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黄昏,君家府邸来了个不速之客,直冲万杏的住处。 “你来做什么?找麻烦吗?”万杏一见他就讨厌,“走开!” 少年长得眉清目秀的,但一开口,说的话却毫不温和,“如果不是我爹娘逼 迫,你以为我愿意来见你这张令人倒胃口的脸?!” 万杏竖起眉。“滚!” 少年提醒道:“你这老不死的下个月满十五岁了,干嘛不早点死掉,非得活 到十五,害我得娶你,你好不要脸!” 少年恶声恶气的话,令万杏记起来他们婚约的年限——两人年满十五即刻成 亲,这是当初彼此双亲的约定。 “我不嫁你,绝不!”她一脸抗拒地振声高呼。 “我也不想娶你,不过,为了你爹娘遗留的家产,我不得不忍痛接受你!” 少年深感不幸。 “你自己怎么不早点死掉,赖活著拖累我,你更不要脸!”万杏被他轻蔑的 态度激起了怒火,出口还击,“我听你爹娘说你成天只知吃喝玩乐,书也不读, 毫无长进,简直是个败家的米虫!” “用不著你管!” “不要脸,我说我想管你了吗?自作多情!”万杏越说越刻薄。“我巴不得 你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和全国百姓一起唾弃你——” 少年扬手就给了万杏一个耳光。“你嘴巴真贱!” 万杏握住粉拳,瞪著少年。“你再不滚,我立刻找人扫你出门!” 少年甩了甩衣袖,“我今天是来告诉你,我爹娘明天会送聘礼上门找你谈心, 你如果敢在他们面前说我的坏话——” “你的坏话?”万杏鄙视地打断他。“这不用我讲吧?谁不知道你是集结了 世问污秽的杂碎!” “你真是讨打!”少年骂不过万杏,立刻兴起打人的冲动。 “来人啊!有禽兽啊~~”万杏见他挥舞著拳头,连忙拉开嗓子求救,—边 闪避,一边恐吓他,“你再碰我一下,我就把我爹娘留下来的家产变卖了,全部 找杀手来杀掉你!” 少年不甘心的脸扭曲著,无奈的是君家仆役已经闻声赶到,他只能遗憾的收 手离去。 “我告诉你这颗烂杏,等你进我潘家的门,我一定从早虐待你到晚!” 东风无力,月上枝头,君千影的脚步声由远到近,停在万杏的寝房门口。 “小杏花,用晚膳了。”他屈指敲门。“听说你在闹脾气?” “……我不饿,你走开。”她的声音传出门,闷闷的像是被郁气所包裹。 “你这两天怎么了,发生不开心的事了吗?”君千影惦记著她昨晚转身就跑, 话也不说的样子,分明藏有心事。 一阵沉默,随即房门徐缓地打开了,无灯的寝室收入了月色的光明。 “小杏花?” 万杏应他的呼唤露出身子,披头散发的疲惫容颜略显憔悴。 “万杏,你生病了?”君千影见她毫无朝气,讶异的伸手抚过她的额头,确 定她并没有发烧,他扶著她坐上床榻,交代道:“你等我一下,我去请大夫。” “我没事……”万杏拉住他的衣袖。“你别走。” 她始终垂著头,让他看不见她的神色。 “下人说你的未婚夫来看过你,是不是闹得不愉快了?” 万杏点点头,忽然又摇摇头。讨厌那人是一回事,念念不忘君千影跟他大嫂 的异样关系又是另一回事,真正教她烦恼的,其实两者兼具。 君千影点起灯火,目光微转,发觉万杏的一边脸颊有怪异的印痕。 “你的脸怎么了……被人打了?”君千影大为震惊。 她六神无主的抬眼看他。 “你未婚夫打你了?”久等不到万杏的回答,君千影做出猜测。 “我讨厌他,我—定要悔婚。”她没说明对方的过错,只是念念不忘她的计 画。 “他这么大应该要懂事了,怎么会出手伤人?”君千影轻轻执起万杏的下颌, 不敢相信有人舍得伤害她这张美丽的脸。“下次带他到长辈们面前,不教训他一 番不行。” 万杏笑了笑,暂时不打算告诉君千影,没有下次了,她决定尽快解除婚约, 抵死不履行爹娘生前所做的承诺。 君千影凝视她的笑颜,不经意的看见,她属于女性的柔媚一面。 现在,她仍是含苞待放,等她绽尽风华,必定美绝人寰,吸引人不顾一切地 去攀折。他凝视她的目光有了一丝的惊艳。 “我有个疑问,能问你吗?”