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阔阔与几位同伴分向三方寻找,约定以月到树梢时为限,不论是否寻得蔚大人 与公主,大家都要回到老地点以免散开。几匹快骑出去后,阔阔及巴拉罕两人往西 行去,离他们沙壁不远之处,看到一匹断气的白马倒于地。 “是大人的马。”巴拉罕喊叫一声,率先冲下马去。 他们两人确认着马匹,是蔚大人骑走的那匹白马,死因是摔断的颈子。 “按推想,必定是它被狂风卷起,不知由多远处被卷到这个地方,然后风转向 被拋下时硬生生摔断了脖子,真是可惜了一匹好马。咦,阔阔,你的脸色难看得很。 怎么了?” 若是连强壮健勇的马儿都会被风吹卷到高空中,那么公主与大人的性命…… “快,四处找找。如果马儿在这附近,说不定可以找到大人或公主。”阔阔收 起无用的烦忧,与巴拉罕大声的喊叫着:“公主?蔚大人?” 而往西南方的两位手下,则比阔阔他们多了几分幸运。 凭着蔚兀尔多年野外露宿的经验,他轻易的以随身的小火石点燃了几枝干柴木, 火红的烧起来,带给他们两人温暖的凭借。 “好了,看样子今夜起码不用害怕冻死。”兀尔对着公主笑说。 “蔚大人真是聪明。”拉喜着说。对他能够这么迅速的燃起火,她真是十分佩 服。 也不知为什么,总之她对于两人孤男寡女露宿野外,半点也不忧虑。或许是他 宽阔的肩膊给她安全感,下意识觉得自己相当安全。 就着暖暖的火光,蔚兀尔的面容显得可亲也多了些温暖的人性。有个问题蕴酿 在拉喜胸中很久了,她思忖着——是否要问他? “蔚大人。” “嗯?”他自拨弄材薪中抬起头。 “可以问你一件私人的事吗?” 他扬着眉,未置可否。但瞧他并未不同意,拉喜也莫名的大着胆子。 “上次我提起你的妻子,你似乎极为生气?能不能告诉我,究竟真相是什么? 为何有人谣传你害死自己发妻呢?我现在才明白蔚大人绝非心狠心辣的恶徒,不然 不会救我于沙漠中。这或许很冒昧——” 瞬间,他的眉宇间重重上锁,平和的火光也驱不散那环绕他的沉重。 “我不该问的。”拉喜幽幽的说:“对不起。” 两人间的空气静了下来,只有暖暖的热气自红火上冒出。拉喜打量着沉默的他, 汲取他容颜中的力量。他是个好看的男人,不止是天生的俊逸,还外加上他历练后 的男人味道。 “我的妻子,的确是我害死的。” 当他开口之际,拉喜已是半进入睡眠状态,但她很快的眨眨眼,醒来。 “爱是害人的玩意儿,多少恶行假‘爱’之名而行。”他似乎不在乎她有没有 在听,叨絮的说着:“她是那么美丽年轻,正值青春年华,却被我的另一名小妾下 毒害死,连带也杀死我那未出世的孩子,我的一切就毁在‘爱’这个字上。要是我 不要独宠她那么深,也许她今日还活着,更或者我爱她爱得更深一些,早点遣走我 那些小妾,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所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她的。” 拉喜本来只想静静的听,可是她看见深隽于他面容上,那么深那么痛的苦,她 不自觉的伸出了双手,而他——意外的收下这份安慰,也握住她的手。 “你没有害死谁,”拉喜说:“只是巧合与错误的命运安排。