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甘露川雪后放晴的清晨那真是美丽之极。 天空湛蓝湛蓝,没有一丝丝云彩,朝天望去,整个上空就似一个晶莹剔透的蓝 宝石壳倒扣在苍穹之上。由于空气的洁净,刚出山的太阳放出的光芒真有万丈之高。 面对朝阳人是睁不开眼睛的,微眯着眼睛可以看到太阳的球体发着刺眼的白光。甘 露川县城的四周都有山,大雪之后,都披上了隆重的银装。四周的山远近是不同的, 南山最近,山上成片的松柏呈现出藏青色,在白色的山体上显露出不规则的图案。 北山略远一些,山上的树木是看不清楚的。远眺过去,从西北到东北整个北山像一 条横空出世的巨蟒,碗碗蜒蜒起起伏伏。西山和东山就只能看到稀疏的山顶。 每个山尖上都戴着玉雕般的雪帽。 县城里家家户户的房顶上都轻轻地飘着炊烟。冒浓烟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那是 天还没有亮家家刚刚生着火的时候。等到天亮,炉火已烧红,烟囱里的烟就变得清 淡多了。空气中飘着细细微微的冰凌花。这是因为天气太冷,空气中的水蒸汽都被 凝固住了的原因。其实冰凌花就是飘荡在空中的霜,在能见度极高的空气中,无数 个冰凌花在阳光中翻滚着,虽然非常地稀薄,但依然能看到它们一闪一亮的。 周老爸被这两天似梦非梦的念头纠缠了一夜,他无法入睡也无法解开这个扣, 他理不出头绪,也找不出原因。当李然起身下炕生火的时候,他也起来穿好棉衣棉 裤,戴上自己的皮帽子就要出门。 “爸——天刚蒙亮,你这是去干啥?”躺在热被窝的周露智觉得开门进了一股 寒风,忙把放在被子外的两只胳膊收进了被子里,她知道周老爸很少有清晨出去解 小便的习惯。 “出去把院子里的雪扫扫。”周老爸低声地应道。 “你不用急,待会露儿和她爸都去扫。” “我睡不着。”“眶——”周老爸把门关紧了。 李然把炉腔里的灰一铲一铲地往外掏。李然盘的土炉生越来特别地利烟。不仅 炕烧得很烫,而且每次都可以把满炉的焦炭完全烧成灰烬。这样每天清晨清炉灰时, 炉膛里清出来的灰渣并不是很多,灰白色的炉灰很快就清干净了。放纸引柴,等火 势剧旺时放人焦炭。不一会儿,大股的桔黄色火焰就顺着炕道窜了进去。 “劈劈啪啪”的火焰声,使屋里顿时有了生气。 “唰——唰——唰——”院子里一下接一下的扫地声。扫到墙旮旯或者窗台跟 前,扫帚碰雪的声音要急促一些。 “李然,爸好像昨晚一直都没有睡觉。”周露智躺在炕上对李然说,“我四点 多起夜时还听见他翻了几次身。这一段时间他睡觉睡得挺好的呀。” “快过年了,是不是惦记着你大姐二姐她们要来。”李然一边给筐里的金黄狸 猫喂一块白面蒸馍,一边也在想究竟是什么原因。 露儿也已起身穿衣服。随后就开始叠被子扫炕。 “李然,你……”周露智不知想说什么,但欲说又止,这跟她平时快人快语的 性格特别不相符。李然停下手里的活在看她,露儿也在炕角里扭过了头。 “李然,我是想说。”周露智翻起身抓了件上衣披在了自己的身上。她发现自 己的吞吞吐吐引得让女儿和丈夫都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她觉得还是要把话 说出来,反正听这话的都是自己家的人。 “李然,你没觉得昨天晚上在咱们家吃饭的那个小伙子有点像谁吗?”露儿完 全停下了手里的活望着自己的母亲。 “像谁?”李然认真地思忖了一会儿,“我想不起来。”他又开始继续做自己 手中的活。露儿有些失望,他真希望父亲能说出点什么来。 “反正我觉得的挺眼熟。”这话让露儿想起了昨天母亲见席良第一眼的神情。 “露儿,昨天你从外边回来后,就一直和你爷在一起,他都做啥来着。”周露 智总想搞清楚周老爸昨夜失眠的原因。从周老爸现在在屋外扫雪的气力来看,一下 一下扫得都非常有力,睡不着觉显然不是得了什么病。 “没见我爷干啥。就是中午过后,他在屋里把‘老衣’拿出来的时候,又把我 舅的相片拿出来流了一阵子泪。我给他洗了头剪了脚,他的情绪就好多了。”露儿 自己也不明白,不知为什么,她在给爸妈讲这个情节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昨 夜席良刚从雪地里进来时,她爷看见席良时的那一脸惊诧的模样。 周露智听后也没有吱声,转身她就下了炕。 院子里的夜幕色已经全部褪尽。楼里的旅客也都有了响动。 本来楼里是有洗脸刷牙的上下水通道,但一年四季总有旅客为了呼吸新鲜空气, 就跑到院子里来刷牙。牙刷涮水的声音时不时地就传到屋子里来。 “露儿,今天早晨有两个客人要办退房手续,你在八点二十之前去给他们办了。” 周露智给露儿叮咛了一句,就下了炕。 “周爷爷,早晨好。”是席良的声音。他底气十足的问候在院子里显得特别地 洪亮。露儿跪在炕上的窗前,她看见席良穿着一件紫红色的羊毛衫,脚蹬一双白色 皮面的旅游鞋,正朝气蓬勃精神焕发地站在院子里做操呢。只是做得不那么规矩, 有些随意。 露儿抓紧把炕上的活全部都做完,下炕后刷牙洗脸,而后就散开一头浓密的头 发开始梳理。 “周爷爷,这么早你就快把院子里的雪扫完了。你起床真早哇。” “是席良啊。”周老爸面向席良停住了自己手上的活,“年岁大了,瞌睡就少 了。你昨夜里睡得好不好?屋子里冷不冷?”周老爸高声说话的声音也很大,句句 都能传到大屋里。露儿可以听出来,席良与爷说话是很礼貌的,而爷与席良说话却 是很愉悦的。 “席良,我把你屋里的两个衣架也拿出来了噢。”是谭菲菲在说话。只见她端 着大半塑料盆的内衣出来晾。尽管屋外的气温有零下20多度,晾在院子里那根长绳 子上的衣物几分钟就可以冻得硬邦邦,但谭菲菲认为内衣无论如何是不能在屋子里 阴干的。 只要见太阳就能消消毒。她端着盆子,小心翼翼地走在院子里有着冰碴的已清 除完雪的小路上,向院南边的那个大绳走过去。 露儿已收拾停当,正在往身上穿那件绿色的羊毛衫外套。两条大辫子甩在身后, 前额上留了一排排向里做卷的刘海,显得清纯质朴又别致俏丽。 “露儿,你什么时候买了这么一件衣服,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露儿妈洗 完脸,正在往脸上抹一种增白粉底霜。火炉子上的米汤锅里炖的大米稀饭正翻滚沸 腾着。 “是大前天齐伟把他的会议纪念品给了我。妈你觉得不合适吗?”露儿歪着头 嗜着个小嘴巴看着自己的妈。 “你收都收下了,还叫我说什么。” 在露儿听来,母亲这句话中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办完退房手续我再口来吃 早饭。”露儿说完就出门了。 院子里的大绳上已被谭菲菲插成了“万国旗”。粉红色的胸罩,两个碗型对扣 在一起像个大棉包。玫瑰色的三角小内裤衩,用两只夹子夹起来挂在绳上,是只有 巴掌大的一块小三角。月白色的大内裤,是那种紧身型的,穿在身上随身形扩开, 但是一过水,弹性一收缩,腿部便只有成人的胳膊那么粗了,淡黄色的保暖内衣… …谭菲菲一边用嘴哈着气暖暖手,一边正快速地把最后两只黑色的棉毛袜子用夹子 夹上去。 “谭菲菲,你怎么一赶早就洗衣服。”露儿一出门先看到爷和席良在说话,但 她没有往那边望过去,而是响响亮亮地与谭菲菲打招呼。 “李露儿,早晨好。”谭菲菲弯身检脸盆时,听到了露儿的声音。 露儿微笑着目不斜视地快步向一楼的值班室走过去。露儿抬头挺胸沉肩收腹, 两根辫子在腰际上优雅地摆动着。 正在和周老爸说着话又同时小幅度活动着腰的席良停止了动作停下了说话,目 光先迎着露儿,他发现露儿并没有看他,继而目光就一直追随着露儿十多米,直到 露儿进了一楼。 “席良,你的衬衣需不需要换,我来帮你洗。”谭菲菲朝着席又走过去,她发 现了席良追随露儿的眼神。席良没有应她的话,因为席良压根就没有听见她说话。 周老爸看到了他们几个人的神情,转过身来又开始扫雪。 等席又回过神时,他看到谭菲菲也已经走到了一楼的门口。 席良和谭菲菲的早饭是在对面的饭馆里去吃的。饭馆里有油条、肉包子和花卷, 还可以喝到稀饭、玉米面糊糊和奶茶。坐在那种简易的木桌边,身旁有一个烧着焦 炭的铁皮子炉子烘烤着,周身的寒意很快就被驱散了。坐在饭馆里的每一个食客都 在吸溜溜地喝着自己碗里冒着热气的热汤或热茶。 “来新疆都几天了,吃饭还感到习惯吧?”席良望着平时话语很多但是今天进 饭馆后却一直没有言语的谭菲菲,说了一句很关切的话。 “何止几天了,都两个世纪了,才得到你一句不算疼痒的话。 也还真稀罕。“谭菲菲把手中的油条正一节节地掰开,慢慢地放到奶茶碗里。 她的适应性席良是十分清楚的,她觉得席良的这一句话是调节气氛的过路话。 “谭菲菲,你是怎么了?”席良真的没有明白一直乐呵呵的谭菲菲好像有点别 扭。 “席良,你称呼人的名字的时候有什么原则?”谭菲菲固执地使着小性子。她 清楚地记得席良在昨天认识李露儿不到三个小时的时候,就称呼了她“露儿”,而 对自己则一直四平八稳地呼名带姓。她真的很想听席良叫她“菲菲”。 “称呼名字还有什么原则。”席又觉得谭菲菲的话有些莫名,“称呼人就是先 喊姓再叫名呗。”席良仍然在稳稳当当地边吃边说。 “没有例外吗?” “没有。” 谭菲菲觉得席良此时说话一点儿也不认真。“那你观察女孩子的时候,最容易 引起你注意的是什么?”谭菲菲仍记着刚才席良追随着露儿的目光。 “没有概括总结过。”席良觉得谭菲菲今天的情绪中好像有些骨头似的,自己 和她都说了好一阵话了,他还感觉没有适应过来谭菲菲的这种变化。 自身的教养使谭菲菲不能再说什么。她也不愿意用嘲讽挖苦的方式与自己心仪 的人交谈。她在内心不停地提醒自己:“不要太小心眼了。大度点,大度点。”真 是“心平慧则至”。当她再抬起眼来的时候,她觉得心情又平和了。她对着席良说 :“领导。 给我布置今天的工作吧。“说话间在自己的脸上摆出一副挺无辜的样了。 席良也感觉到谭菲菲又还原了,只是不知道她情绪为什么这么快地一起一伏。 看着她此时柔顺的模样,心想:她也毕竟是个还没有大学毕业的女孩,在家是娇生 惯养成的独生女,又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自己还是应该好好照顾她的。 “谭菲菲同志接旨:今天因大雪刚停,不便出门,本官去县府科委联系接洽, 你等在宿舍用电话给学校汇报我们已经安全抵达目的地,并转告所遇情况我们会随 时汇报,请学校继续批示。钦此。“席良说完了也吃完了手中的包子,温和地对着 谭菲菲一笑。 还是这种无邪的神色。谭菲菲就是从这种神色上知道了世界上有一种感觉是人 不能拒绝的。