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我爱燕园(1) 我爱燕园。 考究起来,我不是北大或燕京的学生,也从未在北大任教或兼个什么差事。 我只是一名居民,在这里有了三十五年居住资历的居民。时光流逝,如水如烟, 很少成绩;却留得一点刻骨铭心之情:我爱燕园。 我爱燕园的颜色。五十年代,春天从粉红的桃花开始。看见那单薄的小花瓣 在乍暖还寒的冷风中轻轻颤动,便总为强加于它轻薄之名而不平,它其实是仅次 于梅的先行者。还没有来得及为它翻案,不要说花,连树都难逃斧钺之灾,砍掉 了。于是便总由金黄的连翘迎来春天。因它可以入药,在校医院周围保住了一片。 紧接着是榆叶梅热闹地上场,花团锦簇,令人振奋。白丁香、紫丁香,幽远的甜 香和着朦胧的月色,似乎把春天送到了每人心底。 绿草间随意涂抹的二月兰,是值得大书特书的。那是野生的花,浅紫掺着乳 白,仿佛有一层亮光从花中漾出,随着轻拂的微风起伏跳动,充满了新鲜,充满 了活力,充满了生机。简直让人不忍走开。紫色经过各种变迁,最后便是藤萝。 藤萝的紫色较凝重,也有淡淡的光,在绿叶间缓缓流泻,这时便不免惊悟,春天 已老。 夏日的主色是绿,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的绿。从城里奔走一天回来,一进校门, 绿色满眼,猛然一凉,便把烦恼都抛在校门外了。绿色好像是底子,可以融化一 切的底子,那文眼则是红荷。夏日荷塘是我招待友人的保留节目。鸣鹤园原有大 片荷花,红白相间,清香远播。动乱多年后,寻不到了。现在勺园附近、朗润园 桥边都有红荷,最好的是镜春园内的一池,隐藏在小山之后,幽径曲折,豁然得 见。红荷的红不同于桃、杏,鲜艳中显出端庄,就像白玉兰于素静中显出华贵一 样。我曾不解为什么佛的宝座做莲花状,再一思忖,无论从外貌或品德比较,没 有比莲花更适合的了。 秋天的色彩令人感到充实和丰富。木槿的花有紫有白,紫薇的花有紫有红, 美人蕉有各种颜色,玉簪花则是玉洁冰清,一片纯白。而最得秋意的是树叶的变 化。临湖轩下池塘北侧一排高大的银杏树,秋来成为一面金色高墙,满地落叶也 是金灿灿的,踩上去不由生出无限遐想。池塘西侧一片灌木不知名字,一个叶柄 上对称地生着秀长的叶子,着雨后红得格外鲜亮。前年我为它写了一篇小文《秋 韵》,去年再去观赏时,却见树丛东倒西歪,让人踩出一条路。若再成红霞一片, 还不知要多少年! 我在倒下的枝叶旁徘徊良久,恨不能起死回生!"文化大革命" 中滋长的破坏习性,什么时候才能改变?! 一望皆白的雪景当然好看,但这几年很少下雪。冬天的颜色常常是灰蒙蒙的, 很模糊。晴时站在未名湖边四顾,天空高处很蓝,愈往边上愈淡,亮亮地发白, 枯树枝桠,房屋轮廓显出各种姿态。像是一幅没有着色只有线条的钢笔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