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死亡之吻 金玲满脸泪水地走进了霍夫曼的办公室。几分钟前,她又看到了可怕的一幕。 早晨,金玲早早地跑到布鲁塞尔来通知达丽亚娜和西蒙的助手谢里夫,让他们 马上转移。可是,刚到花店门前,她就看到了惨不忍睹的一幕:两个德国兵押着达 丽亚娜和谢里夫正从花店里走出来,达丽亚娜拼命地往屋里挣着,显然是想取下挂 在窗子上的花篮,但是,却被士兵一枪打死在门口的台阶上。 金玲只好哭泣着跑来找霍夫曼,求他派人把花篮取下来,否则,那些来取报刊 的人就要落到魔鬼手里了,但她不知道霍夫曼肯不肯帮忙。 “我的朋友被打死了……”金玲完全沉浸在自身的痛苦中,并没有注意到霍夫 曼的脸色。 “别难过,人死如灯灭。”霍夫曼毫无表情地说了这句中国的谚语。 金玲立刻瞪圆了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惊讶地盯着霍夫曼,觉得这个人太没有人 性了。 这时,却听霍夫曼又说了一句:“金玲,我现在和你一样,已经没有任何亲人 了。” “怎么,您的儿子……”金玲这才发现霍夫曼的脸色很难看。 霍夫曼没有回答,只是痛苦地摇了摇头。 胡里昂在一旁替霍夫曼回答说:“瓦尔加在前线牺牲了。” “上帝……”金玲忍不住地叫了一声。 “我和你一样,没有一个亲人了。”霍夫曼木然地说。 金玲望着霍夫曼,忽然发现他的两鬓全白了,眼角也有了深深的皱纹,脸上 流露出人生末路的沧桑状。一时,她对他的怨气消失了,深深的同情又涌上心来。 “霍夫曼将军,您不要那么说,就像您曾经说过的一样,我就是您的亲人,无 论您走到哪里,我都是您的亲人……”金玲满眼泪水,就像当初霍夫曼安慰她那样 安慰着这位将军。 “谢谢你,金玲……”霍夫曼苦涩地笑了笑。 “对不起,霍夫曼将军,我不知您的儿子发生了不幸,我不该跑来再给您添烦 恼……” “不,已经无所谓了。告诉我,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从得知儿子阵亡 那一刻起,霍夫曼心里隐约发生了一种变化,他觉得自己似乎在渴望着什么,当时 他还理不出究竟在渴望什么,但一见到金玲,他立刻就明白了,他在渴望帮助她以 及她的那些朋友。 金玲却犹豫了,霍夫曼刚刚得知儿子阵亡的噩耗,她实在不忍心再张口麻烦他 了。 “说吧,没关系。” “我的一只花篮……忘在花店的窗子里了。”金玲嗫嚅着。 霍夫曼没有多问,命令胡里昂立刻派人去花店把花篮取下来,回头又问金玲: “说吧,还有什么要求?” “阁下,您真的要我说吗?”金玲惊惑地问。 “是的。”霍夫曼点点头。 金玲已经看出了霍夫曼内心的变化,于是,就压低了声音,大胆地说:“霍夫 曼将军,如果您真问我还有什么要求,我说了请您不要介意。我希望您能站在比利 时人民一边,帮我们打败安德鲁那群法西斯分子。据说,目前监狱里关押着许多等 待处死的反战人员,我希望您能救救他们。”她的声音不高,却铿锵有力。 霍夫曼没有表态,而是平静地望着金玲涧道:“这又是谁求你帮忙呢?” “不,没有任何人求我。霍夫曼将军,如果您能这样做,我相信比利时人民 会感谢您的。” “不,我是一个罪人,我只不过在向上帝赎罪罢了。”霍夫曼痛苦地说。 “霍夫曼将军,请您不要这么说。有朝一日,我会向全世界公布这些的!”金 玲真诚地说。 “你向世界公布那天,将是我彻底毁灭的日子。” “为什么?”金玲不解。 “不要忘了,我是德国将军。” 金玲竟把这个最重要的问题给忘了。她只觉得应该让比利时人民了解这位德国 将军为比利时所做的一切,却忘了霍夫曼这样做,恰恰是对德国的背叛,是对日耳 曼民族的背叛。 “对不起,”金玲歉意地说,“我没想到这些……” 两人的谈话很快就结束了。当天霍夫曼就坐上了飞往柏林的飞机。 天地昏暗,昏鸦鸣叫。小镇上的人们用鲜花和悲痛,隆重地送走了矿工的儿子。 然而,就在送走西蒙的这天深夜,盖世太保官员正在为击毙“里伯河特”而沾 沾自喜,却又收到了令他们大为恼火的电波。电文上这样写道:“按着上级部署, 下一个进攻目标将是盖世太保头子安德鲁。我们要用他的脑袋来祭奠那些牺牲的战 友,尤其要祭奠刚刚牺牲的西蒙先生!我们要像对待洛霍一样,把他们一个个地全 部送进地狱!”落款是:“永远无法找到的里伯河特!” 这天晚间,金玲和拉丽特在郊外的枯井里,找到了西蒙藏在那里的电台,拉丽 特就在枯井里,当即发出了这份令安德鲁气得发疯的电报。拉丽特咬牙切齿地说: “我要让安德鲁知道,他们永远消灭不了我们的电台,永远也找不到里伯河特! 我们是杀不绝的!” “对,我们是杀不绝的!剩下一个人了也要战斗下去!”金玲愤愤地说。 两个女人虽然说得斩钉截铁,却抱到一起失声痛哭起来。她们知道,游击队 的三位领导都不在了,现在,只能由她们两个女人来挑起这支地下抵抗组织领导的 重任了。 两个人都发誓:“不管怎样,我们都一定要战斗下去,直到打垮德国法西斯为 止!” 安德鲁看完电报,气得头上的几根黄毛都竖了起来。他跟“里伯河特”较量快 三年了,本以为干掉西蒙,抓起维克多和兰伯,一切都该结束了,没想到事隔一天, 电波又出现了,而且,明目张胆地冲着他来了,简直把他气疯了。他第一次有一种 无可奈何的感觉,可又不甘心,失败对于日耳曼军人是耻辱的,对于盖世太保的官 员更是不能容忍的,他决心一定要跟“里伯河特”拼个你死我活! 安德鲁划着火柴点燃了电报,看着它化为灰烬,自言自语地说:“洛霍上尉, 对不起,我只能向你的在天之灵道歉了,请原谅……米希尔,这件事情不许对任何 人讲!” “是的,长官……” “米希尔上尉,这回你领教到抵抗分子的厉害了吧?”安德鲁用一种无可奈何, 却又咬牙切齿的口吻说,“他们跟我们势不两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们没有 退路,必须对抵抗分子实施暴政,绝不能仁慈!绝不能让比利时也发生海德里希长 官被炸死的事件!” “是,长官!”米希尔的眼里放出了比洛霍更加狠毒的凶光。 霍夫曼赶到柏林斯普林特将军的乡间别墅时,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 “您匆匆跑来,是来递交辞职书吗?”一直在等霍夫曼的斯普林特开口问道。 “不,恰恰相反!” 斯普林特微微一怔:“怎么,您决定……” “还是去书房谈吧!”霍夫曼说。 两个人急忙走进书房。 “考虑好了?”斯普林特盯着霍夫曼因缺觉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急切地问。 霍夫曼一直是反希特勒阵营里一个亟待争取的人物,因为他掌管着法国和比利 时两个国家的军政大权,手里握有一定的兵权,所以,斯普林特将军一直在等待着 他的加盟。 “您说得对,这是把德意志从毁灭中拯救出来的惟一出路!”霍夫曼说。 