老天爷会给你补 偿的。” “不,没有人可以代替阿兰豁,也不该有人取代。”兀尔摇头说:“我不需要 妻子、爱情或是那些骗人的东西。我只要子嗣为我传承家业。” “但那听起来好冷酷。” “你还很年轻,自然不会明白。”兀尔说:“冷酷没什么不好。” 拉喜不这么觉得,年轻不年轻与感情这种东西没关联。她遍览群子史经,深深 了解在天地万物间,情一字才使得人蓬勃有活力,失去情感——人又何以为藉? 她冲动的抱住蔚兀尔,轻声在他耳边说:“不要对情绝望,正因为用情至深, 所以才会为情所伤,不是吗?你是个有情人,别假装自己不是!” 柔软的身子,呢哝的低语,兀尔能承受的最大诱惑也不过如此。承认自己早由 她治疗碰触的一刻起,就好奇她双唇的滋味是什么。若他再多点诚实,那贝拉喜是 他渴望已久的甘泉。他抱紧她柔软的身子,寻索她情愿的小嘴,正待一亲芳泽之际 —— “大人!” 两名风尘仆仆的手下,遥远处就大声喊着。 兀尔与拉喜迅速的分开彼此。 该死,兀尔无法置信自己竟然真要对拉喜公主下手? 他是太久没有女人吗? “大人,我们终于找到你们了。” 兀尔收拾起尴尬,那么远——这两个手下该不可能看见什么。就算看见,他也 不过是友善的搂着拉喜公主,他俩衣装俱整,没什么好怀疑的。 不过,兀尔心中依然有着愧疚不安。 “阔阔呢?是他违抗命令出来寻找我们的,对吗?” 两个手下规矩的把纳真与阔阔分道扬镳的原委从头一次说清。 “请大人不要责怪阔阔勇士,是我们一齐同时决定,不论如何也要找到大人与 公主后才能放心同归。” “我晓得了。我不会责怪你们的,同样换是我,也会有这决定。视时而定机宜, 况且你们也是救我与公主脱困。” “大人受伤了吗?” “只是点扭伤与皮肉之伤,行动稍有不便。”兀尔说:“不如你们先骑马到阔 阔约定之处,再带阔阔过来。我与公主就在这边等候你们好了。” “让马齐留下保护大人,我一人去找阔阔大人就行。” “也好。”兀尔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有证人在,才不会有瓜田李下之嫌。 就这样两名手下只去了一人,另外一个在离他们有数尺外的距离,担任起守卫 的重责大任。尽职的眺望远方,给与兀尔与拉喜迫切需要的一点隐私。 “抱歉,我方才——” “不。”拉喜捂住他的嘴说:“我不想听你为这点事道歉。你不需要。” 兀尔合上嘴,他点个头。“你睡吧,很快就天亮了。明天出发后,有段艰辛的 路程要走。我们要越过险陡酷寒的凌山,回到突厥的王都。” 拉喜回他一抹羞怯的微笑后,乖乖的趴在一旁的石地上睡。兀尔揽她起来,让 她枕着自己的大腿,“这样会舒服一点,不用担心,用披风盖着就不会失礼了。” 她没有半点抗拒,窝着他腿寻着柔软的好位置——那很难,因为他浑身都被锻 炼成战士铁甲般的肌肉。总算安稳的睡在他的腿上后,拉喜迅速的进入梦乡。 往后,要与公主保持距离。 兀尔非常清楚,在男与女之间,最危险的情愫一旦清醒,即便是铜墙铁壁般的 自制,也会溃决于欢爱的欲望间。他不能负担占有的后果,只好选择保持距离以策 安全。 ★ ★ ★ 穿过凌山的路途,比她想象中的要快速得多。 越过山顶后灌来强硬寒冷的北风,夹带着刺人的凛气,象征前方疆界也同样的 高傲不可轻视,那是一片唯有强悍铁骨子才能生存的地带。 从那天与大家重聚后,蔚兀尔就与她分隔着淡漠的距离。 