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和你一块儿走的那个女人是谁?” 秦芝是二00五年十一月三号回来的,在上海住了七个月。 秦芝刚回来的那几天,江学孟还同往常一样天天到小公园散步,多数时候还是 和小蓉边走边聊。秦芝也在小公园散步,她的伙伴是小马。小马最早也在云城钢铁 厂,现在住华龙小区三十三号楼一单元二层。三十三号楼在三十八号楼北面,从小 马家可以清清楚楚看见江学孟家的厨房阳台。 江学孟和小蓉,小石,有时还有别人,秦芝和小马,两组散步伙伴各走各的。 江学孟很少同秦芝说话,不认识的人很难看出他们是夫妻。 过了三天,秦芝发问了。 “天天和你一块儿走的那个女人是谁?” 这话问得多余。在秦芝去上海之前,江学孟也曾经和小蓉一起走过,秦芝也曾 经问过相同的问题。 江学孟以为秦芝忘记了,回答道:“石双福的四儿媳妇,不是跟你说过吗?” 秦芝不做声,她并不需要回答。提这个问题,不过是个引子,是个序幕。 “你和她天天说啥?有什么可说的?天天说都说不完?” 这猛不丁一问,还真把江学孟问住了。他一时想不起来跟小蓉聊过些什么。每 天一个小时,那得说多少话?聊多少事? 江学孟的脑海里开始过电影;最主要的部分,是小蓉对他讲的那些已成为创作 素材的事情。除此以外,他们还聊过做菜做饭,聊过洗衣服,聊过打麻将,聊过老 年人的疾病和保养,聊过儿女应尽的孝道,聊过子女…… 对,关于子女,他们也曾经聊了不少。尤其是小蓉的女儿微微,有许多精彩的 故事。 江学孟的大女儿江娇在一九九六年考入山西师大,一九九九年考上了上海师大 硕士研究生,二00四年毕业留校当了老师。二女儿江娆也在二000 年考到上海师大, 二00四年毕业,到了一家外资公司。小蓉十分羡慕江学孟有这样两个女儿,她也曾 经希望微微考上名牌大学。微微心灵手巧,无论做什么一见就会,画的画曾经在云 城市少年宫展出。微微一点儿也不笨,不知为什么,就是在数理化上一直入不了门。 然儿这个小姑娘的风趣幽默,丝毫不比她妈妈逊色。 有一天晚上,小石从机场打来电话,说晚上值班不回家了。 九点多,临睡觉之前,小蓉拨通了小石的手机。 “你吃饭没有?” “吃了……” “吃的啥?” “能吃啥?食堂的那些饭呗!” “我们吃的搁锅面,那才香哩,简直个香死啦……” “再香我也吃不上,你们好好吃吧!” “你不回来吃点儿?还给你留着哩。” “跟你说值班哩,咋回?你给微微打电话没有?” 每逢小石值班,微微就回家跟妈妈作伴,就象天黑了拉灯那样自然。 小蓉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微微,对着话筒说;“没有,给微微打电话 干啥?” “你不叫她跟你作伴?你不害怕?” “我怕啥?有狼还是有鬼?” 微微抿着嘴笑,电话里头小石也笑。 “你别笑!你给我说,到底回不回?” “说了八百遍了,值班哩,不能回!” 小石似乎有点儿恼火。 “你真不回?”小蓉的声音软绵绵的。“你就不怕我……一枝红杏出墙来……” 微微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快别恶心人了!还一枝红杏哩,一枝老杏干吧!” 小蓉哈哈大笑,差一点儿把电话扔了。电话里面小石也是一阵大笑…… 不过这件事不是小蓉在散步时跟江学孟说的,而是在小蓉家里对着老付,老戴 他们说的。当时三个人都笑得直不起腰了。 在小公园散步时小蓉跟江学孟学过微微的另一件事。 去年腊月二十九,小石下班回来直奔母亲家。(石双福去世前好几年就不在华 龙小区住了,搬到了市委后院的高干小洋房)每年年前这几天小石小蓉都在母亲这 儿帮忙做营生。四个儿子儿媳里头,只有四儿子和四儿媳妇能帮上忙。别人都是会 吃不会做。这也是当初老两口偏爱小儿子儿媳的主要原因之一。 小石进门顾不得脱外衣直奔厨房。想替替小蓉,让小蓉歇一歇。不料却挨了一 顿臭骂。 “你忙啥你急啥?你不会缓一缓?在客厅坐一会儿?磕点儿瓜子?抽根烟卷? 看把你慌的,褂子不脱就往厨房跑!厨房里有金条还是有元宝?你知不知道这身西 服多难洗?弄得油渍麻花的,我咋给你洗呀?” 二哥二嫂,三哥三嫂早来了,都坐在客厅磕瓜子抽烟看电视。小蓉的火多一半 是朝他们发的。婆婆不敢作声,微微怕大爷婶子们下不来台,急忙跑进厨房说了妈 妈一通。 “行啦行啦!一个月三百块钱还敢哇哇!操心我爹炒你的鱿鱼叫你下岗!” 不难听出,微微的呵斥其实是玩笑。 “下岗就下岗!你以为我希罕那个岗?我巴不得下岗哩!” 气氛有所缓和,婆婆趁热打铁插话说;“微微,你说错了,你妈才下不了岗哩。” “咋啦奶奶?我妈咋下不了岗?” “你妈挣的是美元,一块顶你爹八块哩!” 哄堂大笑,小蓉笑得一个劲叫妈,客厅里的人也笑得前仰后合。 微微笑得弯着腰走过去抱住了奶奶。 “奶奶呀,我才发现,您原来是个语言大师!可惜是个女的,要是个男的,肯 定能跟侯跃文一起说相声。” 又是一阵笑声…… 一个个镜头在江学孟脑海里闪过,怨不得他喜欢和小蓉聊天,小蓉带给他多少 感动,多少思考,多少开心的笑啊! “你说话呀!