听到这句话,斯普林特立刻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了霍夫曼的大手,说:“我 一直在等待着你这句话,要不要喝点儿什么祝贺一下?” “不,我想听听详细情况!”霍夫曼说。 “坐下谈。” 斯普林特告诉霍夫曼,贝克、哈塞尔、奥尔布里希特、特莱斯科夫等许多陆军 高级将领及前陆军元帅、总长都参加了反希特勒的秘密组织。他们还派人秘密地做 过被围困在斯大林格勒的保卢斯将军和北非战场上的隆美尔将军的工作,但没有做 通。秘密组织曾几次试图干掉希特勒,都阴差阳错地没能成功。目前,最有希望的 人物是一个叫克劳斯·冯·俾陶芬伯格的年轻军官。这位出身于德国著名世家的职 业军官机智果敢,有胆识,有魄力,是反希特勒阵营里最有希望的人物。 斯普林特提到的这位斯陶芬伯格先生,后来果然成了反希特勒组织的核心人物。 他在一次战役中被炸瞎了左眼、炸伤了右手,几乎丧失性命。尽管如此,却丝毫没 能改变他一心想除掉希特勒的决心。后来,他被任命为陆军办公厅主任弗雷德里希 ·奥尔布里希特将军的参谋,1944年震惊世界的“7.20”暗杀希特勒事件,就是斯 陶芬伯格一手制造的。 听完斯普林特的讲述,霍夫曼半天没言语,令他感到疑惑的是:竟然有这么多 陆军将领参加了谋杀希特勒的秘密组织。 “我告诉您一个数字您就明白了。”斯普林特说,“自从莫斯科战场失败之后, 共有三十五名军师指挥官被撤职;帝国一共有十七名陆军元帅,十名被遣送回乡; 三十六名陆军上将,十八名被遣送回乡。这些被撤职的将军、指挥官们,能不仇恨 那个疯子吗?能看不出德意志正面临崩溃的危险吗?” “是的,隆美尔将军也曾对我流露过不满情绪。”霍夫曼说。 “您能否做做隆美尔的工作?如果能把他争取过来就太好了,他手里还掌握着 一个军团。”斯普林特知道隆美尔跟霍夫曼的私交不错。 “我试试看。下一步准备怎么行动?” “他们正在筹划对希特勒下手的方案……” “需要我做些什么?” “他们一旦开始行动就会通知您的!” “好吧,我等待您的消息。” 后来,两个人又谈到斯大林格勒的战况。斯普林特告诉霍夫曼,保卢斯率领所 剩下的九万名官兵全部投降,但希特勒却向全国宣布,保卢斯元帅忠实地执行了元 首的命令,战斗到最后的一兵一卒,命令全国志哀四天,电台还播放了贝多芬的第 五交响曲,以示对第六集团军全体将土的哀悼。 “这个浑蛋还在搞这种瞒天过海的欺骗!”霍夫曼愤怒地骂道。 “斯大林格勒共战死了十几万官兵……”斯普林特说。 “那里面就有我的儿子……” “我的儿子也一样……” 一提到儿子,两个人到中年的将军都沉默了。他们默默地望着对方两鬓苍苍的 华发,以及眼角过深的鱼尾纹,心里都感到一种难言的悲哀与苍凉。 “斯普林特将军,有件事想请您帮忙……”霍夫曼沉郁地说。 “请讲。” 霍夫曼点着了一支香烟,然后才开口:“目前,比利时监狱里关押着大批抵抗 分子,按希姆莱将军的旨意,要把他们全部处死。我想请您以柏林奇缺劳动力为由, 下令把这些人全部押到柏林。” “都是反战分子吗?”斯普林特问道。 霍夫曼未置可否地点点头。 “霍夫曼将军,”斯普林特忧郁的眼睛立刻冷下来,“我不得不提醒您,我们 所以反对元首,是为了拯救德意志,但绝不会做反战分子的同盟者,我们绝不能于 挖掘德意志坟墓的事情!” “可我们别无选择。”霍夫曼一针见血地说,“目前只有两条路,要么继续为 魔鬼助虐,要么与反抗力量为友,联合起来对付那个以疯子为首的法西斯集团,没 有第三条路可走!” ‘不!我绝不能背叛德意志!”斯普林特厉声道。 刚才还是亲切交谈的一对密友,瞬间却突然剑拔弩张、唇枪舌剑地争论起来。 