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游击队中的幽灵 “安德鲁长官,你的心情好像不太好?”安德鲁一进地下掩体的办公室,希姆 莱劈头就问。 这个党卫军头子、第三帝国警察首脑,不仅对八千万德国人,而且对所有占领 国的人民都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他是个仅次于希特勒的人物。他像安德鲁一样 长着一张文质彬彬的面孔,一副黑边眼镜越发给他增添了几分俾文。但是,透过镜 片看去,不难发现,那双蓝绿色的眼睛里却隐藏着一种人类罕见的阴险与残暴。经 他下令处死的犹太人、反战人士及德国内部的反叛人员究竟有多少,谁也说不清, 就连后来在纽伦堡的国际法庭上,都没有调查出一个准确的数字。希姆莱伙同副手 海德里希专门成立了ABCD四个特别行动队,目的只有一个--杀人,用各种方式杀 人! 希姆莱的地下掩体办公室里仍然不失豪华,宽敞明亮,墙上除了希特勒的画像 及欧洲地图之外,还多了一张希姆莱与希特勒亲切握手的巨幅照片。 “是的,希姆莱将军,您的眼力果然厉害。”安德鲁说。 “发生什么事了?请坐。” “谢谢。”安德鲁没有落座,而是从皮包里拿出一只精致的首饰盒,恭恭敬敬 地送到希姆莱面前。安德鲁知道希姆莱并不缺少金银珠宝,但他谙熟人性的弱点, 任何人都喜欢别人对自己进奉。他每次来见希姆莱都不空手,因此与希姆莱的关系 也格外密切。 “阁下,这是比利时一位大臣送的,整个项链都是钻石的,希望您能喜欢。” 希姆莱打开首饰盒,看到了一条精美的钻石项链,微笑着点点头:“啊,真漂 亮,谢谢。” “说吧,还是因为与霍夫曼将军的关系问题吗?”希姆莱拿出一瓶法国著名的 皮尔多白兰地,斟满两只高脚杯,递给安德鲁一杯。 “谢谢阁下。总督对那个中国女人越来越庇护,明明知道她跟地下游击队有着 密切联系,可我们对她却毫无办法。正因为打击不力,所以,那一带的抵抗分子越 来越猖撅。” 希姆莱不以为然地笑笑,端着酒杯在屋里来回走动着。 “安德鲁长官,我想你不会不知道,第三帝国已占领了大半个欧洲,用不了多 久,苏维埃的心脏也将在德国人的手心里跳动了。” “是的,我知道……”安德鲁懵懂地点了点头,“可是,听说进攻莫斯科的战 斗打得十分艰难……” “那只是暂时的!”希姆莱说,“我们不应该怀疑元首的天才和帝国的能量。 用不了多久,斯大林元帅将会跪倒在伟大的元首脚下,向帝国屈膝投降!到那时, 第三帝国所统治的国土将比法兰西的第一帝国时代还要大,我们的版图将囊括整个 欧洲!” “是的,是这样……”安德鲁有些莫名其妙,他不明白这位狡猾的长官究竟要 说什么。 “安德鲁长官,”希姆莱话锋一转,“对于一位帝国军官来说,一支小小的比 利时游击队,还会难倒你吗?” “啊……”安德鲁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了希姆莱此话的真正用意。 “当然不会!” “我想是的,如果这点儿小事就能难倒你,你大概就不是一名称职的盖世太保 官员了。在伟大的元首身上,在他那本《我的奋斗》一书中,我感受到一种从未有 过的动力。这种动力时时激励着我,鼓舞着我,使我不停地战斗,不断地进取,永 不退却!我想,这就是我们大日耳曼民族应有的精神。” “希姆莱将军,我要牢记您的教导,不停地战斗,不断地进取,永不退却!” 安德鲁激动地说。 “很好,我希望我手下的官员都是这样。”希姆莱得意地笑了。 “希姆莱将军,我这次来,是想得到您的支持……” “说吧,什么事?” “我准备搞一个大的举动……” “什么举动?不会是弹劾霍夫曼总督吧?” “安德鲁可没有那个胆量!” 希姆莱脸一沉,一扫斯文相,露出了不可一世的傲慢:“如果需要,多大的胆 量都应该有。否则,就不是我希姆莱手下的官兵。” 希姆莱向来瞧不起霍夫曼那些陆军将领,他认为陆军将领都是些既无能、又靠 不住的窝囊废。希姆莱曾向希特勒进言,撤销了霍夫曼被派驻荷兰总督的命令。