她不曾再感受到那天夜里枕搂在他腿上,里着他的披风睡觉时,那种心平神静 的感受。 “拉喜公主,只要越过这一小段路,就可以看见我王都城池了。”阔阔骑马与 她并肩而行,面容欢欣的告诉他说:“你此刻眼前所见之处,全是我突厥族人所建 立起的,东至辽海,西至西海万里,南自沙漠以北,而北达北海五六千里的伟大大 汗国!” 这几天,也多亏阔阔不时与她聊天,排遣漫漫苦途的过山之路。 “我晓得突厥部族的庞大,你们东拒中原西攘波斯等西土,任由谁都不会忽略 你们突厥族的能力。我只是好奇,真正突厥子民是怎么生活的?” “我突厥子民个性豪迈不羁,不像那些中原人的娇贵,也没那么多繁文缛节。 平素不需打猎或出征的日子,妇女们放牧牛羊歌舞欢唱,男子们或斗武竞技、或赛 马驯兽渡日。一年中约有数月份,我们会来到素叶王都内,一方面与各部族大人聚 会研商国事,一方面也好展现各部族之兵力。所以等我们到了王都后,公主会发现 王都异常热闹,宴会歌舞不断,这都是因为这时节是祭祀与庆典的好季节! 对他口中描述的景象,拉喜心生一股向往。能自由自在的生存在天与地间,尽 情的歌舞欢唱,无拘无束的悠游于宽广的青青草原,好一个潇洒的生活方式。若是 她有笔有纸,她想要一笔笔的记录下这一幕幕大漠风光。 虽说巴兰国也地处关外,但毕竟接近中原,许多胡汉交杂的过程中,不知不觉 父王也接受许多唐土的思想,总以汉人的观念来教导她们姊妹。羽湘夫人以汉女的 身分担任她们姊妹的启蒙老师,也灌输她许多的女子无才是德,女子洁身自爱,女 子不得喋喋不休等等繁复的礼仪行度,重重的枷锁只为强锁住女子在夫婿或父兄的 手中不得动弹。然而,经过这几天沙漠的试炼后,拉喜有浴火重生的感受,她的枷 锁每走一步就随着广阔的视野而减轻。 即便她回到巴兰城,她也不愿成为某人的禁脔,某人的财产。 拉喜深深的呼吸一口寒冷但爽冽的空气,她决定了,她要向父王要求……拉喜 永不结婚的权利。除非……她能找寻到一位不拘束她以枷锁的儿郎。 不小心的,拉喜盼望的目光飘到最前方领队的高大剽悍身影。别再痴想了,他 不会属于她。他太出色太夺目也太过勇猛,她永远也不会吸引得了他。 她拥有那小小一夜温柔已是太奢侈,不是吗? “瞧,可以看见了!”阔阔几乎要自马上站立而起,他兴奋的直指出方。“那 儿,就是我突厥王都,素叶城。” 自高山道上俯看巍峨都城是难以置信的美丽。 素叶城占地广达百里,自它左右城门看起,似绵延无尽。依着天山脚底下,傍 着大清池畔,合刚柔并济于一身,仿佛是万古诗赋中所描述的绝美景致——湛蓝的 天,碧绿的湖水与滚滚黄沙中兀立的洁白都城。 “回家了。”蔚兀尔轻轻的说,拉喜却能瞧出在他冷淡严谨的外表下,所透出 的喜悦。唯有这片土地是他此生最真心真挚的爱。 也在同一刻,拉喜才知晓,她爱上他了。 “一等我回都内,我会立刻发信给你的摄政王,请他派人来护送你回去。”蔚 兀尔放慢马蹄,告诉拉喜说:“你很快就可以启程回国,拉喜公主。” 但她不想要回国。拉喜咬着唇,不让她的心思显露,她不会屈求他的爱,她还 有自尊要守。不论如何,蔚兀尔永远也不能知道,自己的一颗芳心已交给他。 “多谢你的仁慈释放,蔚大人。”她直视前方,也学他淡漠的说。 他点点头,再度驱马而去。 羽湘夫人曾告诉过她爱是怎么回事。