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花与爱丽丝 花与爱丽丝 A 爱丽丝篇 父亲领来花杀的时候我只有16岁,而她14岁。 花杀身上用黑色蕾丝上衣包裹住自己削瘦的身躯,蕾丝花边因为时间长久已 经破损不堪,皮肤脏兮兮的像个被丢弃多时的玩偶,但这并没有引起我反感,我 只是好奇,好奇她的不明身份,好奇她嘴唇驻足的薄翼蝴蝶,好奇她突然走到我 面前唤我的名字,爱丽丝,虽然在此之前,我坚信我们并不相识,但那一刻,我 们用眼神相互问候的一刻,一种感觉在我内心悄然滋生,这辈子我将和这个女子 纠结不清。 父亲并没有给我介绍太多,他只是说爱丽丝,这是你的妹妹,她叫花杀。 花杀花杀,杀花杀花,这真是一个怪异的名字。 她来的时候左手缠着绷带,我猜想定是不会照顾自己才落得如此下场。我帮 她洗澡,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除自己以外其他女人的身体,花杀的身体有太多岁月 的痕迹,她如营养不良般削瘦,她的锁骨那么地突兀,仿佛可以盛下山脚的一弯 清泉,她的身体有很多很多伤疤粗暴地强加在上面,她的左胳膊有朵凋零的玫瑰 花图案,血液般的暗红,我忍不住用手在上面细细地抚摸,如察看细微的伤口, 花杀很说漂亮对么,这是我12岁的杰作,纹的时候很疼很疼,细细的针蘸着染料 和药水狠狠地扎进皮肤里,只有刺骨地疼痛才能描绘异常绚烂的美丽。 我并没有觉得那是美丽,只是心揪揪地痛了起来。 花杀住在对面的房间,我们能相互窥视彼此的生活,我经常会从门缝里看见 她与父亲长时间沉默,然后突然发狂般打碎屋内一切摆设,自始至终没有一句交 流,抽着劣质香烟得意洋洋地看着父亲黯然离去, 而我所能做的就是跑到她的屋 里,跪在地上帮她收拾碎片,她在来之前已经学会了抽烟,灰蓝色的烟雾和海藻 般的黑发遮蔽住她的脸,她抽烟的姿势像电视里三十年代上海的舞小姐一样优雅 迷人,食指中指微微弯曲,微微地吸一口气在轻轻地吐出来,眼圈在我头顶以完 美的弧度缭绕,有时烟灰不经意间掉到了我乌黑的秀发上,她会俯下身帮我轻轻 地拣去,动作轻柔至极,如对待心爱的洋娃娃,无法想象三十秒钟前她还是个暴 跳如雷的女子,喜怒无常是她生活的标签。 我想花杀是有毁灭欲的,热衷于毁灭一切与她意愿不符的东西,甚至于我。 父亲没有多久就离开了我们,父亲的葬礼,花杀并没有出现,只有我一个人 穿着黑色吊带裙接受亲朋好友的悼念。我一直一直站在墓碑旁,照片上父亲的脸 如此安详,如《圣经》所言:都是捕空都是虚风,他仿佛早已预料结局般,淡定 自若,我想起他曾经钟爱的祷文: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人都尊父的名为圣. 愿父 的国降临, 愿父的旨意行在地上, 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 今日赐给我 们. 免我们的债, 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 救我们脱离凶恶. 因为国度, 权柄, 荣耀, 全是父的, 直到永远. 阿们。 父亲总是要求我有颗感恩的心,平和对待万物,对于自己的亲人,更要加倍 地爱。我知道他指的是花杀,这个世界上花杀就是我唯一的亲人,她在出生前就 随母亲离开了我们,可是他不会知道以后这份爱残忍得让我没有勇气面对。 花杀,我最亲近的妹妹,她都做了些什么?她站在父亲种植的玫瑰花前,平 静地摧毁着父亲生前最爱的植物,她折断花茎,用锋利的剪子一点一点地剪碎花 瓣,她的手指被玫瑰刺划伤在汩汩地往外冒血,连同那些坠落的花瓣一起滴落在 准备好的瓷碗里,她的血让那些死去的花瓣更加嚣艳,那种红色是我前所未见的。 积攒了满满一碗花瓣后,她蹲了下来,用脚底的鹅卵石狠狠地碾碎,发出沉闷而 急促的撞击声,吭吭吭……她碾出汁液,碾出父亲的心血,碾出我的泪。我一直 站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那天淅沥的小雨与我的泪水混合划向嘴角,淡淡地苦涩涌 上心头。我发现自己越来越远离她,或者说事实上我从未接近过她,她内心有一 扇终年紧闭的门,落满灰尘,挥之不去。 花杀很快有了一条玫瑰色的裙子,那是她第一条暖色的裙子,但嚣艳的血红 比她热爱的黑色更令人窒息。 那天清晨她穿上新裙子过去敲我的门,她说爱丽丝,你看我像你一样美丽么? 我说花杀是的,你比我还要美,我第一次见你穿艳丽的裙子,像一朵盛开的 玫瑰。 她得意地承认了如何用玫瑰汁液染红这条裙子,她说是因为玫瑰上面的刺先 刺伤了她,所以她要用彻底毁灭让遮住植物付出惨痛代价,血的代价。 而且,她的名字,就是花杀。 十六岁那年,她策划了第二场谋杀。 这次她把目标选定了我和陈念共同抚养的流浪猫恩恩。我们像爱我们的子女 一样爱着恩恩,她是陈念在广场外的角落里发现的,墨绿色的眼睛像颗独一无二 的宝石,炯炯有神,松软柔顺的皮毛小心翼翼地蹭着我的脸。圣诞夜蜷缩在陈念 怀里的恩恩见证了我和陈念的第一次接吻,我们都很笨拙,把舌头小心翼翼地伸 进对方口腔里,他的口腔是好闻的薄荷味,我迷恋这种味道于是就不停地索要, 那个寒冷的夜,我们的爱情让一切冰雪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