当 时,霍夫曼已经接到任命荷兰总督的任命书,要起程前往海牙就职,又被希特勒改 派到驻任比利时的军政总督。原因是希姆莱要在海牙建立一个盖世太保统治的天下, 他觉得霍夫曼任总督会影响他的发展势力。后来,被派到荷兰的是一个叫英夸特的 纳粹极端分子,二战结束后,此人被纽伦堡国际法庭送上断头台绞死了。 “安德鲁长官,帝国之所以能征服欧洲,靠的不仅是闪电战,更是胆量和野心。 说吧,什么大的举动?”希姆莱问安德鲁。 安德鲁就把下一步的计划讲了,希姆莱听了之后,认真地说:“即使失败,我 也会支持你!” “谢谢,太谢谢您了!”安德鲁非常激动地说。 金玲被放出来的当天晚上,霍夫曼就派胡里昂送来信,让金玲和玛丽立刻离开 艾得利蒙小镇,因为再住下去就危险了。玛丽当天夜里就被豪特派人偷偷地接走了。 金玲却舍不得离开这个给了她莫大温暖的家,舍不得离开在她最落寞、最无着 落的时候,给了她莫大的安慰并带她走上反法西斯道路的维克多。 但她必须走了。维克多已经为她在布鲁塞尔落实好了去处。 两个朝夕相伴、并肩战斗的年轻人就要分手了,他们的心沉重得像灌了铅似的。 他们手拉着手,面对面地坐着,维克多亲切地劝慰着金玲:“别哭,我会经常去看 你的……” “我走了你怎么办?”金玲啜泣道。 “我和你不一样,这里是我的家,这里非常需要我,我必须留在这儿。” “我怎么忍心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万-……”金玲说不下去了,她扑到维克 多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她虽然还没有答应他的求爱,可她的心早已经属于他了, 她把自己的一生已悄悄地托付给这位身上流动着俄罗斯和瓦隆人血液的小伙子了。 “别这样,瞧你哭得像个孩子似的,”维克多极力安慰她,“我现在不是很好 吗。” “可是,他们随时都可能对你下手……不,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金玲 执拗地说。 “别说假话,难道你在这儿就能保护我了?” “你为什么逼我走,是不是讨厌我了?”金玲像孩子似地说着气话。 维克多笑了,托起她圆润的下巴,真诚地说:“金玲,你知道我深深地爱着你, 我觉得今生今世能遇到你这样一位美丽、善良而又富有正义感的姑娘,是我一生的 造化,只是……因为大家都需要你,都怕失去你,所以……” 维克多没有说下去,怕金玲产生误会,好像人们在利用她与霍夫曼的关系似的。 今天,他和西蒙见面时,两人又谈到了这个问题,一定不能让金玲遭到盖世太保的 暗算。一旦金玲出事,那损失就太大了。现在,抵抗力量需要她,比利时人民需要 她,甚至连法国北部的人民也需要她。因为只有她才能接近霍夫曼,只有她才能潜 移默化地影响霍夫曼。而霍夫曼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又将影响着两国人民的命 运。 金玲完全明白维克多的意思,她担心自己辜负了大家的厚望。 在这离别前的夜晚,伴着一轮朦胧的残月,两个年轻人整整谈了一夜。他们谈 到了战争,谈到了一年多来经历的各种事情,也谈到了未来,她说等战争结束后她 一定要回到中国。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苦苦地一笑。 次日清晨,鸽王艾德蒙带来的消息,把金玲回国的路给堵死了。 “金玲小姐,您来信了。这回可是中国来的!”艾德蒙在院子里喊道。 “嗅,上帝!终于来信了,太好了!”正在收拾东西的金玲急忙跑下楼来。 维克多的心里却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失落感,他是多么担心金玲回国,尤其是 看到她那兴致勃勃的样子,他彻底失望了,觉得自己永远也改变不了她那向往祖国 的心。 