拉喜放慢马儿慢慢走,沉浸在她的新发现 之中,她从没想到会是在这样一个地方,找到她的爱。 夫人说,有些人很幸运,能找到所爱也被爱着。但也有些时候,那类受人歌颂 的爱情故事对某些人而言,只是风花雪月,一辈子也找不到。可是她居然忘了告诉 自己,她找到爱情的时候,爱情不见得找上了他,现在只有她爱上了他,他该拿这 段情爱怎么办? ★ ★ ★ 素叶城,突厥建立于大清池畔之可汗宫殿,童叶护可汗驻驿之所在。 内有各旗各族贵族的陪侍,外有层层重兵驻守的铜墙铁壁,是整个突厥政治与 军功之中心,也是南来北往于丝路中心商旅之经贸大城。 城内有热闹的市集区,宽广的大道与森森林木,感谢池水的灌溉让土地得以繁 华茂盛成长出宽阔绿原,供应上千成万马匹、骆驼与骡羊生存。 而于城中心高起平台上,是他们突厥精神中枢,祭天拜地的宗祠所在,一座高 耸七层的玲珑宝塔。它的右侧是可汗宫帐,是拉喜见过最巨大的穹帐,约可纳数百 人于内。 后方也有石墙砖瓦建立而起的可汗宫殿,只是它象征远大于实质,突厥人是不 愿居住于有梁有柱的屋舍内,认为有辱他们游牧子民的传统,游牧是他们不可一日 或忘的生活方式。 左侧则由大至小排列各个部族受封行赏的行帐与住处。 环绕在王公贵族外的,自然是军队的帐篷了。 与阔阔等人分手后,蔚兀尔单独带她来到蔚彻里部族的帐前时,拉喜才晓得此 人的财势权威不下于可汗。他的行帐也有数百丈那么大,加上左右大大小小围于栏 中的数十个大小帐篷,她讶异得嘴都合不拢。 “你不是一个人住这么多间帐篷吧?” “帐篷?拉喜公主,你在侮辱我们吗?这在突厥人称之为穹庐,别再说错。” 他面带微笑心情愉快的说:“一个部族长于聚会节庆时,有许多的应酬。终日宴会, 自然需要许多奴仆的帮忙,最大穹庐用来待客,其余的有些是祭祀、寝处、家族居 处与奴仆房、厨房等等,视用途不一而定。” “你家人有这么多?需要住这么多帐……穹庐吗?” 他们骑至帐区侧后方,一座搭起的天蓬马房,下了马。蔚兀尔低头对她笑说: “你会见识到我们蔚彻里部是个庞大强有力的家族。我有许多的兄弟姊妹,还有亲 族。” “你们全住在一块儿?” “自然。” 对自幼仅与姊姊二人住在后宫的拉喜来说,她很好奇。 “我先领你去休息,待我晋见过可汗,向他禀报过你的事后,再回来拟出释放 你的书函,我想你该不反对在我府上做客几天。” “看起来似乎是挺有趣的。”拉喜微微笑着,抬头迎向他那双温暖如春日的眸。 他抬起手在她头上疼怜的抚了两下,像兄长般的笑着说:“好极。” 拉喜希望她能找出力气,拒绝这种温柔。 “大哥,你回来了?” 一个惊呼打断他们两人的独处,蔚兀尔移开手去,并迅速的离她稍远。拉喜心 中有丝怅然,抬头但见一个里着鲜红色衣裤的高大身影,往兀尔的怀中钻去。 而瞬间,蔚兀尔就被一堆蜂拥而上的家人给团团围住了。拉喜顿时被冷落的拋 在一旁,她耸耸肩等着他们家人热情的团聚结束。 “你是谁?啊,该不是那位要嫁给我大哥的公主吧?”突然有人眼尖的挑出她 来。拉喜在顷刻间又成了注意力中心。她红着脸摇头说:“不,那是我王姊。” “噫!不会有错的。我大哥掳你回来前,可汗宫中来了一位巴兰使者,据称是 为了要求我大哥负起破坏公主名节的责任,正式迎娶你为妻。那位使者目前还在可 汗的金撤帐内。” 她诧异的双眼与蔚兀尔瞬间冰冷的蓝眸相对。 “大哥,你似乎是要准备个婚礼了,阿爹与娘亲都收到可汗的指令了。” 蔚兀尔眉一皱,“朵儿,带拉喜公主到帐内休息。我要亲自去晋见可汗,弄清 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拉喜的心又是冷又是热的跳动着。会吗?他要娶自己为妻?这可会是梦想成真? “是,公主,来吧!” 被人小手拉着往内走,拉喜犹依依不舍的看着蔚兀尔的背影往外跨去,他会怎 么决定? ★ ★ ★ “恕兀尔大胆,我拒绝。” 童叶护瞇起眼来盯着他这位高大俊逸的亲族与最挚爱的臣下。 在他们阿史那部族内,兀尔手中掌领的氏族与领地,是最旺盛与强悍的一支。 自然,他的忠心耿耿对自己来说,才是最大的宝藏。他与兀尔的君臣兄长弟恭之情, 从他们还打着赤膊互斗与草莽间就已展开,不用说,年长的自己长年都得胜于各项 竞技,但小小年纪的蔚兀尔也展现出潜力。当童叶护继承他哥哥的可汗王位后,这 十年间,蔚兀尔已成了族中无人不晓的第一勇士。现在,童叶护不得不怀疑,自己 与他壮魄的体格相斗,谁才会是赢家? 天神护佑下,他庆幸自己无庸担心这位强健彪勇的年轻小堂弟。 蔚兀尔,在各方面都是他忠心不二的右手。 可是……,“你要拒绝朕的作主,兀尔?” “我被囚于巴兰国内,不得已允应迎娶他们的王女,既然瑷沙公主已逃婚…… 那么臣的许诺自然不算数。请可汗不要听信眼前这位巴兰使者生花灿舌的甜言蜜语, 兀尔不愿意也毫无任何道义责任需要娶他们的二公主拉喜。” “咦,此言差矣。”身穿白袍的巴兰使者摇摇白羽扇说:“蔚大人难道忘记你 掳走的,可不是别人,正是我们冰清玉洁的拉喜公主。孤男寡女同处荒荒漠原,唉, 这失去名节事小,只怕大人夺走的还有我们公主的‘贞’节。据闻,突厥族有严格 的律法来保障女子的贞节——玷污清白女子,最起码要迎娶她为妻。” “胡言乱语。”兀尔冰冷的面孔中蕴藏一股怒意,“我与公主间还有数字手下 相随,何曾孤男寡女之有?你自可请人去查验公主的完璧。” “那么说来,蔚兀尔大人否认与公主因狂风受困于大漠中?”使者微微一笑。 兀尔生气的回瞪,却无言可答。 “我扎奇生平最佩服能说实话的汉子,大人不说话……是默认有这回事吧?你 不承认也不行,因为当贵国纳真勇士回来时,他已经把情况一五一十的禀报给可汗, 迫不及待的报丧讯,显然以为蔚大人与拉喜公主都遭不测。谢天谢地,那并不是真 的。”使者继续说道。 “兀尔,扎奇使节所言,你也晓得是真话。现在我要问你……当你与公主困于 沙漠中时,可有对公主做出任何不应有的行为?”童叶护插手,决定让火爆场面降 到最低。 “我岂会趁乱非为占人便宜之下流蹩角禽兽?”兀尔悻悻的说。 “是否为禽兽,查一查便知晓。”扎奇说:“问题是,让拉喜公主承受这等屈 辱的事,黑蛟龙并不会太高兴,徒增两国敌意。不如按照我与可汗商议的方式,才 是最万全的计策,你我二方皆可为赢家,顺水推舟和亲有何不妥?” “兀尔,为何你如此严拒?朕不明白,你还打算守着不婚的誓言到何时?你阿 爹与娘亲不只一次来对朕施压,要我速速逼你成婚生下宗族子。虽阿兰豁遭遇不测, 但岂可容你做出断子绝孙这等大事?前一、二年朕体谅你,过这么多年后,你不觉 得该结婚了?” 