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凭什么审问我?” 宾馆终于开门了,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许建荣陪着江学孟往外走,值班人员拦住了他俩。 “你住几号房?”值班人员问江学孟。 “我没住。” “没住……你在哪儿……过的夜?” 江学孟回答不出来了。 许建荣只得上前:“他是来看我的,我们是同学,昨天晚上他要走,门已经锁 了,只好回我的房间坐着。” “坐着?坐了……一夜?” “坐了一夜。” 问题变得麻烦了。 这次随女子篮球队来的还有省体委的军代表,听到消息,军代表叫走了许建荣, 江学孟也被带进一间办公室。 那个值班人员拿出笔,纸,问江学孟是哪个单位的,江学孟一下子火了。 “你要审问我?你凭什么审问我?” 争吵中间,宾馆的一个女负责人进来了。 “你这小伙子呀,脾气咋这么大?到宾馆住宿的人哪个不登记?来,我给你登 记,住一夜,交一夜的钱不就行了吗?” 江学孟信以为真,说出了姓名,单位,职务,电话。等着交钱,却一直没有人 来找他要钱。 过了半个小时,来了一个西街派出所的民警,领着江学孟到了西街派出所。 还是问他姓名,单位,江学孟又火了。 “你凭什么审问我?我犯了什么罪?” 民警瞪着眼看着江学孟,突然笑了。 “真是个年轻人!你在人家宾馆住了一夜,不交钱还跟人家吵架,你还有理?” “我没住!他们锁了门我走不了!” “那你在哪儿过的夜?” “在我同学那儿。” “你的同学住几号房间?” “101 号。” “说了半天,你还是住了,你在101 号房间过了一夜,不叫住叫什么?” “我没住!我们坐了一夜!” 民警不再理睬江学孟,也不问江学孟姓名单位了,他看出来,一问还得吵。他 拿出一张纸,走到隔壁房间给云城钢铁厂政治部打了电话。这间房子里没有电话。 大约一个半小时之后,厂政治部副主任李自光骑着自行车来到西街派出所。民 警挺热情地跟李自光握完手,直接开门见山:“李主任,没有什么事,你们这位同 志去看同学,在人家宾馆住了一夜。不给人家钱还跟人家吵起来了。到底年轻,经 验少,你带他走吧!” “不是住了一夜!是坐了一夜!” 江学孟更正民警的话。 民警哈哈大笑,拍拍江学孟的肩膀说:“小伙子,不管是坐是住,反正过夜了 吧?过夜就得交钱呀?对不对?” “我要交,他们没人收!” “行啦行啦,快跟你们领导走吧!” 李自光没有张扬这件事情,他对江学孟十分器重,不然不会让江学孟负责宣传 科的工作。然而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是李自光接电话时别人听到了什么,还是电 话室的接线员嘴不严实说了些什么,秦芝听到了风声,立即跑来问江学孟派出所是 怎么回事。 江学孟本来是不想让秦芝知道他与许建荣的关系的,如今见秦芝已经知道了, 突然觉得让秦芝知道了并不见得是件坏事。他们之间迟早要有个了结,早了结更好, 那样他就可以毫无顾虑地通知许建荣了。于是他对秦芝讲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只有 一处作了更改;他隐瞒许建荣的那封绝交信,只说省体委不准运动员写信谈恋爱, 所以许建荣一直没有给他写信。现在许建荣不当运动员了,可以谈恋爱了,因而他 与许建荣中断的关系自然恢复了。 秦芝对这件事的反应有点出乎江学孟的意料。秦芝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有 些精神恍惚。她回到广播室就跟朴英打听许建荣的情况。朴英并不知道江学孟和许 建荣的关系,所以对秦芝的问题也没有多想,脱口说道:“许建荣,我当然认识。 造反兵团的干将,可泼辣啦!高高的个子,两个小辩,长得漂亮极了,她的相片在 北街照相馆挂了一年多呢!” 秦芝再没有说话,坐在那儿发呆。朴英这才发觉秦芝有些反常,硬拉她出去, 说到供销社看看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没有。她以为秦芝到了外面一分心,精神就会好 一些。两人骑自行车出了厂门,秦芝不走马路边,就在中间骑,朴英喊她她也不理 睬,仿佛根本听不见似的。朴英慌了,急忙下了自行车把车支起来,打算追过去把 秦芝拉住。这时迎面驶来一辆卡车,秦芝占住了道路,卡车只好往边靠,一个劲地 按喇叭。秦芝还是没有反应,照着汽车向前骑。汽车急打方向拐出马路,车头让过 去了,后轮把秦芝带倒了。 朴英已经拉住秦芝的自行车了(幸亏她拉了一下),这时丢开自行车就去抱秦 芝,同时大喊:“快去厂里叫人!快去叫大夫!” 这条路连着厂区和生活区,来来往往净是钢铁厂的人,有人跑到厂医院报了信。 医护人员拿担架把秦芝抬到厂医院,经过一番检查,头部有一点儿外伤,其它 部位都没有发现问题。