不一会儿,维克多却看到金玲捧着信的手在发抖,少顷,她转身向楼上跑去, 等他跑上楼来,看见她趴在床上伤心地哭着。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维克多忙问金玲。 金玲泣不成声,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我再也见不到父母了……&&&&我再也 没有家了……” 表哥的这封来信告诉她,金家早在一年前就遭到了日本飞机的轰炸,金玲的父 母被炸身亡。 “金玲,不要那么说,”维克多把金玲拥在怀里,极力安慰她,“你有家,这 里就是你的家。无论你是否答应我的求爱,我都欢迎你能永远地住下去……” “可是我没有自己的家了。” “别难过,这里就是你的家。亲爱的,看到你痛苦的样子,我心里非常难过。” 金玲依偎在维克多宽大的怀里,伤心地哭着。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说:“我不 走了,我坚决不走了!” “为什么?”维克多感到疑惑。 “我要跟你一起打德国鬼子!该死的法西斯分子太可恶了,搞得整个世界都不 得安宁。”金玲愤恨地说。 维克多摇了摇头:“不,你必须走。” “维克多,既然金玲小姐不愿意走,你为什么非要逼她呢?”不知什么时候进 屋的老人在问儿子。 一看到满头白发的老夫人,金玲顿时想起了妈妈,她一头扑到老人的怀里哭起 来:“夫人……我再也没有家了,我再也见不到我的爸爸妈妈了……” “哦,可怜的孩子,”老人的眼里也涌出了泪水,她安慰着说,“没关系,这 里就是你的家……如果你愿意,你就叫我妈妈好了。” “老妈妈……”金玲激动地叫了一声,抱住老人大哭起来。 临走,老人将一条驼色的披肩给金玲披到肩上,与金玲久久地拥抱着。 维克多拿出家里所有的比利时法郎都给金玲带上了,通货膨胀,货币贬值,钱 已经不值钱了。金玲坚决不要,她说她的工钱没有这么多。 维克多说:“这不是工钱,这是我送给亲人的生活费。” 在这个阴冷的深秋的早晨,金玲拎着那只旧皮箱,流着泪水,又上路了。 她没有向镇里的人告别,是怕引起德国人的注意,在维克多的陪同下,乘着马 车悄悄地离去了。 金玲被安排在西蒙的妻子达丽亚娜开的花店里,花店就设在布鲁塞尔大广场附 近的埃杜弗小巷里。距离花店不远,坐落着那座“布鲁塞尔第一公民”小男孩撒尿 的铜像。 金玲和她的大学同学都非常喜欢这个传说中用尿浇灭了导火索,从而救下布鲁 塞尔这座名城的男孩小于廉。这座始建于1619年,由比利时雕塑大师捷罗姆·杜克 思诺精心创作的铜男孩,赤身裸体日夜撒尿的天真模样儿,深受人们的爱戴。1698 年,巴伐利亚总督亲自赠送给小于廉一套刺绣礼服,为的是让小于廉抵御风寒。从 此以后,小于廉收到了许多各国臣民赠送的衣服。不过,小于廉也屡遭劫难。十八 世纪中期,就曾被法国国王路易十五的士兵偷走过,后来在布鲁塞尔臣民的强烈抗 议下,才由国王路易十五下令物归原主的。此后,小于廉也曾多次被盗,但最终仍 然傲然地站立在布鲁塞尔的小巷里,成为游人观赏的一道景观。 长得丰满漂亮、一头金发的达丽亚娜,热情地欢迎金玲的到来,把她安排在花 店里面的一间小屋里。 分手时,维克多和金玲站在小于廉的铜像前,依依不舍地话别。 “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轻易不要出门。”维克多一再叮嘱着 金玲。 “你也要多加小心,没人当你的助手了,没人给你放哨,没人…·” 维克多幽默地接过了一句:“也没人给我偷橘子了。” “也没人给我烤薯片了……”金玲啜泣着。 两人在这离别的时刻,紧紧地拥抱着…… 霍夫曼曾多次要过俄国前线的电话,但路途太远,始终要不通。他听说俄国前 线的官兵十分艰苦,连过冬的棉衣都没有,他这个做父亲的就越发感到内疚了。 这天清晨五点钟,话务员终于拨通了俄国的电话,当霍夫曼听到远在前线的儿 子的声音,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瓦尔加!