。 " 我们从凤凰有缘相识,能成为好朋友已经很不容易。我感激他赐予我的友谊。 但涉及情感上,我总觉不妥。尤其是知道他是黎娜的前夫之后。" " 那又怎么样呢!他们已经结束了。黎娜不是你到他面前的障碍!" " 不是的。事情不会是你想的简单。在那次家中聚会上我能看出黎娜对他的悔。 我能感受到她的不甘愿。世间这样的男子可遇不可求!" " 那你打算如何?" " 我知道叙建对我的心意已是相当知足。但我亦不必这么着急与他确定什么关 系。大家都是成年人,感情的事情大可慎重。况且他经历过一次婚姻,若是真的爱 我,定会尊重我的想法与珍惜我们相处的时光。"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