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第三章东风谬掌花权柄(11) 自天一诀落入我的手中,我就被剥夺了当一个普通人的资格,而从我落入西 日昌手中,我就再无法以正常的脚步迈进。 我甩开宫廷里的侍卫、宫人,登上了夜色初降的未央阁。夏夜的风正扬起, 送来草木的淡淡气息。 答喜伫立阁下,空荡荡的衣袖,将所有赶来的侍卫挡下。 我飞身跃至未央阁亭顶,抱起琵琶,“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这是琵琶名曲《琵琶行》的开场。“妃子血”的郁郁音色,仿似倾尽平生不得志。 我本是西秦黎族的贵族少女,衣食无缺年少聪颖,父爱母慈生活安逸,却因 一本武学秘籍成为孤女,先沦落为乞后堕入风尘。 轻拢慢捻抹复挑,弦弦隐叹催断肠。春花去了夏艳浓,草木无心不求折。 我本与大杲毫无干系,被西日昌强行劫掠,强颜欢笑又或抵死顽争,却从来 没对上他半点上风。 阁下风吟花间语,幽咽泉流冰下难。盛京西望无来路,临川东流闻恸声。 未央阁周围气劲突变,我知是他来了。按弦切音,声停弦颤韵不绝。我默默 地望了他一眼,双手于琵琶前结印,他面露惊色,大喊一声:“停手!”随后他 加速身法,径自而冲。 缓慢的手印,凝集骇人的气劲,这是我首次展示我真正的武器。不错,琵琶 才是我六年间唯一专练的武器。 我别转脸,一手滚弹,铮铮密集如银瓶破,又似刀剑鸣,轰然震响皇城。我 素来引以为傲的坚利指甲于这一刻断裂,十指逐一破血。 无翻江倒海之力,无脱胎换骨之神,有的只是说不尽道不完弹不休的伤悲。 骗我,伤我,辱我,折我,宠我,忍我,怜我,护我,为的究竟是什么?费尽无 数心计,使尽种种手段,我知他心中确实有我,只是不知是我还是我的天一诀。 指指泣音,妃子血滴,积恨幽生。伤者以心为上,无形胜残身。 西日昌已到我身前,在充满气劲的音曲中,他的长发已乱,衣袍鼓起,帝王 因我动容。 “一生万象,品物流行。其始无首,其卒无尾;一隐一现,一仆一起;所常 无穷,而一不可待。” 这是我对天一诀的领悟,没有比乐声更贴近它的描述。我不知道在旁人眼中, 在我那位黎族武圣眼中,天一诀是什么,但当日我读它的第一感受便是无声磅礴 的天地之音。 与其说我的手印缔结了气劲、气场,倒不如说我利用了风和自然的力量,糅 合气劲制造释放出音波。 音能短长,能柔能刚,变化不拘形式。它能填满山谷,也能使人静守心神。 它可悠扬悦耳,也可高亢明亮。它无法目视,倾听之上又有几人能神会?动无方, 形空虚,行流散涉。 八岁多的我被天一诀吸引,沉醉其中悄然忘饥,也忘了时间,当我赶回家, 一切已无法挽回。若我迟一日翻开它,我的感受必不会是乐音,我会同世上大部 分武者一样,想到刀剑,想到登峰造极的无敌心法。 以音而筑,也许在所有天一诀的修炼者中,我是唯一一位。我的修为其实还 未到能自如操控琵琶,十指指头残破,几根指头已露出白骨,透支的气劲令血气 翻腾,使我的脸忽白忽红,白若抽去魂灵,红似能滴出血来。 西日昌进入我的气劲范围,他一触及无形的气劲,风刀便割开了他的衣袍。 “罢手!”他喝道。他没有继续往前,他若展开气劲硬闯,他将受到更强劲 的攻击,而我若被破了气场,除死无他。 我抬首,不需言语他便明白我在做什么,我想要什么。 他要的我已尽数给他,甚至包括浸透我族人鲜血的天一诀。 我在赌,赌在他心底,一位帝王的心底深埋的一丝情愫。倾城苑的妈妈说, 男人会因情事上获得的愉悦而付出情感,纵然西日昌的心机深不可测,纵然他身 为帝王,但他也是一个男人。在大杲宫变那日,他放我于明景堂那个看似危险的 地方,却是最安全的地方。在我伤病期间,他什么都不问,只是久久地凝视。他 残忍地在苏堂竹身上索取天一诀,却始终没有动我一分一毫。 点点指血,滴滴散珠,我的手式一顿。弦停韵绕难言诉,此时无声胜有声。 他抑声道:“朕许了。” 闻言我毫无解脱的舒展,只有更深的哀伤。赢了他,何尝不是输了自己。我 的泪轻轻滑落,溅在“妃子血”上。这把他亲手为我制的琵琶,来日我能用它伤 他吗? “三年。朕许你三年时间。” 气劲一散,我虚脱在他怀中。我翕动干枯的嘴唇,他却道:“别说话!什么 都不要说。” 他带着我飘然落地,我看见跪倒一地的侍卫,而答喜伫立其中,泪湿罗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