真的是我的瓦尔加吗?” “爸爸,我是瓦尔加!爸爸,真的是您吗?”瓦尔加的声音也是颤抖的。 “瓦尔加,我是爸爸!真的是你吗?我的儿子!” “是、是我,我是您的……瓦尔加!爸爸,听到您的声音太高兴了!” “瓦尔加,你的声音为什么颤抖?是因为激动吗?” “是的,爸爸……”瓦尔加的声音所以颤抖,并不完全是因为激动,而是至今 仍然穿着单衣。但是,瓦尔加却激动地喊道:“爸爸,我们距离莫斯科只有六十公 里了,现在都能看到克里姆林宫的塔尖了,我相信很快就要攻下莫斯科了!爸爸, 报告您一个好消息,您的儿子已被提升为少尉了。爸爸,这是我以勇敢的战斗换来 的。爸爸,您一定为儿子感到骄傲吧!” “是的,儿子,我为你感到骄傲……”其实霍夫曼的心里是莫大的悲哀,儿子, 你还太小,还看不透世间上的事。可是爸爸不能对你说这些,爸爸什么都不能对你 说啊!“瓦尔加,你现在怎么样?” “爸爸,我们的战斗非常艰苦……这里到处都是冰天雪地,可我们还穿着单衣, 好多战士都冻伤了。该死的俄国佬反击得非常猛烈,爸爸,您不知道我们有多么艰 苦……可是,为了帝国的胜利,为了元首,为了尽快拿下莫斯科,再苦也是值得的。 爸爸,我现在就是在战壕里接电话的,您听见轰隆隆的炮声了吗?那是我们的炮声, 是我们攻打莫斯科的炮声!您听到了吗?” 听着儿子激动的喊声,听着这跟许多年轻人一样被希特勒鼓噪得失去理性的声 音,霍夫曼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哀,他为儿子悲哀,为更多像儿子一样的年轻人 悲哀。 “爸爸,您怎么不说话?您听到炮声了吗?” 听到了,霍夫曼早就听到了。不是在电话里,而是在整个欧洲的战场上。他听 到见到的实在太多了,可他却半天回答不出儿子的问话,只是哽咽着:“是的……” 接下来,瓦尔加的问话,简直令他无言以对,泪流满面了。 “爸爸,您在哪里打电话?是在我们柏林的家里吗?” “是的,是在柏林家里……” “啊,太好了!快让妈妈接电话,我太想妈妈了!”瓦尔加惊喜地叫起来。 霍夫曼为难了,他无法满足儿子的要求,只好搪塞一句:“对不起儿子,你妈 妈还没起床……” “啊,您不能叫醒妈妈吗?让她来接一下电话,让我听听妈妈的声音,哪怕一 句也好!我太想妈妈了,做梦都梦见过她。爸爸,请您叫醒妈妈好吗?我要跟她说 话!” 霍夫曼哑言了,他无法从长眠的地下唤醒沉睡的妻子来听儿子的电话,可他必 须让儿子相信这个谎话:“对不起,你妈妈身体不太舒服。” “啊,那就太遗憾了……”这时,一个年轻人喊道,“瓦尔加,快!战斗又开 始了!” 瓦尔加急忙喊道:“爸爸,请告诉妈妈,我非常爱她,也非常想念她,请代我 拥抱妈妈。爸爸,战斗又开始了,请等着听瓦尔加的好消息吧--” 霍夫曼急忙大声喊道:“瓦尔加,你听着,爸爸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你能健康 地回来!爸爸需要你,我的好儿子--” “谢谢爸爸!再见了--” “儿子,你一定要……”霍夫曼还想叮嘱儿子几句可是,电话被挂断了,“喂! 喂!话务员!话务员!怎么搞的?请给我接俄国前线……喂!喂!” 但是,电话再也没有接通。霍夫曼泪流满面地拿起妻子留给儿子的遗作,久久 地凝视着。 那首皱巴巴的、沾满血迹的姆亲的祝福》已经被镶嵌在玻璃框里了,成为霍夫 曼永世珍藏的珍品。他要等到儿子归来那天,亲手交给儿子,可他不知道能不能完 成妻子的遗愿? 霍夫曼常常站在十字架前,虔诚地向上帝仟悔,祈求上帝的宽恕,祈求妻子的 在天之灵的宽恕。然而,无论他怎样虔诚地仟悔和祈祷,他的心灵都永远沉浸在无 边的痛苦之中。在他心灵的深处,始终有一种犯罪感。他理不清这种感觉来自何处, 是来自家庭,还是来自这个疯狂的国家? 随着不断袭来的西伯利亚寒流,霍夫曼一直担心的战争局势终于露出了端倪, 从俄国战场上传来的消息,再也不是令人高兴得发疯的喜讯,而是令人心碎的噩耗。 