然而秦芝目光发直,神情呆滞,谁也不理睬,好像谁也不认 识似的。大夫开始怀疑她的大脑,准备再观察观察,不行就得送市里的大医院了。 江学孟不知道这件事,正在埋头编着下一期的“钢铁战报”。李自光走进来, 看着江学孟,却不说话,那目光也与以往不同,好像江学孟身上有一种东西以前没 有发现,今天才刚发现似的。 江学孟叫了一声“李主任”,没有往起站。李自光常来,他们之间已不拘礼节, 尤其是在江学孟忙着的时候。但是今天江学孟发现不对劲,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比这还要糟糕,李主任的眼睛里有着一种以前他从未见过的冷漠。因此,江学 孟叫了一声“李主任”以后就愣住了,不明白李主任为什么那样看着自己,也不明 白李主任为什么不吭声。 李自光是从厂医院过来的,秦芝的情形让他非常担忧。他询问过朴英之后已经 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年轻人失恋往往如此。他以为江学孟知道秦芝被撞的事了, 特意过来看看江学孟的态度。刚进门他见江学孟还在专心看稿,以为江学孟无动于 衷,脸色当即阴沉下来。可是随后,江学孟那副茫然的傻相又使得他对自己的判断 产生了怀疑。 “你还不知道?” 李自光问,审视的目光直对着江学孟的眼睛。 江学孟还坐着,完全懵了,忘记了此时应该站起来。他也直视着李自光,不知 道李自光问得是什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小秦让汽车撞了……” 江学孟一下子站起来,由于坐得太近,桌子几乎被顶倒,茶杯滚落到地上摔碎 了。这么一来江学孟更加惊慌失措,焦急的眼神里又加进了几分胆怯,他怕自己的 失态更加触怒李自光。 “她在厂医院急救室,你去看看吧。” 李自光看出来,江学孟确实不知道秦芝被撞的事情,脸上的阴云渐渐消散。 江学孟一口气跑到厂医院的急救室,几个人围着病床,江学孟挤到床前,轻轻 叫了一声:“小秦……” 秦芝的眼睛一直是睁着的,就是没有神儿,也没有亮,对什么都没有反应。听 了江学孟的那声呼唤,她的眼睛渐渐有了光亮,眼神渐渐向瞳仁聚拢,她看见江学 孟了,认出他来了。她突然大哭起来,猛然坐起把江学孟拦腰抱住。 周围的人陆续离开。 大夫也走了,用不着再担心秦芝,她没有事了。 这一下,江学孟与秦芝的关系彻底公开了。 在江学孟的爱情天平上,许建荣和秦芝的分量是不相同的。如果没有两年前许 建荣写给江学孟的那封绝交信,江学孟肯定不会转情他人,更不用说秦芝这个黄毛 丫头了。就是这一次,许建荣又来找他,分量虽然有所减少,但还是超过了秦芝。 他没有把秦芝的事告诉许建荣,却把许建荣的事告诉了秦芝,其用心不言而喻。尽 管许建荣劝他去太原时他的犹豫来自于对秦芝的顾虑,但经过冷静全面的考虑之后, 他最终还是把爱情的砝码加到了许建荣的这一边。 可是秦芝出了事故,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料到的。他绝没有想到秦芝对他的 痴情竟然到了几乎丧命的地步。依他的想像,秦芝听了他和许建荣的事情之后,无 非是大哭一场,大骂他一顿也就完事了。谁知秦芝却精神失常出了车祸,而他和秦 芝的关系也随着在全厂彻底公开。这个始料未及的意外变化,迫使他不得不重新考 虑他与许建荣的约定。秦芝现在仍处在时好时坏的的状态,如果一旦再受刺激,神 经紊乱变成疯子,他的良心何安?厂里的领导,同事会怎样评论他? 李自光主任那张阴沉的面孔又浮现出来,显然,李主任把他看成了心怀二意脚 踩两只船的人。李主任对他有知遇之恩,而且掌握着他的命运。如果他不顾秦芝的 死活毅然与她断绝关系,李主任一怒之下把他打发回车间,他怎么办呢?还有,那 时即使许建荣在太原给他找好了单位,甚至开来了调令,李主任卡住就是不让他走, 他又如之奈何?这样的事不是没有发生过。只要李主任给对方单位发一封公函过去 :“此人品质恶劣,不宜调动”,一切就全完了,那时他才真正是“偷鸡不成倒蚀 一把米”,“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还有脸再见人吗? 真是痛苦的抉择啊! 可是,他必须作出选择。 他给许建荣写了信,谎称暂时还做不通父母的工作,让许建荣再等一些时候。 信发出后他又给许建荣写了一封信,坦率承认了他与秦芝的关系,明确表示不能去 太原,请许建荣原谅。这封信看起来是写给许建荣的,其实是专门写给秦芝看的。 果然,看了这封信之后,秦芝的病情立见起色,迅速好转。 许建荣没有回信,她与江学孟的关系就此彻底结束。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