兀尔神情依然僵硬,他忍着气火说:“黑蛟龙千方百计要我娶巴兰王女,为的 是控制我突厥势力,难道可汗不曾看出他口蜜腹剑的奸计?” “巴兰国为通往中原的重要转站,兀尔,你也晓得朕想要触手至该地已很久了。 过去,是因为有大唐的压力,所以不能进一步。如今黑蛟龙的势力庞大,朕只好退 而其次把关系搞好来。你是我阿史那族地位崇高的‘察’,我的堂弟弟之亲,能够 不动一兵一卒与巴兰建立起妻舅关系,有何不好?” 蔚兀尔紧抿双唇,使得场面有着难堪的冷清。童叶护明白自己眼下的选择,他 可以遣回巴兰使节,与黑蛟龙关系交恶。或者,下令蔚兀尔迎娶公主,挑战蔚兀尔 忠心程度。这二者,童叶护都不是非常喜欢,但他晓得自己会做的选择。 而蔚兀尔却找到个好借口说:“可汗莫非是忘记巴兰黑蛟龙灭我友邦——高昌 国的仇恨?曲文秦王与可汗向来友好如兄弟一般。现在,可汗迫不及待的要我迎娶 巴兰王女,那么文秦王之亲妹妹怎么办呢?她嫁给可汗之子才不过几月光景,就遭 遇丧兄之恸。这段仇恨在宫中怎么摆得平?” 童叶护被一点醒,确实伤了脑筋。 “喔?照这么说来,扎奇可真要吃惊。难道在您突厥堂堂大汗国中,女子的小 仇小恨也能干涉两国外交和亲这等大事?如果文秦王之妹对公主有何不满,该由她 的丈夫们解决。女人家的小事,怎么可以与和亲建交这等大事并论?”扎奇有礼的 口气中,夹着无疑的讽刺,暗喻他童叶护可汗任女子乱政。 可汗脸色微暗,下定决心。 “兀尔,朕命令你想出比哀悼阿兰豁更好的理由来婉拒这桩婚姻,否则……过 两日是个不错的好日子,你必须迎娶巴兰公主为妻。” 蔚兀尔猛的抬起头,浓眉皱锁,双眼如两簇蓝火。 “听见没有?这是朕——你的可汗的旨意。” 艰困的,兀尔从牙缝中逼出两个字,“遵命。” ★ ★ ★ 拉喜忐忑的等候在蔚兀尔王府内的宫帐中。她被人带到这座穹庐内,专属的奴 隶已服侍她换下多日尘土的衣裙,并且抬进热腾腾的浴水供她净身。 接着,她换上突厥贵族的服饰,一袭左襟翠绿短袍,袖口与领际都缀着精美的 金缝丝缕,还有珍珠镶于其间,其下是一套纯金丝裤装,外单着薄薄透明白纱罗裙, 在之中则以宽厚华美的皮带系住,皮带间系垂挂了好几样精巧的玩艺儿,有小巧的 刀、金勾、玉器。 发则编为突厥女儿最喜爱的活泼长辫,简单的分成三股,两股束卷于耳边编入 银带为饰,一股盘于顶上成椎状,环套名贵的珊瑚珠串。 可惜她全无意去欣赏铜镜内的甜姊儿,心思全围绕在蔚兀尔前去可汗宫内所讨 论的事。他真的要娶她为妻吗? “公主,蔚大人已回王府,并带回一位贵客使者,他们请公主过去一晤。” 拉喜几乎是从地上跃起。“在哪儿?” “蔚大人私人帐内。” 领着她前去的婢女只走了几步路,拉喜才晓得原来蔚兀尔的帐就离她的没两步。 或许因为她是贵客,所以才这么安排吧。 “扎奇相爷?”拉喜方走进帐内,一双眼就不觉的瞪大了。 摇着羽扇,还是那番清闲作风的扎奇弯个腰说:“公主,别来无恙?” “怎么可能呢?你为什么会在这儿?竟比我们还要快到达素叶城?”拉喜摇头 说。 “奉羽湘夫人之命,当她安排马匹之时,早已命我与手下二人先出使素叶城, 并面见童叶护可汗,解决因为瑷沙公主逃婚所引发的问题。当然,除了扎奇我,还 有谁能成功的完成这项重大使命呢?” “是夫人命你来的?”拉喜安慰的想着,原来夫人担忧她的安危,早已有所后 路的安排。“相爷到素叶城有多久了?” “不久,比公主快约二日。