尽管希特勒一再向指挥官下达死令:“帝国军队必须在严冬到来之前拿下莫斯 科,否则将以军法论处!” 但是,无论希特勒怎样大发歇斯底里,拿破仑士兵的阴魂挟裹着零下40℃的严 寒,在纳粹官兵冰窖般的宿营地上空得意地狞笑着,死死地纠缠着这些人侵他人家 园的士兵。无情的严寒就像锋利的刀子,迅速地削去了士兵们的耳朵、手脚,最后 使成千上万的纳粹士兵,变成了俄罗斯雪野里永远寻不到家园的一群野鬼、孤魂, 到了第二年春天冰雪消融之后,雪水里到处都漂泊着发白的尸体。 严冬是俄罗斯人的天下,他们才是这片冰天雪地的主人。外来者只能是匆匆过 客,谁都成不了这里的主宰,拿破仑和希特勒都是如此。 历史往往有着惊人的相似。 6月22日,这个并非黑色星期五的日子,对于相距一百多年的拿破仑和希特勒这 两个侵略者来说,却有着完全相同的命运。他们在同一个时间里渡过了涅曼河,却 又同样惨败在莫斯科城外的冰天雪地之中。 纳粹德军进攻到距莫斯科六十公里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克里姆林宫 的塔尖之后,就再也前进不了一步,苏联军民誓死捍卫着莫斯科。纳粹官兵却因给 养供应不上,仍然穿着夏秋军装,狼狈之极,令人惨不忍睹,伤亡一百多万官兵, 相当于帝国军队三分之一的兵力。 “这些浑蛋,为什么不给士兵送去冬装?他们简直是在糟蹋士兵的生命!”霍 夫曼气得暴跳如雷,在电话里冲着斯普林特大发脾气。 “霍夫曼将军,请您冷静点儿。我告诉您,您的瓦尔加还活着,只是冻掉了两 个脚趾头。” “真的吗?” “我刚从他的指挥官那里得到的消息,不过,我的儿子……” “怎么?费尔多他……” “他永远埋葬在俄罗斯的冰天雪地里了。” “啊,上帝……”霍夫曼惊愕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斯普林特将军,我为您难 过,请您……” “不,不需要安慰,”斯普林特打断了他,“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只是来 得早一天晚一天罢了。” 斯普林特说得十分平静,但霍夫曼的心却深深地震撼着。 瓦尔加逃过了莫斯科的严寒,可是,他能逃过战场上无时不在的死神吗? 苏联战场上不断传来的好消息,强烈地鼓舞着欧洲人民反抗德国法西斯的斗志。 这天晚间,拉丽特酒店里格外热闹。拉丽特请来了几位乐手,乐手们一改战争 以来的沉闷,像往年参加化装游行那样化起妆来,头上插着硕大的鸵鸟羽毛,安上 长长的大红鼻子;有的化装成印加王子;有的佩戴着闪闪发光的盔甲,把自己装扮 成古代武土……乐手们时而演奏起门德尔松优美恬淡的《仲夏夜之梦》,时而又演 奏起比利时欢快的民间小调《恐龙征战》,高声唱着:“龙龙啦,马马啦,圣约路 周游世界队伍经过啦……” 拉丽特酒店,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举行一次这种音乐会。战争年代,人们的生活 极其沉闷、乏味,每当举行这种化妆音乐会,新提升的法克力申上尉就带着一群德 军官兵跑到这里一醉方休。每当这一天,必然有一个留着两撇黑胡子的绅士来到酒 店里,豪爽大方地请官兵们一起豪饮,一切费用由他承担。听说他是西蒙公爵,历 来看重门第与身份的日耳曼官兵就越发对他敬慕三分。 每当这种时刻,拉丽特母亲就会坐在地下室门口,慢条斯理地择着菜。这位满 头花发的老人自从儿子莱加被德国人打死之后,从来不笑,一双浑浊的眼睛总是郁 郁的,但却默默地支持着女儿的反战工作。 此刻,在那堆满酒桶、酒瓶等杂乱物品的地下室里,发出了有节奏的“嘀嘀” 声。这声音带着反战人士的重要使命,从狭小的地下室,穿过喧哗的餐厅,越过千 山万水,向英国的情报机关飞去。 但是,这种神秘的电波能蒙蔽住狂饮中的德军官兵,却逃不过盖世太保精密的 扫描仪器。这种刚刚发明不久的高科技仪器,很快就把电波方位暴露在盖世太保官 兵面前了。