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第七章恩爱夫妻不到冬(23) 坐在案几前,铺开色白如绫的贡纸,纸尖轻触在坚韧如帛上,想替敬妃抄两 卷经文。此纸又名高丽纸,以棉、茧造成。运笔纸上,腻滑凝脂,毫不涩滞。 落墨则成半渗化状态,发墨之可爱,别有韵味。 若是寻常,我必得益于书写之乐,可此番我却是心绪不宁,永安大君恼怒的 脸牵动着我。他不悦,我亦不悦,该如何令他灿然? 一转念,他与徐氏不和,那是不是,如吴尚宫所说,是柳暗花明? 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欲望与我素来心宽面软、温婉平和的善念绞勒着,像 一只利箭绷在弦上,无法遏制。 我握着毛笔,大滴大滴的墨汁似眼泪洒落在贡纸上," 咔察" ,传来轰轰雷 鸣。 回廊里宫人们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必是匆匆收起推窗,关窗闭户,我只将小书 房的推窗掩过些。狂风扫过携来大雨,借着轰隆的雷声,像要把浓云密布的阴沉 撕裂开来。 天边的闪电,划过妖冶的蓝光。天真像是破碎了,雨越下越大,硕大的雨像 是砸下来的,掷地有声。震得青瓦哗哗作响,令我少不得减清了不宁的心绪,只 担心适才离去这母子二人,可曾被雨淋着? 望着滴落在贡纸上的墨滴,突然来兴致,想起金三少爷吹墨作画,也效仿起 来,竟然吹了个四不像。散乱开着,自我解嘲像是疏枝,又提起笔,点五个花瓣 儿,一朵朵,竟然也涂鸦了一幅梅疏影横。 暗香浮动,月白清影,那朱砂梅的清香,原应令我心旷神怡,可因嫔宫曾给 我下过梅花落这味魅药,一片愁云笼上心头。应该说此刻,我才有心丝细细琢磨 当日之事。 东宫为什么那样看着我?跟我说那样暧昧的话?白衣为何时适时出现?她到 底是谁?嫔宫为什么偏要设计我给东宫侍寝?她口中的他是谁? 岂止是愁云,而一种不祥,不祥的阴云再持续扩大化成暴雨,顷刻间涨满我 的心湖。 " 你好香。" 我闭着眼,回忆起那种香气,他身上传来的与白衣一样的香气, 偏殿外也弥漫着的一样的香气。他与她二人的身影交替着浮现于我的眼底,最后 重叠为一个身影。 他是她,她是他。假凤虚凰。我睁开眼。迅速站起身离开小书房,就见回廊 里宫人们捧着衣物神色匆匆,想要进到内殿,却见吴尚宫拉开推门。 她的唐衣襟前一片血红,猩猩点点,如红梅怒绽,顺着这血红一路望上去, 清楚地看到她的脖子上亦有一点猩红。他的脖子后亦有这样的猩红,不同的相似, 惊人的雷同。 我的心纠结着,惊惶中紧紧抓着衣襟,喉间像被卡住。只有意识里,无比清 晰的声音,他有危险。 78 吴尚宫定定地望着我,浑澄的眼珠没有一丝活气,像是被大雨搅浑的泥塘, 浮着冷漠、颓然。好半晌,她漠然的目光跃过我,接过了宫人们呈上的衣物,才 缓缓合上推门。 我一个趔趄,歪歪斜斜地扶着头、趿着鞋淌在雨地里。宫殿外的沙地,一片 泥泞,每迈过一步,就溅起一朵漩泞。雨仍在下,只是未如之前那般磅礴,在大 雨里奔跑,千万个声音呼喊着,不要有事、不要有事。 还未踏进东宫殿的门口,就见两个内侍抬着一卷草席,里头裹着,那悬落于 草席之外的手。纤弱、苍白,手中的玉箫瞬间滑落。 我捧着脸,放声大哭,想要上前拽着草席。不愿意相信,还是不可能,他不 会死的。就在这时,奇尚宫突然从身后一把拖住我:" 你不要去,别趟这浑水, 只会白白送命,快走。" 她紧紧拽着我,将我往回拖,泥泞里划起一道长长的拖 痕。 他死了,他活不了了。 雨停后,望着廊外的雨滴,我不断重复着这两句。几个月前,杨内人死了, 几个月后,王内官死了。一个是我少小要好的同伴,一个是我心生软弱时的知己, 或者多年情谊,或者片刻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