更准确地说是人不愿意躲避而十分乐意迎接上去的,更为重要的是, 这种感觉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她现在就浸漫在这种神色中身心都在不间断地受到这 种神色的触动,像是一双宽厚的双手在触摸着她,而她则十分情愿地百依百顺。 出了饭馆门,席良便向打听好了的县政府的方向走去。 露儿一家也吃完早饭了。李然要去隔壁刘爸家找他的儿子商议给席良他们做向 导的事。周露智说进入腊月都快十天了。年跟前两个姐姐一家都要来。她这几天要 将屋里彻底打扫一下,还要把另一间没生火的大屋用小炉火慢慢地温起来,搁了一 冬天的屋子里的寒气是一下子赶不出去的。除了扫屋还要开始陆续准备正月里吃喝 的年货。 “露儿,你上午做啥?”她关心地问女儿。 “我今天上午要整理这几天的调查材料。” “那你能不能坐到值班室去整理,反正这一段时间客人不会多,你就兼着值会 儿班。你看行不?” “让露儿忙她的事,我去值班。”周老爸不知为什么不想呆在屋子里。说话的 时候,他已经在被自己的外衣了。 “爷——你昨晚没睡好,今儿白天你就在屋睡一会吧。我在那里整材料不妨。” 其实露儿也已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爸——就让露儿去,这屋上午是要清理清理箱箱柜柜的。 她在这儿也坐不安稳。“周露智已经开始把零乱放在箱柜里一年的衣物拿出来 拾掇。 “露儿,值班的时候,就忙自己的事,不要随便跟那些客人乱打岔。”周老爸 也觉得自己把话没有说明白。周露智只以为是老人调教孙女的话。但露此不明周老 爸话里的含义,因为周老爸从来没有这么说过自己,她有些吃惊地看了一眼爷。 “露儿,你正好来值班室,你要不来我还准备去捉拿你呢。” 谭菲菲提着手提电脑走到值班室门口时,刚好遇到谭菲菲在开门。谭菲菲要处 理资料或者打文稿只要在有电的宿舍就可以,但是要上网查信息和要发“伊妹尔” 就必须要用手机或长途电话。 考虑到手机与长途话费显然是后者要低得多,再加之最近客人少,在值班室打 长途很方便。她和席良就决定,多放些押金,这一段时间的发电子邮件就都到值班 室去。当然这也与他们已经感受到了这家店主温良恭俭让的品性有很大的关系。 “谭菲菲,你要用长途电话发电子邮件啊。就是什么‘伊妹尔’对吧,我还没 见过呢。”说这话时她发现来的只是谭菲菲一个人。朝谭菲菲的身后看去,也是空 荡荡的。她觉得心里有些失意。 “你不是在省城读旅游学院吗?学校里没有微机?”两人进了屋,露儿打开了 长途电话的密码。谭菲菲也把手提电脑从软皮包中拿了出来。这是一台国产新式的 手提电脑,厚约不到三公分,比一般的大笔记本稍稍大一些。外表发着银灰的哑光, 打开之后,掀起的盖面是荧屏,主体则是一个与普通微机键盘完全一样的一个标准 键盘。 “我们学校里有微机室,我们也有微机课,也学习了一般的微机课程,我也能 操作五笔输入汉字。但是确实没有见过手提电脑。你们真不愧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啊。 哎——怎么没有鼠标呢。” 看着这个精巧的工具,露儿真是满心的喜欢。她用自己葱管般的秀指去摸那个 键盘。 “鼠标在键盘的下方,瞧,这个供起来能转动的小球就是鼠标。这个手提电脑 不是学校的,是席良父母为他们读博士研究生的儿子专门配的。”谭菲菲说话的样 子让露儿觉得她对席良的家庭是非常了解的。谭菲菲接着给学校挂了电话,她按席 良的要求汇报了他们近两天的调查研究计划,并请对方记下了‘东风旅店’的电话 号码。