你们都说些啥?” 秦芝的发问快要变成咆哮了。 江学孟长长出了口气,懒懒地说;“想起啥说啥。” “你和她都想起啥啦?……有啥话天天说说不完?” “你和小马天天说啥?说了几年了说不完?” “我们跟你们不一样!” 秦芝火冒三丈,大声吼叫起来:“小马是女的,你跟她呢?一个男一个女!你 知道别人都咋说你们?” “别人说啥?一起散散步聊聊天,有什么可说的?” “还有什么可说的?一男一女天天一块儿走,别人说你们快成两口子啦!两口 子也没有这么亲!” 那歇斯底里的声调象锯齿割着江学孟的神经,耳朵里嗡嗡响。他走进自己的卧 室坐在写字台前,胳膊肘支着桌面,两手托着下巴,手指堵住耳孔。 秦芝的话是真的么?别人果然如此说他和小蓉么?别人为什么要这样说? 他得静下心来仔细检查一下,他与小蓉的交往在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以至于 引起人们的议论。 江学孟一直认为,小公园是公共场所,众目睽睽之下。这里的一切活动都是公 开的,都是不避人耳目的。所以这里的一切活动也都应该被认为是正大光明的。他 和小蓉在这样公开的场所公开地散步聊天,不可能引起别人的非议,不应该引起别 人的非议。 是的,在听到秦芝说的那些话之前,江学孟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可是秦芝的话 动摇了他的一贯的认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即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散步聊天,也 是不正常的么?他突然想起,在他和联合运输公司的张总经理一起散步聊天的时候, 有一次老何问他:“小江,你跟老张每天都说些啥?一个月了还没说完?有啥秘密?” 当时,他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以为老何不过是随便问问。现在他明白了, 老何的提问实际上是一个信号,标志着他和张总经理的聊天已经引起人们的注意。 张总经理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了,同这样一个人长时间的散步聊天尚且引来了 议论和猜疑,那么,他与小蓉呢? 小蓉是个活泼开朗的女人,说话风趣幽默,人们愿意跟她说话,也喜欢听她说 话。自己和她雷打不动地连续聊了二十多天,平时也经常一起走,别人会怎么想, 怎么看呢? 为了确切了解别人可能产生的想法,江学孟进行换位思考。假设和小蓉一起聊 天散步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他会作何感想? 他会好奇地观望或窥视吗?不会,绝对不会。他从不去注意谁和谁交往,遇到 在一块儿说话或走路的男女总是避开,看都不看一眼。 他会去关心“他们”的谈话内容吗?会去打听那些内容吗?也不会。他对别人 的隐私都丝毫不感兴趣,更何况是一般的交往呢? 他会把“他们”当作话题与别人探讨议论吗?同样不会。他从不参与这样的议 论,听到这样的议论赶紧走开,听都不想听。 换位思考的结果依然于事无补,他是江学孟,仅仅是江学孟。他不是别人,也 代表不了别人。他不注意别人的交往,并不意味着别人同样不注意他的交往;他对 别人的隐私不感兴趣,并不意味着别人对他的隐私(如果他有隐私的话)不感兴趣 ;他从不议论别人,并不意味着别人不议论他; 总之,他的心理既不能代表别人,也不能影响别人。 老何那一天向他提问的情景又浮现出来。老何不是那种喜欢打听别人秘密的人, 他尚且起了疑惑,更何况其他人呢? 江学孟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失当。的确,即使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男 人和一个女人长时间的一起散步聊天也是不妥当的。不能再象以前那样经常和小蓉 一块儿走一块儿聊了,他开始寻找逐渐疏远小蓉,而又不会引起小蓉误解的方法。 可是秦芝对他的要求却远不止如此。 “我可告诉你!从明天开始,你不许再和那个女人一块儿走!不许你再跟那个 女人说话!别再让别人在你背后指手画脚!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秦芝没有进江学孟的卧室,站在门口,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 江学孟不想跟她再吵了,不看她,也不吭声。 秦芝站了一会儿回自己的卧室了。 他们是什么时候分开住的,江学孟记不清了,大概五、六年了吧。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