在反抗纳粹方面,霍夫曼的思维要比斯普林特开阔得多,他已经不单单局限在反对 希特勒这一件事情上,而是看清了整个战争形势,已经认清了纳粹德国所有的行径 了。 “可您已经在背叛了!”霍夫曼毫不客气地将了对方一军。 “不!我背叛的是元首一个人,而不是整个德意志!” “可您知道,元首并非是孤立一人!他背后有一个曾经包括你、我在内的庞大 的狂热支持者,如果不是这些支持者帮他实施着残暴的侵略计划,他一个人纵使有 恺撒大帝,有拿破仑,有宙斯的本领,也不会把德意志推到今天这种绝境的!您应 该记得我们都是参与者!”霍夫曼说出了这番在心里沉积许久,却一直没有机会说 出来的话。 但是,霍夫曼雄辩的言辞却没能说服好友。 “是的,您说得非常有道理,但是,我们首先必须忠于德意志,忠于日耳曼, 而不是任何其他国家和民族,更不是我们的敌人!” “那么说,您仍然赞成他们的残酷杀戮了?”霍夫曼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不,我从来就不赞成!我们都是虔诚的基督徒,我讨厌杀戮就像讨厌瘟疫一 样!” “可您看着无辜的生命被杀害而不救他们一命,这难道不是违背《圣经》的教 诲,更是对主的背叛吗?” 一时,斯普林特哑口无言,只是怔怔地盯着霍夫曼那张倔犟得近乎冷酷的脸。 “对不起,斯普林特将军。人各有志,我不勉强您,就像当初您不勉强我一样。 再见!”霍夫曼起身欲走,但却被斯普林特叫住了。 “请等一下!” 霍夫曼迟疑地停下脚步,问道:“还有事吗?” 斯普林特走过来,盯着老朋友那宽宽的额头,沉郁地说:“也许您是对的……” 听到这句话,霍夫曼就像进门时斯普林特握住他的手一样,紧紧地握住了对方 的手,许久没有松开。 这样,两个纳粹将军经过漫长的人性与兽性的思想大搏斗,终于复苏了人性, 开始背叛纳粹德国那套灭绝人性的作法了。他们是纳粹高级将领中绝少醒悟的将军, 尽管有许多陆军将领参加了反希特勒组织,却很少有人像霍夫曼那样同情和拯救反 战人士的。 这天深夜,风雨交加,大地震颤。闪电像一条条银蛇,疯狂地撕扯着黑暗的苍 穹。 在游击队的破草屋里,屋顶颤抖,烛光摇曳,一群胡子拉碴的汉子痛苦地抱在 一起,久久地泣不成声。这是他们第二次悲愤地大哭了。他们不仅痛失了一位好领 导,也失去了一个强大的经济支柱。西蒙一直用他做生意的钱,资助着这支藏匿在 森林里的游击队。这些在森林里摸爬滚打了二三年的汉子们,虽然人数不多,仅剩 下十几个,却个个都是有家难回、有国难报,只能跟德国人拼命到底的硬汉。所以, 西蒙的牺牲换来的不是退却,而是越发激起他们对德国法西斯更大的仇恨与战斗到 底的决心。一群汉子抱在一起痛哭之后,就全副德军武装地站在豪特面前,听着豪 特豪迈而激愤的誓言: “战友们,西蒙队长牺牲了,维克多队长被抓走了,但是,他们留给我们的战 斗任务却等待着我们去完成!为了西蒙,为了维克多,为了兰伯,为了无数的死难 同胞,更为了打倒德国法西斯,我们坚决要跟德国法西斯血战到底!”他铁臂一挥, 用那洪钟般的声音高声喊道:“战友们,擦干眼泪,准备出发!” 随着一声令下,队员们纷纷冲进了雷鸣电闪的大雨之中。 晚上,拉丽特的餐馆里又热闹起来,几个老乐手又奏起了贝多芬的《欢乐颂》。 法克力申上尉带着士兵们又在疯狂地豪饮。这些纳粹的喽啰兵根本听不到前线 战场的真实情况,只能听到戈培尔授意下的那种虚假宣传,所以他们仍然处于一种 盲目的狂傲之中,并不知道全世界已经敲响了第三帝国的丧钟。