“ “OK,与学校联系得真是非常顺利。”谭菲菲放下了电话。 “那这个手提电脑得花费多少钱?”露儿还在触摸着电脑并小心地向着自己一 点也不知道但又很想了解的区域边界慢慢地摸索过去。 “两万元左右。”谭菲菲对电脑的行情是很了解的。 “那席良的母亲就给他做这么大的投入?”露儿从浅处开始深入。 “他父亲是国内著名的畜牧专家,母亲是首都一家有名的杂志主编。有这么出 色的儿子,做父母的都会尽力为他创造成才条件的。”说话间谭菲菲自己也好像才 明白,怎么自己对席良家庭的了解用两句话就说完了。换句话说,她现在其实与露 儿对席良家庭的了解知道的是一样的多。她觉得不能让露儿再问下去。露儿再发问, 她可就答不上什么了。 谭菲菲从手提电脑的侧缝中塞进去了一张软盘,然后快速地转着鼠标,很快荧 屏上就从上到下展开了一幅彩色图片。是一张占满荧屏的三人照片。看上去,图像 清晰色彩和谐。再仔细辨认,原来图片中间的那个小伙子是席良。他穿着一件白色 的衬衫,脸上青春的笑容与现在的他几乎一模一样。看了一眼席良逼真的笑脸,露 儿都有点不太敢正视。 “这旁边的两个人是谁少垂下浓浓的睫毛,露此很新鲜地问。谭菲菲察觉出了 露儿的兴奋。她没有动声色。她们俩是背对着登记窗,坐在两把椅子上,把手提电 脑放在沙发上俯身看着荧屏。此时,她们都觉得登记窗外有点响动,但她们都没有 回过头来看,因为俯身回头是不舒服的。 “这就是席良爸爸和妈妈。”谭菲菲也很投入地看着照片说。 窗外的响动又传了进来。但此时的露儿和谭菲菲正在欣赏画面上的图片。“你 看席良他爸就像个学者,他的妈妈多有风度。”“啪——”窗外好像什么东西滑动 了一下。她们俩人都抬起头来朝外看出去。从谭菲菲这个角度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但是从露儿这个方向看,她看到了一个人的小半个背影。露儿觉得从衣服的颜色上 看好像是自己的爷。 这一抬头,把看图片的兴致完全冲减了。谭菲菲开始上网查了半个小时的当日 新闻和信息。露儿一面把一大课调查时的记录进行归类,一面也在不停地用眼睛扫 描着不断变化的手提电脑荧屏小窗。 “你看,这是去年年底洛阳那场大火的调查结果。这几年不知怎么回事,天灾 人祸总是不断。你看这又是北方沙尘暴今年将要提前袭击北京时间的预报。这样的 消息让人看了心里就发堵。 谁都明白这是不好好保护环境的后果,是大自然对人类的处罚和报复。“谭菲 菲一边看着一边发着议论。 “谭菲菲,你的分析是对的。就拿我们甘露川来说,这几十年来,人们是建设 得也多破坏得也多。旧城是消失了,但全新疆最大的古庙宇群也消失了。一幢幢的 新房子是建立起来了,但过去那种带廊带檐带着各种木质小方格富的房子是很难找 到了。你不知道那种房子多么地具有北方田园民居的特色和风格。现在建起来了的 都是大致从一个模子中‘克隆’出来的没有个性的房子。人们不管环境,只是把钱 都往屋子里投。家家户户的屋里都装修得不错,但是我们却没有了优美的环境。听 我爷讲,四五十年前的时候,甘露川的十多个烽火台,从城里一直朝西每隔两公里 就有一个。站在县城的城墙上望去,古道旁一字排开的烽火台一直从大到小地延续 到西边的地平线,但是我们现在是什么也看不到了。听我妈说,她十多岁的时候, 从县城城根开始与南山之间全是灌木和草丛。一到夏秋季节,绿油油的颜色从城一 直接到山。但现在从城到山之间已经是一片荒滩了。