然而,他们一连几次的行动却都扑空了。这次又发现电波之后,安德鲁 不许惊动任何人,亲自带着一车盖世太保官兵,直扑艾得利蒙小镇。 但是,当盖世太保官兵一动身,拉丽特酒店吧台上的电话立刻就响了起来,一 名侍者接完电话,急忙将一只红色的酒杯挂在了吧台的酒杯架上。 洛霍带人闯进维克多家里,看到维克多正伏在桌子上安然地作画。 “洛霍上尉,这么晚跑来,不会是又怀疑我藏着游击队伤员吧,要不要把地下 室打开?”维克多望着洛霍,讥讽地问道。 “维克多先生,请问金玲小姐在哪儿?”洛霍忙问道。 “啊,你找她?很遗憾。”维克多叹息一声,“走了,被你们放出来第二天就 走了。” “去哪儿了?” “她没说,也许去了巴黎,也许回中国了……我说不准。” 洛霍根本不相信维克多的话,急忙跑进金玲的卧室,一看床上罩着单子以及桌 子上沉积的灰尘,这才信以为真。 “他妈的!”安德鲁听完洛霍的报告,骂了一句。他越来越觉得,肯定有人通 风报信,不然,不会几次行动都扑了空。 于是,安德鲁决定立刻采取希姆莱同意的另一套方案。 又是一个雨夜。 午夜时分,西蒙和维克多来到隐蔽在森林深处的游击队秘密驻地,给豪特等几 名骨干队员开会。这是一座几百年前的废楼底座,游击队员就住在简陋、潮湿,四 处漏雨的地下室里。维克多家的托力被带到这里,给队员们放哨。 西蒙一反以往西装革履的绅士风度,身着工人装,戴着棕红色的假络腮胡子, 他每次出现在游击队员面前都是这副打扮,游击队员从没见过他的真面目,所以德 国人始终没有找到这位代号为“里伯河特”的游击队领导。 维克多也一改西装革履的医生模样,身穿一件短呢大衣,头戴旧礼帽,完全是 一副精明、干练的游击队领导形象。 西蒙刚结大家讲完战争形势,大家都非常兴奋。他说,目前纳粹德军重蹈覆辙, 重演着拿破仑当年惨败在莫斯科城外的悲剧。最近,法国的戴高乐将军和英国的丘 吉尔首相,连连发表广播讲话,号召欧洲人民联合起来,与德国法西斯决一死战。 “哦,太好了,我们就盼望着这一天呢!”豪特兴奋地说道。 “所以,我们的任务就是配合盟军,彻底摧毁纳粹德军在比利时的军用设施, 为盟军的大反攻扫清障碍。” 西蒙正说着,一个长相粗憨,头发、胡子很长的中年男人,浑身湿漉漉地闯了 进来,进门就激动地喊道:“哦,上帝,我可见到你们了!” 此人叫卡里德,前不久在一次张贴标语时被逮捕了,因敌人没有拿到他贴标语 的确凿证据,所以没有处死他。 大家又惊又喜,都纷纷上前与卡里德拥抱。 “你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去拥抱上帝了呢。”说笑间,豪特给了他一拳。 “我怎么能抢在你的前面呢!”卡里德笑着回击他。 “卡里德,你是怎么逃出来的?”维克多忙问道。 “哦,说出来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押送我们的汽车突然被人劫了,我还以为是 你们干的呢!押车的两个德国鬼子被打死了,我们一车人全跑了,我还带来一些人 呢。”卡里德兴致勃勃地说。 维克多和西蒙不禁一惊,急忙让他谈谈详细的情况。 傍晚的时候,卡里德随着三十多名苦力被德国兵押上一辆加篷汽车,向柏林方 向开去。当汽车穿过森林时,突然传来激烈的枪声,两名押运兵没等还击就一命呜 呼了。汽车篷被打漏了,雨水顺着弹孔“哗哗”地淌进车箱里。司机加大油门想冲 过去,可是,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车身猛地一歪,一下子倒在了公路边。这时, 枪声突然停了,有人大声喊道:“同胞们,快跑哇!我们是游击队,来救你们了!” 大家恍然大悟,急忙解开绳索,纷纷向森林里逃命。后来实在跑不动了,就跌 坐下来,这才犯起了愁:回家怕被德国人抓住处死,不回家又没地方可去。此时不 知谁说了一句:“回家也是死,干脆投奔里伯河特游击队去!” 