再说,他们长年累 月过着单调乏味、没有女人、没有欢乐的残酷生活,也腻味了,稍有机会,就到酒 店里豪饮一通,来麻醉一下百无聊赖的神经。老板娘不但有几分迷人的姿色,而且 向来出手大方,每次都慷慨地送给他们香摈和红酒,这种姿色加慷慨,自然就多了 几分吸引力。 拉丽特身穿藕荷色连衣裙,打扮得格外迷人,一群官兵很快就在她的力劝下, 喝得东倒西歪、舌根发硬了。 “来,法克力申长官,我来单独敬您一杯!”拉丽特微笑着,向法克力申举起 酒杯。 ‘不,德瑞娜夫人……啊,不不,拉丽特小姐,我于连更想和您单独睡一觉。” 法克力申晃晃悠悠地说着司汤达小说里的醉话,惹得一群醉鬼们哈哈大笑。 “哎,拉丽特小姐,于连长官已经向您这位德瑞娜夫人发出邀请了,快……快 答复他呀!” 拉丽特微笑道:“来吧,于连长官,先来一杯,考验考验你的酒量再决定市长 夫人陪不陪你。” “来……吧,德瑞娜……”法克力申举起酒杯,摇摇晃晃地向嘴里倒去。 午夜时分,天空仍是雷雨交加,大雨如注,霹雳闪电不时地把大空撕裂得四分 五裂。 金玲身披雨衣站在院子里,焦急地望着军火库方向,发现岗楼上的探照灯扫视 的频率要比往常快得多,就像一把雪亮的刷子,不时地把周围扫一遍。她不禁担起 心来。这时,从郊外公路上驶来一辆德国军车,军车驶到维克多家门口,忽然放慢 了车速,坐在驾驶室里的大胡子“德国军官”冲金玲摆了摆手。金玲这才看清是豪 特,急忙跑过去,对他叮嘱几句探照灯的问题,看着军车消失在雨幕中,她才忧心 忡忡地走进屋去。 一进屋,发现老人拖着病弱不堪的身子站在窗前,金玲不觉一愣,忙问:“妈 妈,您怎么起来了?” “孩子,请你告诉我,刚才那车里的人有维克多吗!”老人颤抖着声音问道。 金玲一惊,急忙搪塞着:“有,就在驾驶室里呢。您没看见我跟他说话吗?” “他为什么不进家来看一眼?” “妈妈,他们今晚有重要任务,不能下来……” 老人半信半疑地摇摇头,拖着颤巍巍的身子回卧室了。 老人的问话一下子又勾起了金玲心中无尽的悲伤,她愣愣地站在客厅里,望 着窗外不断袭来的暴风雨,泪水又涌了出来。 豪特的军车开到军火库门口,检查完证件,警卫士兵说:“对不起长官,我 们没有接到运送武器的命令。” “你们没接到运送命令,不等于前方不需要弹药!”一身德军少校打扮的豪 特,厉声怒斥士兵,“我手里这张调令难道是擦屁股纸吗?” “长官请稍等,我去打个电话!”士兵转身向值班室走去。 豪特紧跟着士兵走进值班室,还没等士兵拿起电话,就一刀捅死了他。另一 名值班士兵吓得目瞪口呆,刚要伸手去抓电话,也被豪特一刀结果了。与此同时, 扮成司机的卡里德借着跟门口士兵抽烟对火的机会,一刀捅死了他,把尸体往墙 角一扔,急忙打开了大门。 汽车一进弹药库,藏在车厢帆布堆里的几名游击队员立刻跳下车来,迅速安装 好炸药,拉开导火线。不巧,此时从旅馆里走来两个查岗的官兵,向军火库方向匆 匆地走过来。埋伏在路边的普拉西一看不好,对艾德蒙说:“走,去于掉他们!” 两人都一身德军打扮,起身向迎面走来的德国官兵走过去,走到他们面前还没等对 方反应过来,两把匕首就捅进了他们的心窝。恰在这时,探照灯忽然射了过来,一 下子把几个人的身影明晃晃地暴露在马路上了。霎时,刺耳的警报声立刻响了起来, 岗楼上的几挺机枪也向他们疯狂地扫射过来。 普拉西和艾德蒙急忙向马路边滚去,可是,一颗子弹一下子打中了普拉西的胸 膛。这位在战争一开始就痛失爱子、疯了妻子,在历次战斗中都承担着艰巨任务、 一直沉默不语的铁路扳道工,对艾德蒙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就永远闭上了他的眼睛。 “艾德蒙……请照顾一下玛格丽特……” “不--普拉西--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艾德蒙哭喊着,端起冲锋 枪像疯了似的冲着岗楼疯狂地射击起来。 此刻,豪特的汽车已经冲出了弹药库大门,开出不远,军火库里就传出了天崩 地裂的巨响,“轰隆隆--轰隆隆--”火光冲天而起。 这座曾经造成多少人家破人亡的军火库,终于在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中,裹着滚 滚浓烟,变成了一片废墟。 但是,随着黎明的到来,疯狂的报复也就随之而至。黎明时分,安德鲁带人包 围了小镇。于是,这座屡遭不幸、又屡屡反抗的小镇又面临着一次最残酷、最可怕 的生死劫难。全镇被带走了一百二十名男女,连十四岁的孩子都没放过,拉丽特和 艾德蒙都在其中。安德鲁叫喊道:“不交出抵抗分子,一天枪毙十五人,直到交出 炸毁军火库的抵抗分子为止!” 清晨来临,雨停了,小镇却空了,惟有在积满雨水的马路上,仍然不断地呼喊 着她的儿子:“维佳……快回来啊,妈妈给你留着炸薯条呢……快回来呀……”她 并不知道丈夫死了,即使知道也没有清醒的意识了,在她错乱的神经里只留下了儿 子维佳,她永远给儿子留着炸薯条,永远等着儿子回来吃晚饭呢。 金玲没有被抓走,因为霍夫曼给安德鲁下了死令:如果安德鲁敢对金玲下手, 他将追究安德鲁手下官兵私通游击队的罪行!安德鲁气得咬牙切齿,又不得不执行 他的命令。再说,安德鲁觉得没必要为这个女人跟霍夫曼公开较劲儿,他总有机会 收拾她的! 这天傍晚,霍夫曼从巴黎视察刚回来,就被几件事情搞得焦头烂额。军火库爆 炸自不必说了,几名官员又纷纷前来报告,说柏林来电,催问粮食和苦力什么时候 送到? “请你们告诉柏林那些官老爷,就说小小的比利时已经被我们挖地三尺了,再 也没有什么可刮的了!”霍夫曼气急败坏地说。 一群官员刚离开,霍夫曼发现桌子上的一封密件已被人拆过。 “胡里昂,这是谁拆的?”霍夫曼问胡里昂。 “对不起,阁下,我不知道。” 霍夫曼气坏了,居然有人敢偷拆总督的密件,简直是胆大包天!他打开密件一 看,竟然是比利时利奥波德国王写来的,国王在信中写道:“尊敬的总督阁下,非 常感谢您对我手下臣民的多方关照,今日去函,烦请您看在圣灵圣主的面上,救救 我的臣民,释放艾得利蒙镇的一百二十名群众,他们都是无辜的百姓……” 利奥波德国王不止一次地找过霍夫曼赦免死刑犯,每次他都尽量满足了国王的 请求。但这次人数太多,军火库又被炸,霍夫曼感到很为难。 “胡里昂,你马上调查一下,是谁拆的密件?必须把这个人抓出来!”霍夫曼 觉得问题严重,说明总督府内部打进了间谍,是盟军派来的,还是安德鲁派来的? 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阁下,还有一个重要情况……”胡里昂说。 “还有什么情况?” “阁下,意大利公爵凯特林夫人打来电话,对您大发脾气,说您即使不肯赦免 几名反战分子的死刑,也没必要派人跟踪她。她说上次来找您之后,一直有人在跟 踪她,偷听她的电话,搞得她日夜不安。我向她解释,说您从没派人跟踪过她,她 不相信,她说一定要来见您!” 其实,这两件事都是西蒙牺牲前搞的一场离间计。