除了农田外,要看到大面积的 绿色已是很不容易了。” “露儿,你年纪轻轻,看不出对自己的家乡这么了解。”谭菲菲在来甘露川之 前,可没料到能在小县城碰到能与自己这般交流的女子。 “哎,你再给我介绍介绍你们甘露川的文物情况,还有你妈昨天说得三海塘乡 的长寿人的信息。”菲菲停下了对手中电脑的操作。自从要到新疆来和到了新疆以 后,她几乎每天都给自己在国外和国内正在读大学的同学和朋友传递自己在新疆的 所见所闻。她没有想到她发出去的每一份电子邮件都引起了她的同学和朋友们的深 切关注和认真对待,他们不停地也给她反馈信息。让她在新疆多注意资源的信息和 情报。尤其是独特性资源和稀缺性资源的信息搜集。他们同学中不少人都准备在毕 业后组建自己的创业公司。他们都认为西部的发展空间是不可限量的,劝告她,不 可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论文调查研究上,要在新疆发现和研究商机。争取在那里挖掘 到自己人生的“第一桶金”。其中有一个在西方大国留学毕业后研究基因的同学更 是说得详细,他说众所周知中国的西部有长寿人村落,那里人的血清是研究长寿基 因的研究者梦寐以求想得到的。因为从中有可能得到长寿基因。而且全世界这样的 资源是有限的,基本上可以说是采撷一个资源就会减少一个资源。方方面面传递回 来的信息使谭菲菲非常想尽快搞清楚甘露川资源的情况。 谭菲菲也清楚,如果不是这次与席良一齐来做论文调查研究,她是很难有机会 来到甘露川这样一个资源还都处在未开发的处女地状况的地方。她渴望着在这次西 部之行中能有所作为有所收获。从最现实的情况来看,她也需要钱,仅这次出来借 的两万元,就因为喀什之行已花去了一大半。 “谭菲菲,你既然这么感兴趣,我正好下午要去正在修的地藏庙里拍摄那里一 些文物的照片。你要有时间,我带你一起去,那里聚集了这次为修复古庙而陆续收 回的部分珍贵文物。至于长寿老人的情况,我可以和你晚上去一趟王老太家,现在 还有至少两位九十岁以上的亲戚住在她家里,因为她的贺寿日昨天刚过;再说又快 过年了。他们应该都还在。我们去了当面看看不就可以了解很多你所需要的信息么?” 露儿为能给谭菲菲提供帮助而高兴。她觉得以前很少有人对甘露川这么感兴趣, 她想大概是席良和谭菲菲他们的学问大吧。 “露儿,你真爽快,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下午去古庙,晚上去看长寿老人。” “就你一个去吗?和你一起来的席良会不会去。你们不是为卤虫来的吗?”露 儿其实很想知道他们这几天的行程。 “这不会影响我们研究卤虫的。至少今天不会,昨天下那么大的一场雪,今天 是无法到现场了。席良上午去县科委联系一些搞调查研究的具体事情。”谭菲菲对 详细的日程也不是很清楚,这要等到席良今天中午回来后才能列出日程时间表来。 但是她想,无论如何,她都会很好地把已经露出头来的这几条重要资源信息搞清楚。 “露儿,你下午去拍照用的是什么相机,要不要把我的相机也带上。”谭菲菲 很想用自己的相机拍摄。她觉得这样对自己要方便些。 “我就是一个‘美能达’的傻瓜相机。” “那我就把我的美国进口的新一代‘奥林巴斯’带上。” “的一一铃一一的一一铃一一”谭菲菲身上手机“唱歌”了。 “喂——您好!”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欧戈。 “欧戈,你好。你现在在哪里?” “我已经到甘露川县城了。你们住在哪儿。