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沉闷的情节催眠了 但很快我又被拉回了残酷的现实当中,我又帮你实现了一个愿望,进亚洲电 影的最高学府学习,你天真烂漫的把电影当作一个美轮美奂的梦境,而进电影学 院是实现梦的唯一途径。但是这种想法是多么地幼稚啊,这里每天都有一堆人在 和你做着同样的梦,甚至他们的梦都充满着英雄主义色彩,他们叫嚣着要坚持自 我主义要拯救中国电影,他们张口闭口就是安东尼奥尼、伯格曼、小津安二郎这 些陌生的名字,他们蜷缩在宿舍里抱着笔记本电脑一天看四部沉闷的艺术片,而 我不可以,我第一堂课就被《马太福音》沉闷的情节催眠了,我至今也分不清现 实主义和浪漫主义,我感觉到对于电影的兴趣在迅速消退,在此之前我痴迷的不 过是一些商业电影,一些让我觉得简单轻松的电影,我不想每天紧张的学习完毕 还被一部意识流形态的片子搞得郁闷。我把自己的商业片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 装模作样的摆上了安东尼奥尼黑泽明的全集,我不想被同学耻笑竟然看这种没深 度的片子,我又开始恢复了戴面具做人的状态。 爸爸嘱咐我少说话踏实做人,因为没有人能预料到谁以后会功名显赫谁会身 败名裂,一切都是未知数。我和每个同学都客客气气的,我把自己的棱角又磨又 削,直至没有危险性。没课的时候我就一个人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这个位置上写 信给你,你是我唯一值得信赖的人,是我唯一敢于交付秘密的人。我那么地爱你, 你知道吗? 你的爸爸还好吗,你曾经告诉过我和他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你抱怨他对于 你的冷漠,你开始还试图跟他交流但他的不理睬让你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你认 为他根本不屑于这种简单的形式,但是我想告诉你,你误解他了,因为我也有和 你同样的遭遇,我爸爸对于自己的生活闭口不谈,也许他觉得我只是个孩子没有 必要接触这些复杂的东西,所以我只能拼命找来一切的音影资料让自己对他所经 历的一切有最大限度的了解,只有这样我才敢平等地与他交流。老师在上课的时 候放关于云南建设兵团的片子时我哭了,我想起了我的爸爸,他也曾经历过那些 苦,他那么拼命赚钱就是为了让我不再经历那些苦,而在此之前我却什么也不明 白。我对他所经历的一切一无所知,我和你一样只是讨厌爸爸的沉默,但不明白 他们已经无力说话。 我觉得自己是和爸爸心有灵犀的,有一天我坐在咖啡馆里安静地写作,等我 摘下耳机望着喧闹的人群时突然毫无征兆的崩溃了,你知道那种莫名其妙的状态 吗,我突然开始坐立不安头晕目眩觉得窒息,我说什么也不要在这里再待一秒钟, 我打车也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可到了家里我却得知爸爸住院的噩耗,而在前一天 他还打电话让我这周不要回家,他就是害怕我承受不了这份疼痛。我终于明白自 己突然的崩溃是和爸爸的病情分不开的,我们血脉相连时刻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气 息。医院的走廊我走了很久很久,我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我根本就不知 道爸爸住在那间病房,更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我才发现自己从未关心过他的身 体,我能带来的只有无尽的牵挂和负担。 看见爸爸在病床上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冲我摆摆手时,我的心一下子 就碎了,爸爸在我心中永远都是那个坚强不苟言笑的形象,而现在他被疼痛折磨 得变了形,我除了在旁边着急什么也帮不上,我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性然后又一一 否定,因为我始终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是真的,我最爱也是最敬佩的男人一下子 倒下了,我感觉自己的心被抽空了一般,空荡荡的。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说什么 也不愿意回到学校上课,经常是被妈妈送回去然后又偷跑回来,我一直陪在爸爸 的身边,害怕一刻看不见他他就会彻底消失不见,我什么也没说就是静静地看着, 阳光洒在我身上却让我觉得寒冷,这个男人我看了十八年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 感觉那么亲近,因为他倒下来我也失去了支撑下去的勇气。我与爸爸的片断如电 影般在我脑海回放,他从小学就骑车送我上学,到了高中依然骑车跟在我身后, 冰天雪地他送我去学琴跌倒了手摔破了也一声不吭地往前走,高三他请假陪我参 加各种提招考试,而我只有拼命用荣耀和成绩来回馈他,他翻阅我的第一本书时 表情从未有过的绚烂,他知道我高考分数时像个孩子一样活蹦乱跳,他接到我录 取通知书时悄悄躲起来不让我看见他激动的泪水,我一直以为这些荣耀就是我能 给他的全部,但是在病痛面前这些东西根本达不到止痛的作用,唯一能缓解的药 物就是我体贴的关心,我曾经以为最微不足道的,现在却是最难得可贵的。 所以亲爱的,你的关心你的理解是化解你与爸爸间矛盾的最好法宝,不要用 沉默来缝合两人的裂缝,相信我,那只是徒劳。 宝贝,我刚才离开了会客厅,抱着电脑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我感觉深夜并没 有白天寒冷,也许寒流也要趁夜晚好好养精蓄锐吧。宿舍里的人都睡了,那些都 是很好的姑娘们,她们忍受了我阴晴不定的脾气忍受了我颠倒黑白的作息时间忍 受了我怪异的生活方式,我们会半夜三天跑出去吃夜宵会高谈阔论聊聊班里的八 卦会为一部电影争执得喋喋不休,我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的哭泣,她们什么也不说 就走过来伸出手来拥抱我,就像我曾经紧紧抱你那样,热忱地奉献出自己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