但是这点时间,已经足够让属下为公主安排好一切, 公主可以不用担心你被俘虏之事,有任何后遗症产生。” 拉喜自扎奇得意洋洋的面孔,转看到坐于他的狼位内,面色阴霾不出一语的蔚 兀尔,她的心漏跳一拍,又看回扎奇。 “相爷的话,恕我实在不懂。” “很简单的事,公主,你就要成为伟大的童叶护可汗手下爱将,也是他阿史那 王朝内最有前途的贵族,封爵称号为‘察’大人的——蔚兀尔——之妻。” 室内沉寂一片,只有正中央哔剥烧柴的火盆,不断的冒出烧红的火星。 结婚?拉喜的心狂烈的奔驰着,与蔚兀尔吗?能让自己与他永生相契长相厮守? 她能够一直待在他的身旁,正大光明的爱他?他为什么坐在那儿一句不发,他在生 气吗? 过去这些天他们说的话不多,可是他应该不再恨她了,毕竟他们共同度过那些 风暴,他不愿意接纳她为妻吗? “相爷,可以的话,请让我与公主单独说几句话。” 终于,他开口了。拉喜羞红着脸,看到扎奇扬眉询问着自己,她点点头,“没 关系,请相爷回去休息。” 扎奇退下后,拉喜暗自深呼吸一口气,透过火光看着依然一身黑衣,尚未便装 的他。 “我晓得你对这桩婚姻会有的感受,我也一样,公主。”他稳定的说:“我们 两个陷在一个危境中,只有你能够把我俩从这桩婚姻中解脱出来。拉喜公主,请你 去告诉贵国使者,说出你对我的厌恶,那么……我们就自由了。” 寒意席卷而上让拉喜不觉一凛,他不愿与自己结婚,然后她又释然的想……有 什么好讶异的?与瑷沙王姊比起来,她这个次等品一开始就不能吸引他,他老早就 做出选择。 “凭你的容貌与智能加上黑蛟龙的手腕,你会有其它更好的归宿。” 是吗?但那些都不是她爱上的人。她爱的……是眼前的……是应该要娶她却不 愿娶的。她的手中握有他的自由。 “你同意吗?”他有把握的眉微扬,似乎在征问实际在逼迫她点头。 她可以让他高兴,释放他的自由。或是……让他不高兴……而拥有他——不论 多久。 “不。”她轻轻的说。 蔚兀尔出手攫住她的一腕,“你说什么?” “我想要嫁给你,蔚大人。” 疼痛来自他毫不容情的掐握,拉喜却有种大胆的喜悦,她说出来了,就算他再 恼怒也不能逼她放弃这个机会。她想要这个勇猛俊俏的儿郎,谁能怪她太过贪心吗? 她只有着狂恋的情痴罢了。 “你不能!” “我可以, 而且我会。 ”拉喜直直地看进那双燃亮得有若透明蓝晶的双眼, “我爱你,蔚大人,我会成为你的好妻子。我很健康,有副好脑筋,我会读会写会 说四国语言,除了你们的突厥语,汉语、波斯话与吐番话我都会。我晓得如何治理 王府,我会工绣精画艺。也许我不似姊姊那般美貌,但也有人称赞可爱与秀丽。请 你娶我——” “爱!”他像是无比震怒恶心的吐出那个字,仓皇的把她的手腕拋开,驱之唯 恐不及。 “是的,你的仁慈让我感动,你的英俊与英勇让我心动——你的——” “够了。”他怒吼,“你懂什么婚姻,你不过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竟敢谈起 ‘爱’这种东西。我不要你,不管你搬出多少优点我都不要你。” 它很伤人,即使拉喜心有所准备,不免让它出其不意的刺伤。“我只想多接近 你。” “接近?”他自牙缝中逼出两字说:“你晓得男人与女人结婚后怎么接近吗? 你想过没有?