我去和你们碰头。” “我们就住在一进东街门的‘东风旅店’。” “‘东风旅店’?真是太好了。我从地区我表哥家离开时,他给我推荐的也是 这个旅店,这是他外祖父经营的旅店。你们等着,我很快就能赶到。” 放下手机,谭菲菲挺高兴地告诉露儿:“这是我和席良在火车上认识的一个新 疆大学的大四学生,名字叫欧戈。他来甘露川是为了他们系里的合作项目。听欧戈 在电话里讲,他说这家‘东风旅店’是他表哥的外祖父经营的。这么说来,你们还 有亲戚在地区那边。这个欧戈的表哥也应该是你们家的亲戚。”谭菲菲关了电脑, 开始收线装包。 露儿恍惚地记起了昨天齐伟在电话里讲,他要推荐自己姑姑的孩子来这里住, 难道这个欧戈就是齐伟说的那个他姑姑家多年没有见过面的弟弟。 露儿想,要真是这样,这个天地可真是有点小。 “露儿,我去把手提电脑放到宿舍去。” 谭菲菲刚要出门,忽然听到一楼过道的门正在被进来的人熟练地推开。“快进 来,外面太冷了。”先进来的人还在招呼后面的人。 来者从头到脚都穿得厚厚实实,头上扎着羊毛围巾,身上穿着半长的紫红色羊 毛绒大衣,手里提着大小三个包。 “露儿,有客人来了。”谭菲菲对着露儿说。露儿赶忙起身走到登记窗前。 “谁在值班室?是爸还是李然?”进门的人冲着值班室边走边喊地过来了。 “啊——呀,是二姨妈。”露儿真是很惊喜,“爷和我爸都出去了,今天是我 值班。” “是露儿,这才几个月没见,又水灵了。你看这出落的身挑和头发,真是‘女 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怨不得齐伟回去就在那儿给我说你。”露儿的二姨妈是 周老爸的二女儿,齐伟的母亲,叫周雪智。进了值班室后,她一边摘掉围巾一边跺 着脚上的雪。看见露儿就心疼地不得了。夸了几句话了才发现了站在露儿旁边的谭 菲菲,也才想起招呼身后的另外一个人。 进门的小伙子先看见了谭菲菲,谭菲菲也是眼前一亮,两人都快走了几步相互 迎上去,各伸出右手,扬起右臂准确地击在了对方的右掌上,嘴里同时喊出一个字 “咳——”。就像那些在国际排球大赛中赢了球的队员互相击掌会意一样。 “你们认识?”周雪智有些吃惊。但冰雪聪明的露儿已经猜出了进门的小伙子 是谁。 “欧戈,你的速度挺快的嘛。”谭菲菲大大方方地笑着。 “大舅妈,这是我在从乌鲁木齐来这里的火车上认识的南方大学的谭菲菲。” “哦哟,怪不得这么漂亮这么洋气,原来是从大地方来的姑娘。在这里见到真 是很难得呀。” “阿姨,你刚夸的露儿才是漂亮呢。”谭菲菲的嘴巴真是很甜。这时欧戈也注 意到了屋里还有一个一直说话不多的姑娘。粉嘟嘟的脸庞上眉低限顺,两个大辫子 一前一后,神情文静地像守在窝里的小白兔。 “哎,我刚才听露儿称呼阿姨是‘二姨妈’,现在欧戈又称阿姨是‘大舅妈’。 露儿,看来你和欧戈是亲戚呀。”谭菲菲的这种聪明就很派用场。她能兼顾在场的 每一个人,让彼此不熟悉的人谁都不受冷落。 “一个是我的婆家外甥,一个是我的娘家外甥,当然算是亲戚了。”周雪智一 腔的长辈心情。 “你就是李露儿。齐伟只给我提了你一句,但他并没有告诉我他有这么美丽的 一个小表妹,不知他对我还隐瞒了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欧戈面对露此很欣喜。 “你叫欧戈吧。齐伟在电话里说到了你。”露儿平和斯文地对欧戈点了一下头。 “齐伟还算朋友,居然已经给你介绍了我。我是欧戈。咱们拉个手吧,就算认 识了。”欧戈把自己的右手平摊了出来。 