万杏忽然开口,双手局促的揪起了衣裳。 “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客气?尽管问呀!” 她的菱唇吞吐了半晌,困难道:“你和欧姊姊是什么关系?” “姊姊?”君千影浅笑如常,飘匆的眼神令人无从辨别他的心情。“她大你 不少岁数了。” “你爹——君伯伯让我唤她声姊姊……” 君千影的凤眼透出细密的琢磨。 “昨晚,你全看见了?”必定是他流露了太多的情感,让万杏察觉出他跟欧 蕾之间有纠葛。 万杏重重地点头,目光充满了好奇,整张脸开始有了精神。 君千影垂落了眼睫,掩去眼中神色。“我跟她,从前是非常贴心的朋友,后 来有了些误会……至今解不开的误会。” 他说的情意悠悠,万杏听得双眉轻锁。 “如此而已?”她质疑,“你喜欢她,对不对?” “你怎么总是爱对别人的事追根究柢?”君千影唇际绽著笑,艳紫色的长发 微卷如波浪,衬著他的笑脸带有汪洋般的神秘。 “我知道你喜欢她,不用追问,我已经看得明明白白了。”她的双眼无端地 蒙了一层灰。 君千影垂视著万杏消沉的脸儿:心里玩味著她含有妒意的口吻,恍然发觉这 小姑娘喜欢上他了。 一阵悦耳的声调突然闯出君千影的唇齿,他唐突的笑了。 “你笑什么——”万杏板起睑,纠正他的态度,“我很正经的在和你谈话呢!” “是,杏小姐有理,是小人错了。”见她故作老成,他又忍俊不住。 “你给我正经一点!” “杏小姐,人的本性是注定的,改不了。”他的轻浮—如她的正经,与生俱 来的。“你早一点对我失望吧!” “我……怎么会……”她的确不欣赏他的为人态度,但只要他时常陪在她身 边……她喜欢他的陪伴,至于他的人品……再糟糕她也忍耐得了。 万杏羞赧的情思,溢于言表。君千影看得一清二楚,但很遗憾必须让这小姑 娘伤一回心。 不用说他年长她十多岁,年龄的差距是彼此最大的隔阂,光是他心仪向往的 女子类型,她的模样、脾气就全然不符合。 “你为什么摇头?”万杏目不转睛地凝视著他。 君千影沉默地回视她。在她的神情里,喜爱之色,昭然若揭;他必须要回避, 只希望她是懵懂的一时迷恋,即使他拒绝了,也不至于让她太难过。 “君大人——”两道年轻的女声从门外响起。 “你们来了?”君千影没有回头,仍旧看著万杏。 门口并无人影,却可以清楚的听到调侃的声音。“找你半天了,每位姑娘的 闺房都寻觅过……” “没想到你改了胃口,窝在小女孩身旁。”两名女子一搭一唱。 “谁呀?”万杏惊奇地环顾周围,“说话不现身是不礼貌的行为。” 又来了,她可爱的礼节……君千影不禁失笑,俊朗的面孔无辜地蛊惑著面对 他的万杏。 “进来吧!”他朝门外说道:“你们不晓得,看尽各色胭脂的媚态,还不如 这位小姑娘的尖牙利嘴讨人喜爱。” “尖牙利嘴?”万杏不服气,菱唇圆启。“我哪有啊?” “呵呵……小嘴都噘起来了。”他惬意的点了点她的唇办。“从这张嘴里吐 出来的话,有时确实此剑还锋利呢!小杏花。” 万杏心头轻轻的一颤,脸蛋蓦地开出粉红色的杏花;多看君千影一眼,胸口 内翻腾的波涛便加重拍打她一回,将她沉陷得越来越厉害。 夜色清澄似永,万杏独坐在凉亭内,轻风迎送阵阵舒爽。 “杏儿,你见到二小子了没有?”老人开口询问。 “君伯伯?”万杏回过神来瞧向他,“你怎么找到这儿了?” “四处找不见他的人影,下人说起他时常跟你在一起,所以我才来这附近看 看。” 万杏展眉微笑,对于大家认为她跟君千影很亲近,她感到高兴。“他有事正 在跟人商谈……” “在哪里?” “我房里。”她答得有几分娇羞。 女孩家的闺房不轻易让人进去,君千影在她房里,说明他们关系匪浅。 “你不怕他在你房里乱搞些见不得人的事?” “君伯伯,您是不是听了那些三姑六婆乱嚼舌根了?”万杏敛容维护道: “君千影他虽然态度不正经,行为还是很端正……” “整个屋子的女眷有一半遭他染指,这叫端正?” “我相信他……不会强人所难。”万杏的目光移向角落,不愿听老人指责君 千影。