卡里德一看这些人想投奔游击队,就自告奋勇,带着这些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 森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跑到这里。 听完卡里德的叙述,维克多立刻说:“卡里德,你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怎么?”卡里德大惑不解。 维克多的判断没错。这时报务员前来报告,说接到布鲁塞尔传来的情报,安德 鲁带着两大卡车官兵出发了,不知去向,必须提高警惕。 维克多立刻命令大家做好战斗准备。 五十分钟后,敌人果然来了。黑暗中,先是传来皮靴踏在泥水里的叽咕声,接 着,一个个身着雨衣的身影,像鬼影般地向废楼悄悄地逼过来,刺刀在夜幕中一晃 一晃地闪着寒光,包围圈越缩越小,一步一步地逼近了驻地。 此刻,周围是一片静悄悄的黑暗,没有防范的迹象,只有德国兵的皮靴声以及 雨衣摩擦树枝的刷刷声。 “打!”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从高高的株材和山毛树上,射出了一排排 复仇的子弹,间或夹杂着咬牙切齿的怒骂:“王八蛋,畜生,来吧,尝尝老子的子 弹吧!老子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哒哒哒--哒哒哒--” 这些被逼得有家不能回的汉子们,怀着对德国佬的刻骨仇恨,向黑暗中的一个 个鬼影疯狂地扫射开来,打得德军官兵们借手不及,抱头鼠窜。 这时,站在远处的安德鲁和洛霍怀着兴奋的心情,正期待着一举消灭这支屡屡 给他们制造麻烦的游击队,向希姆莱请赏呢。 “洛霍上尉,这是怎么回事?”没承想,转眼间形势大变,安德鲁瞪圆了那双 黄绿色的眼珠,厉声地质问洛霍。 洛霍一时难以作答,惊恐地盯着上司。 “还不马上撤!” 于是,听到撤退口哨命令的德军官兵扔下几具尸体,急忙向汽车方向逃命。 豪特带着游击队员们从树上跳下来,大家拥抱在一起,兴奋地从德军的尸体上 获取战利品。 外面的战斗结束了,内部的战斗却刚刚开始。 留下一个可疑分子,就是留下了祸根。 豪特戴着一副浅色墨镜,一身德军上校的打扮,一脚踢开了关押着三十多人的 小黑屋,用手电照着一张张惊恐万状的脸。三十多人正跪在地上默默地祈祷着。一 看到“德国军官”进来了,顿时吓得目瞪口呆。 “你们都是来投奔里伯河特游击队的苦力对吗?”豪特故意用生硬的德语厉声 问道。 没有一个人敢回答,屋里的人都惊骇地盯着他。 “全部拉出去枪毙!”豪特突然大声喊道。 一听要枪毙,这些人顿时骚动起来,有人绝望地大喊着:“不,请不要这样, 我们是没法子才来投奔游击队的呀!” “你们这帮畜生,你们这帮杀人魔鬼,比利时人民是饶不了你们的!”没有灯, 豪特又戴着浅色墨镜,卡里德根本就没认出他,破口大骂起来。 豪特怕卡里德坏了事,立刻命令士兵:“把他拉出去!” 卡里德刚被拽出门,从走廊里就传来了愤怒的吼声:“打倒德国法西斯--” 接着又传来“砰砰”两声枪响。 屋里的人全吓坏了,抖成一团。有人突然扑通一声跪到豪特面前,哭喊着哀求 他:“长官,快饶了我吧,我是没法子才投奔游击队的,回家怕被你们抓住啊!我 家里还有妻子和两个孩子啊,求求您行行好,快放了我吧!” 豪特瞅一眼脚下的人,嘲讽道:“就你这一身软骨头也想于游击队,赶快滚吧!” 那人不敢相信,抬头惊望着豪特:“长官,您不是要枪毙我吧?” “浑蛋,还不快滚!” 那人急忙连滚带爬地向门外跑去。 豪特的手电光从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上-一扫过,最后落到一个长着尖下巴、 大鼻子、眼窝很深的中年人脸上,厉声问他:“你呢,你也是不得已才来投奔游击 队的吗?” “不,我是安德鲁将军派来的。”那家伙平静地说。 大家顿时大吃一惊,用惊疑的目光盯着他。 “你不是在撒谎吧?”豪特问道。 “当然不是。