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我没有扎耳洞 于是我提前两站下了车,没有告别也没有拥抱,他甚至没有追出来,只是隔 着窗户冲我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飞速离去的地铁,灯光下闪烁着光芒的银耳环,让我有了想哭的冲动。 他忽略了一个关键的细节,我没有扎耳洞。 C 夕阳残血 这是一个和寂寞、邂逅、神秘沾不上一点关系的故事,却也是惟一让我流泪 的故事。 那天的地铁要比往日繁忙很多,买不起车的白领、打不起车的机关干部、害 怕堵车的学生似乎都对地铁情有独钟,当然也包括我。 还有一个群体容易被人忽略,但却是客观存在的,每个家庭都无法逃避的责 任——老人。老人极少有坐地铁的,速度对他们来说意味着死亡。就算是有,旁 边也跟着个附属品——孩子的孩子,你叫他们孙子孙女也好,祖国花朵也罢,但 我更习惯称它们为" 混世魔王" ,毕竟我自己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惟一不同的 是我身边没有老人。奶奶、姥爷在我出生之前相继去世,爷爷在我没明白死亡的 含义时也安详地离开了,仅存的姥姥远在广西。 所以我一直觉得有老人陪伴的孩子是幸福的,也是最不知足的,他们的一味 要求、索取让老人无所适从,心中的愧疚也就油然而生,对子孙的爱也就逐渐加 深,然后竭尽全力满足,最后得到的却是伤害。 那个老人就是如此,不过他得到的伤害似乎要大得多。 是我把座位让给他的。因为他长得很像我死去的爷爷,眉宇间的慈祥让我得 到了些许安慰。 但是坐下的却不是那个老人,而是依偎在他身边的孙女。 女孩占了本应属于他爷爷的座位,我非常不满。" 这个座位不是属于你的。 " 我说。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命令的口吻。女孩被我吓懵了,不住地望着爷爷, 想寻求保护,她似乎早已料到爷爷会挺身而出。 老人用略带责备的目光看着我,而我却佯作不知把头扭向窗外。那是我第一 次逃避别人的目光,而且还是在我做的毫无争议的情况下。老人的声音依然平和, " 你让她坐吧,我站着就可以了。" 我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徒劳,索性闭上眼。女孩在老人的溺爱中迷失了方 向,受不得半点委屈。老人把溺爱孩子作为自己生活的乐趣,满足孩子的所有要 求在他眼中也算是有生之年为社会做的最后贡献。 我对女孩的生活感到羡慕,起码她还有一个爱她的老人,只不过她还没学会 珍惜。可怜的老人,到老也是为别人活着,不知道这样做往往事与愿违,不但毁 了自己的晚年,也毁了孩子一生的幸福。 老人和女孩在东直门站下了车,我还要继续坐下去。老人让女孩跟我说再见, 女孩不从,仍是躲在老人的后面,也许她真的很讨厌我。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然后冲我笑笑,我不知如何回应,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目送他们离开。 第二天,我依旧坐地铁,但是没有碰上那对爷孙。 " 你知道吗﹖昨天在东直门地铁站口,一个老头为了给孙女捡丢在马路中间 的手绢,被车撞死了。" " 我昨天亲眼看见了,老人倒在地上还紧紧握着手绢,那个女孩哭得很伤心。 " 旁边两名学生的议论使我想起了昨天的老人和女孩,我突然记起,女孩手里 的确是有这么一条手绢,上面绣着淡颜色的花朵。 我哭了,尽管结局是我预料到的,但它来得太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这也许是我见到结局最悲惨的老人。 D 最熟悉的陌生人 最熟悉我的人是自己。 最让我陌生的人也是自己。 熟悉和陌生相互矛盾。 所以我喜欢称自己为" 矛盾综合体" 。 但我从来没想到,在地铁里我碰到了另一个自己。 那是20世纪的最后一天,每个人都选择去街上欢呼,庆祝这激动人心时刻的 到来。街上的喧哗让习惯孤独的我很不适应,我记得张楚有首歌叫《孤独的人是 可耻的》,我无数次地问自己可耻吗?不确定,但我肯定孤独。 23∶57。我在等待地铁。地铁站上没有人,也不可能有人。地铁是个容易告 别的地方,所以没人选择在世纪之交的时候告别。 但,我会。 当我走进第三节车厢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腕上的Swatch表。 2000.12.31.11 ∶59,我发现这是名副其实的最后一班地铁。 2001.1.1.0∶00,我一向固执地认为2001年才算是21世纪的开始,所以地铁 选择在此时启动自有它非比寻常的意义。 2000.12.31.11 ∶59到站,2001.1.1.0∶00启动,这不能不算是一种巧合。 我听不到外面人群欢呼的声音,只有地铁奔驰的呼啸声。 我要的就是这个,安静。 我以为整节车厢只会有我这么一个乘客,但是坐在车厢另一头的女人证明我 是错的。她向我走来,却一直低着头。她穿着黑色的高领无袖毛衣,手上的银色 饰物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她抬起头来看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令我诧异的是,她长得竟然跟我出奇的像,尤其是那双灼亮的眼睛,放出的 都是异样的光芒。 我突然发现我们之间还有很多相似之处: 黑色是我们的最爱。 脖颈上都有一颗很小的黑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