“或许,他跟很多姑娘都是……两情相悦……” 说到这里,万杏的心跟著沉了。君千影喜欢的人究竟有多少个? “杏儿,你得要谨慎提防著他。” “君伯伯……”她略有错愕。“君千影是您的儿子,您怎么一点都不信任他?” “杏儿,我担心的是你。”老人担忧道:“二小子是个相当迷人的男子,你 年纪小,容易以貌取人,你要特别小心把持住,别陷进去。” 万杏哑口无言,脸儿浮现一丝困窘。 “你自己仔细想想,我不去见他了。”老人决定给万杏思考的时间。“你替 我转告他,有些地方官来找他,好像有急事。” “我现在去。” “杏儿!”老人在她提起脚步时,唤住了她。“不要忘了,你还有门婚约。” 万杏沉重地点头,削垂般的双肩如负万斤重。 两位颇具英姿的女子,环绕在君千影身旁,像正讨论些什么,专心得忽略了 万杏的存在。 万杏心底有些不是滋味的在门口旁观。 “小杏花,你干嘛摆著一张脸?过来。”君千影发现了她,笑著叫她进门。 万杏一听,唇边立刻绽开了甜美的笑花。 “她们是南方著名的剑客,你也许听过她们的传说。”君千影接住万杏奔过 来的身子,介绍起两名女子。“这位是多玢,这位是鲁霜,她们都是我的得力帮 手。” 各地节度使因为各拥权势,彼此之间互有纠纷,跟朝廷的关系也不甚和谐; 为了保护自身的安危,也为了行事的方便,节度使们会破格采用江湖人士,解决 一些棘手或隐秘的事件。 “我听过多玢和鲁霜的传闻。”万杏打量两位女剑客。 她们也在观察万杏,随即交换了目光。 “我越瞧越觉得合适……鲁霜,你觉得呢?” 鲁霜留意著君千影的表情,有些为难的回答多玢,“这还需过问君大人的意 思。” “什么合适?”万杏听出她们所谈的内容跟她有关。“你们在说什么?” “你们别打她的主意!”君千影瞥了瞥两人的眼神就知道她们心底的算盘, 他毫不犹豫地拒绝。 多玢和鲁霜异口同声的叹气。“难得有现成的,他不答应。” 万杏在意地追问道:“是什么事呢?跟我有关对不对?” 君千影以一个警告的目光威胁她们不得透露。 “君大人,国家重要……”多玢尝试著说服君千影。“您让我们先问一问小 姑娘的意愿,好不好?” “不行,她任性得很——” 万杏两手飞快的捂住君千影的嘴,不让他说话。“两位姊姊,你们尽管说, 有什么事?” 多玢笑了笑,给了君千影一个爱莫能助的眼色,便对万杏说道:“你愿不愿 意参加一个很好玩的冒险呢?” “冒险?”万杏为这两个字心动,她索性推开君千影,不顾他的制止,冲到 多玢和鲁霜的跟前。 “君大人此行回府,为的是处理附近接连不断的离奇命案。” “我知道!附近常有童女失踪,寻获她们时,都已经是一具具穿了新娘衣裳 的尸体……我听人说是精怪在作祟。” “精怪哪有可能危害得了人间!”多玢正经道:“只有人,才会伤人。” “你们是不是已经调查到了真相?” 多玢点头,回答道:“现在只差一位自愿冒险的童女,协助我们捉拿恶徒!” 万杏仔细的听,推敲道:“我的年龄和死去的女孩们差不多大是吗?你们打 算让我作嫁,混入这件疑案,配合你们破解案情,对不对?” “杏小姐真是聪明。” “我——” 万杏正欲答应多玢,君千影手掌一揽,把她搂到怀里,打断道:“她不行!” 万杏瞪他,“你怎知我不行?!” “太危险了,我不允许。”君千影难得的固执。 “可是,依照两位姊姊的话,你们一定要找个人冒险。我是人,别人难道不 是人吗?” “我说不行就不行!”君千影一贯笑靥轻浅的脸色微凛。“我过几天准备离 开了,带你出府还得带你回来,太麻烦了!” 万杏眉头蹙紧。“你去哪?” “案情的发生地,集中在城外的一个村子,我打算去那里解决了案件就走。” “你不回君家了?”她担忧地问。 “对,再也不回来了。”君千影没有隐瞒,声调平稳,没有一点犹疑。 万杏美丽的脸蛋写满了震惊,心墙剥落成片片飞灰。“为什么?” 多玢跟鲁霜自觉没有置喙的余地,悄悄地离去。 君千影在她们关上门的同时,回答道:“我有官务,不宜长期留在家里。” 话才说完,他看见她浮水的双瞳盈满了哀伤。