露儿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她平时很少与人握手,即使在学校里,她也没有握手 的习惯。她觉得这个手不能不握,她和欧戈都在一个城市里读书,应该大方地与人 家相识,况且还是二姨妈家的亲戚。但是让自己把手放在欧戈的手上,她又觉得不 合自己的性情。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她索性把两只手都伸了出来。 欧戈乐了。他也用两只手把露儿的双手抓紧上下摇了摇。他想:这可真是一个 别致的女孩子。 周雪智觉得这几个孩子相互认识的方式真有点趣味。同时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方 式与这辈人是有很大的差别。 “今明两天我要先与甘露川县教委联系。我就住在‘东风旅店’,李露儿你欢 不欢迎?”欧戈正把手从外套伸进里面的衣袋里取自己的身份证。 “那就登记一下吧。我们店今年真是人气旺盛,两天内来了三位名牌大学的学 生。”露儿得体的恭维不仅让欧戈高兴,同时也回报了刚才谭菲菲对她的兼顾。 “都是亲戚,不要登记了。”周雪智用手拦了一下欧戈。 “不用,大舅妈,我们出差费用学校是给报销的。公事公办嘛。”欧戈执意地 递过去自己的身份证。 露儿已在登记表上写上了欧戈的名字。她在流利地书写后面的内容。突然她 “哦哟”地出了一声,声调中很明显地带有惊诧的腔调。 “怎么了,露儿,欧戈的身份证有诈吗?”谭菲菲把头凑了过去。 露儿抬起眼来看了一眼周雪智。周雪智拿起欧戈的身份证看了几秒钟,然后扬 起脖子笑了起来:“哎呀,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儿。欧戈和露儿的生日居然是一 天,这两个孩子是一天出生的。” “真的吗?他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谭菲菲也拿过来身份证看,对着露儿说, “你也是 1979 年 3月 31 日出生的。” “那还能有假。家里几姐妹孩子的生日我都清楚。”周雪智看一看露儿,又看 一看欧戈,“你们的爸妈要是知道了这档子事,准也乐一阵了。” 露儿含蓄地笑了笑,她觉得碰巧的事情一多,怎么生活就和书里说的故事一样。 欧戈又一次认真地看了看露儿,看着这个和他同庚同辰的姑娘。从他的内心上 来讲,他对她是一点陌生的感觉都没有。露儿温顺的性情和本色天然的气韵让欧戈 觉得露儿就像深海里的一颗明珠一样,让人难以亲近,又叫人不能忘怀。“我看你 们这就叫作缘分。知道吗?这叫天缘。”谭菲菲注意到了大家的表情,她继续发挥 着,“天下同日生的人多了,但谁能像你们一样有着这样一种似亲戚非亲戚的关系。 用西方的话说是上帝让你们生下来以后从来都不见面,而一见面就成了亲戚。 用中国人的话说,老天爷既不让你们小的时候见面,也不是让你们等到七老八 十了再认识,而是让你们现在相识,你们可得珍惜这种缘分噢。“她又转向周雪智,” 阿姨,你看他们俩还有点相像的地方呢。都是瓜子脸,也都有一双毛毛的大眼睛, 还都有一头浓密的黑头发。“谭菲菲看到欧戈与露儿的相同之处后,也有一股无名 的兴奋。她尽情地泼散着这种兴奋。 看着谭菲菲已经尽兴了。欧戈告诉露儿,他先在这里住一晚上。等几天从三海 塘乡石油基地取回实习的样品回来后,还要住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