我不妨告诉你,那可不是什么甜美的事,男人会掀开你的裙子、剥下 你的裤子、分开你的腿,然后用他的男性进入你的私处,那就叫做接近——你会躺 在他的身下,让他把种子洒进你体内,然后你就会养出一个又一个的孩子。你懂什 么接近!” 拉喜从没听过这种事,他说的是真的,但那听起来太骇人而不像是真的。他只 想吓唬她的。男人……怎么可能进入……那地方?她摇摇头,“你是在吓我的。” “吓你的?”他冷哼两声,“去问结过婚的女人吧!你这长不大的小丫头。” 她噘起嘴生气而固执的,“你吓不跑我。” 他用吃人的目光瞪视着她,可是拉喜决心要让他晓得,她会是个好妻子,她要 嫁给他! 被困住了。蔚兀尔以为他可以轻易地让公主就范,可是他见识过她的固执,在 无人沙漠上什么补给也不带,就步行走上半哩多远的固执。 该死,她怎么会幻想自己以为爱上他?一个小女孩懂什么爱情?他不要个妻子, 特别是这个,她只会惹来麻烦。她背叛了两人的友谊,他原先还解除她奴婢的身分, 待她以礼。该死,他是为了谁那么做的?现在她却不肯放他自由,拿她自以为是的 幻梦套住他。 兀尔生气极了,气她也气自己。当初,应该把她扔在沙漠或是荒野,最好让她 逃回巴兰国,他就不会有现在的大麻烦。他决定这一切全要责怪在公主的头上。 很好,公主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他臣服是吗? “告诉你们的使者,公主。”他缓缓的自地上站起来,俯视着她,以他能有的 冰冷怒焰冰冰冷冷的说:“他可以留下看我们的婚宴,看你如何成为我的妻子。不 过……一年后,他将会等着因为婚姻无效而被遣送回国的公主,到时你的耻辱会更 大。你将被当成为一匹无用的母马,因为不能受孕,而被弃掷。”他残忍却是没有 恶意。 公主仰起颈子,她面色微红的瞪他,“母马?” “没错,在我们突厥境内的规矩,只要妻子在一年内无法怀孕,那么身为丈夫 的我有权利休妻,重新再娶他人;你就会成为一个被用过,却没有什么用处的女人, 这辈子再也没有男人会想娶你。”快点醒来,天真的小公主。 “你是说真的?” “试验我的话吗,公主?我说到做到。”她并未发抖。 “你怎么能不让我怀孕……如果上天决定要赐给我” “别搞错了,公主。孩子可不是天赐的,那是我、你的丈夫在你体内播种产生 的。我很容易可以做到那一点,方法有许多。最简单的,就是不去睡你。你喜欢嫁 给我,你嫁吧!可是你将不会得到半个丈夫,不论是在身体或心理,你都不会是我 的妻子。”他试着心狠手辣,必要时他会一而再三的刺伤她。 “你说一年内?”公主并没有如他所想的,哭泣或是放弃,她微皱起小眉头, 问说。 “那是通常的规矩。”他恼怒恫吓不如预期。 公主给他的是朵羞怯但愉快的笑,“那么,我要那么多就够了。” “什么?” “我可以嫁给你一年,就一年。我不在乎以后是不是有人要娶我,能在无拘无 束的大漠住一年,岂不是个伟大的冒险?而且还能与我爱的人在一起,这就够了。” 她天真无邪的笑容内隐约有股女人的媚惑。“我要结婚。” 兀尔才晓得在结婚这一仗上,他是彻底的败在她的小手上。 绣慕芙蓉一笑开斜偎宝玉衬香腮 眼波缓动被人猜无邪风情深有韵 ---------- 爱情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