“别这么看我,万杏。” “你是为了欧姊姊吧?”她口无遮拦地问:“你是不是要带她私奔?” “荒谬!她是我的大嫂,我们怎能做出这样背德的事……”嘴里反驳著万杏 的话,心底却动了此念,君千影越说越无力。 “我见过你……你看她的目光,比我爹看我娘更加情深意长。”万杏说得特 别苦涩。 君千影悠悠一叹。 “你长大了,万杏。”连万杏都能察觉出他对欧蕾的情意,家里其他人更不 用说了。 永远的离开,似乎是他无法避免的唯一出路;只有分别才能给彼此安宁,毕 竟他们的身分不允许他们有所逾越。 “你别走。”万杏双手揪紧了君千影的衣袖。 “这里不属于我。”他轻抚她的面颊。 或许,看这绝色小佳人一天天成长将是无与伦比的乐趣,但他已无心在乎欧 蕾以外的人事物了。 万杏注视著君千影眼里的淡然,她痛苦地摇头。 “既然你早就决定要走,为什么还对我那么好……”好到让她不想离开他了。 “万杏?”君千影审视著她,爱意自她眼里涌现,令他的心微微悸动。 “我们打个商量好吗?”万杏提议道:“我和你一起走,你带我走。” “万杏……”君千影苦笑著摇头。 “我有许多家产,变卖了全部给你,你带我走!”她收买他! “不行!”君千影坚定的拒绝道:“你该学著自己长大,我无法陪在你身边, 虽然我对你——” “不要说!”她难过地大叫。“我知道你只喜欢你大嫂!” 她悲伤地跑出寝房。讨厌……讨厌、讨厌! 有他居住的曲折回廊,有他居住的花草庭园,有他居住的长墙门庭……不敢 想像,过几天这些地方将彻底的失去了他的踪影! 她不要,不要他离开…… 爹娘不在了,好不容易,夜里有他相伴,她不愿再独自一个人守著无眠的深 夜。 朗月悬空,皎洁明亮,君千影望向亭外一路伸展的玉石小径。 女人婀娜的身影,徐徐出现在他久候的双眸前。 “你来了。”他开心地笑了,走入花草扶疏的路径迎接她。 “你请侍女叫我来见你最后一面,我怎能不来?”欧蕾担忧地问:“为什么 说是最后一面?” “过两天我就要离开家里了。”君千影出手,邀她走入亭阁。“这一去之后, 就不会再回来了。” 慌乱之情掠过了欧蕾的脸,她勉强压抑著失常,眨眼间让面色恢复了平静。 “爹怎么说?” “他说大哥因为我而厌家,连日不归全是我的错,叫我早走家里早太平。” “十三年了,你还是没什么改变。”欧蕾强颜淡笑。“照样我行我素,轻浮 浪荡……据下人说,你连万杏那小姑娘都勾搭上了?” 君千影不语,眼角瞟向水面,花枝的倒影随著晚风轻悠飘荡,清妍的白花, 渐渐幻化成万杏的容貌,晃入君千影的心海。 “你要走……就走吧!”欧蕾端详了他一眼,看出了他心里想著别人。“我 在此祝福你安康快乐。” 她略作欠身,无意再跟他相处。 “你……”君千影欲止又言,“你和大哥……生活得好不好?为什么我看不 见你开心的样子?” 欧蕾怔了怔,呆滞了几分。 “我……像你所说的一样,依然没变。”他收敛了一贯的漫不经心,专注地 正视她。“你愿不愿意跟我一同离去?” “你说什么话!”欧蕾摇头,急迫地转过身回避君千影的目光。“我已经是 你的大嫂,你怎能……这简直……” “我不在乎!”君千影伸出手,停在她背后,欲触碰她。 “我们没有可能了。”欧蕾缓慢地抬起眼,以目光拒绝了他的触摸。 君千影苦笑。“当初你和我在一起时,说了同样的话,既然没有可能,你为 什么接受我……既然你已经决定了不给我机会。” “你不会了解我的心情。”欧蕾温和地看他,平淡道:“我也不求你了解。 你从没发现,你对待任何人都很温柔,仿佛我跟天下的女子同样的寻常。在你身 边,我控制不住猜忌跟烦恼……很累、很累。” 她一步步走出亭阁,不再回眸、“别了,去找一位能使你狂热的姑娘,或是 比我更有信心挽住你的人。” 一步步的走远,无法留在他左右,不断地猜想他用情的多跟少;算是她负了 他,胜过他得到她之后……慢慢的索然无味。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