他用金钱暗中打通了一位富 有正义感的意大利公爵夫人和总督府的一名官员,目的是想加剧霍夫曼与安德鲁的 仇恨,进一步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 “哦,竟有这种事?”霍夫曼果然大吃一惊。 “另外,今天上午,安德鲁把监狱里关押的反战分子全部处决了。” “全部处决了?’霍夫曼简直气坏了,觉得安德鲁也太目中无人了,竟然连声 招呼都不打,就处决了这么多人。 就在这时,金玲打来电话,说要来见霍夫曼。霍夫曼已经料到她会来找他的, 就让她一个小时后到天鹅之家里去等他。他要马上去见安德鲁,他要好好地教训教 训这个盖世太保官员,让他收敛点儿,不要太狂妄了。 霍夫曼带着胡里昂走进安德鲁办公室时,安德鲁正在给希姆莱打电话。 “……希姆莱将军,按照元首消灭一切抵抗分子的命令,这批反战分子已经处 决完毕。我们从艾得利蒙镇抓来一百多名人质,如果他们拒不交出炸毁军火库的抵 抗分子,我决定把他们全部处决!请问,还有什么指示?……好,我随时恭候将军 的命令!” 撂下电话,安德鲁才向霍夫曼打招呼:“总督阁下,下午好。” 霍夫曼没有回话,而是用冷得令人发怵的目光,盯着安德鲁,说:“安德鲁长 官,我想提醒你……” “阁下,您是指处决反战分子的事吗?”安德鲁果然精明,一点就明白了。 “安德鲁长官,你应该明白,这种大屠杀换来的只能是更加强烈的反抗!我不 希望看到在比利时人遭受杀害的同时,我们德占区的帝国官兵也遭到巨大损失!” 霍夫曼厉声说道。 但是,安德鲁却一扫以往的谦恭,以平起平坐的口气傲慢地说:“总督阁下, 我也不能不遗憾地提醒您,帝国军人推崇的是征服与杀戮,而不是退却与仁慈!” 他刚从希姆莱的电话里得知,希特勒对军火库被炸一事气得暴跳如雷,声称要撤掉 霍夫曼,所以他才敢如此放肆。 “我也要提醒你,安德鲁长官,这里的军政总督是霍夫曼,而不是你安德鲁!” 霍夫曼毫不客气地说。 “嗅,对不起,我怎么忽略了这么严重的问题?”安德鲁冷笑一声,露出了骨 子里的痞气,“但是阁下,我不能不遗憾地告诉您,这是元首通过希姆莱将军直接 给安德鲁下达的命令,我想您不会对元首的命令也感到遗憾吧!” “安德鲁长官,如果你要总督这个位置,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用不着采取其它 的手段!”霍夫曼对这个表面斯文的盖世太保头子早就深恶痛绝,今天两人终于撕 掉了虚伪的面纱,直面相斗。 “谢谢!”安德鲁冷笑一声,“我想要的时候会通知您的,总督阁下。” “那好,我随时恭候你的通知!”说完,霍夫曼破门而出。 安德鲁盯着霍夫曼匆匆离去的背影,立刻意识到他与霍夫曼之间的最后一层面 纱已经彻底撕破了。他们之间将面临着一场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的生死较量。这个出 身于慕尼黑破落贵族世家的纨挎子弟,早在十六岁的时候,就亲眼目睹了“啤酒馆” 暴动的事件,从而成为一名狂热的希特勒追随者,曾跟随纳粹党徒举着火把在街上 呐喊游行,最终成为一个残忍、冷酷、野心勃勃的纳粹分子。此刻,他那数年形成 的残暴兽性及勃勃野心都一下子膨胀到了极点,于是,这个三十五岁的盖世太保头 目决定挺而走险。 此前,安德鲁一直想借用希姆莱的力量正大光明地取缔霍夫曼,堂而皇之地登 上总督宝座。但现在,他觉得不能再等待下去了,再等下去,他担心自己将会成为 《哈姆雷特》中的国王,没等雷欧提斯的毒剑刺中哈姆雷特,自己就被哈姆雷特的 毒剑刺死了。