我是受安德鲁长官指派打进游击队的!” “请出来吧。”豪特热情地说。 那家伙理直气壮地站了起来,傲慢地扫一眼周围的人,起身向门外走去。一出 门,立刻被“士兵”押到维克多的房间里。 烛光下,一身德军上校军装、戴着眼镜、蓄着一副棕色假胡子的维克多,坐在 凳子上,冷冷地说:“说吧,安德鲁怎么派你来的?” “对不起长官,安德鲁长官不许我对任何人讲!”这个家伙仍然一脸傲慢。 “那你想死了?”维克多厉声问道。 “为了帝国,我宁愿牺牲一切!” “很好,现在就成全你,拉出去!”维克多厉声道。 “长官,你没有理由这样对待我!我是安德鲁长官亲自派来的!”那家伙急忙 说。 “说吧,你叫什么名字?” “阿来戈里。” “安德鲁派你来干什么?” “摸清里伯河特游击队的底细。” “安德鲁派来几个人?” “我就知道自己。” “你干得非常漂亮!”维克多嘲讽他。 一听这话,这家伙觉得不太对头,疑惑地盯着维克多:“请问你是……” 维克多向两名游击队员一使眼色,那游击队员押着那个家伙就向门外走去。那 家伙顿感不妙,忙喊:“哎哎,你们要干什么?” “送你到应该去的地方!”游击队员冷冷地对他说,押着他就向走廊深处走去, 到了走廊的一角,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那家伙急忙大喊起来:“你们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是……” 卡里德上来一把抓住那家伙的头发,怒声吼道:“你这条德国伦的走狗,比利 时人民的叛徒,我差点儿上了你的当!来吧,来尝尝老子的子弹!”说罢,一枪就 结果了他。 豪特跑来,急切地问维克多:“剩下的那些人怎么办?” “绝不能掉以轻心,采取最后一招!”维克多命令道。 凌晨两点钟,万籁俱寂液色沉沉。三十几个人齐刷刷地跪在废墟外的森林里, 一群“德国兵”的枪口纷纷顶在他们的后脑勺上。三十几人个个都吓成了一摊泥, 有的大骂卡里德,有的在哭泣着祈祷。惟有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显得比较 冷静,瞪着一双阴森森的眼睛,似乎在做最后的抉择。 “预备--”豪特把“开始”两个字拉得很长,他用手电扫视着一张张绝望的 脸。 然而,恰恰是这声拖长的行刑令,被那个真正的间谍分子看出了破绽。这个名 叫格里夏的老牌特工,深谙德国军队的作风,德国军人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处 决人也是如此,绝不会像面前这个军官这样拖着“预备”的长音,留出足够的时间 让你回味。这显然是一场骗局。他立刻把到舌尖的话咽了下去,头上不禁冒出了滴 滴冷汗,暗暗庆幸自己的老辣与冷静。 这时,跪在地上的一个年轻人突然转过头来,冲着豪特破口大骂:“德国鬼子 我操你祖宗--” 这惊天动地的骂声,在漆黑的森林里显得格外响亮。 豪特不由得一惊,没想到在这群人里还有这样一个有骨气的人,不禁动了恻隐 之心,不想再进一步伤害这些无辜的百姓了,就来到年轻人面前,为他解开绳索。 年轻人惊惑不解,愤怒地盯着他:“你要干什么?” “我很佩服你。”豪特说。 “滚开!我用不着你这个德国伦佩服,要枪毙就痛快点儿,来吧,畜生!”年 轻人大义凛然。 “你叫什么名字?”豪特问道。 “我叫什么名字跟你没关系!” 这时,豪特摘下头上的钢盔扔到地上,又脱下身上的德国军服摔到地上。其他 游击队员也都纷纷效法,扔掉钢盔,脱下军装。 三十多人顿时被惊得目瞪口呆,惟有大胡子格里夏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 的冷笑。 游击队员纷纷上前给那些人解开绳索,与他们紧紧地拥抱,连声道歉:“对不 起,让你们受委屈了!” 维克多和西蒙站在远处,一直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