所以,安德鲁决定立刻下手。 一场纳粹高官之间的生死搏斗,就在这个大雨过后的傍晚展开了。 此刻,天色已晚,街灯已经亮了。豪特化妆成车夫,赶着马车送金玲来到天鹅 之家门前。路上,豪特一再叮嘱金玲要做好思想准备,若霍夫曼不同意放人怎么办? 经过几年的战斗生涯,豪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想着报仇的鲁莽之徒,而是锻 炼成一名成熟的反法西斯战士了。尤其维克多和西蒙出事之后,游击队的担子就全 落在他头上了。 “金玲小姐,全镇一百二十个人的性命,全系在您身上了。”临下车,豪特握 着金玲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我在这儿等您。” “谢谢,我会尽力的。”一百多人的生命危在旦夕,金玲更是忧心忡忡。尽管 上次霍夫曼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但毕竟人数太多,军火库又刚刚被炸,很难说 霍夫曼会不会帮忙。 金玲走进天鹅之家的咖啡馆,一股咖啡香味扑鼻而来。天鹅之家是布鲁塞尔的 骄傲,战前人们经常来这里品尝清香可口的煮咖啡,喝着香摈酒回首伟人的往事, 偶尔还到马克思和恩格斯起草《共产党宣言》的房间里走一走,感到十分惬意。现 在,咖啡馆里冷冷清清,只有寥寥几个德国人在喝酒。战乱年代,老百姓连肚皮都 吃不饱,能来享受奢侈的只有少数达官贵人和德国人了。 金玲要了一杯咖啡,坐在临窗的一张咖啡桌前等待霍夫曼的到来。不一会儿, 胡里昂进来告诉金玲,说霍夫曼在广场附近的一家欧尔亚高级旅馆里等她,让她马 上过去。旅馆距离这里很近,几分钟就到了。胡里昂和金玲来到二楼一间陈设考究 的客厅里,脸色抑郁、双眉紧锁的霍夫曼正站在窗前抽烟。 “霍夫曼将军,您好。我……” “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了。”霍夫曼说完,就在地毯上踱起步来。 看到霍夫曼迟迟不肯表态,金玲知道他一定很为难,但是时间不容人,一百二 十个人随时都可能被安德鲁处死,她心急如焚。 “霍夫曼将军,那一百二十人都是无辜的群众,安德鲁实在太可恶了,连十四 岁的孩子都带走了……”金玲本想激起霍夫曼对安德鲁的反感,但是,她的话却再 次被霍夫曼打断了。 “金玲小姐,请你不要再说了。我告诉你,我可以在尽可能的情况下帮助你们 那是出于我的善良和正义,但我绝不会干有损于我们民族的事情。” 霍夫曼的话音刚落,只听阳台外忽然传来两声“啪啪”的枪响,阳台门玻璃 “哗啦”一声碎了,两人不禁大吃一惊。霍夫曼急忙拔出手枪向阳台奔去,一看阳 台地下扔着一把手枪,墙角蹲着一个穿风衣、戴墨镜的人,捂着一只鲜血淋淋的胳 膊,正惊惶失措地盯着他。霍夫曼顿时明白了,一把撸下那家伙的墨镜,不禁大吃 一惊,此人竟是盖世太保官员米希尔! 刚才,金玲和胡里昂一出天鹅之家,豪特忽然发现一个穿风衣、戴墨镜的人在 偷偷地跟踪他们,不禁心起疑惑,就悄悄地盯上那人,看到那人跟着金玲来到旅馆, 绕到旅馆后面顺着旅馆楼外的排水槽迅速爬上了二楼阳台。豪特立刻觉得这家伙肯 定是冲霍夫曼和金玲去的。于是,就从另一根排水槽爬上了三楼阳台。这时,天色 已晚,又是背街,根本没人注意。豪特蹲在三楼阳台上,趁着从二楼阳台里射出来 的灯光,把这家伙的行动看得一清二楚。当他发现这家伙掏出手枪瞄准屋里时,就 抢先冲那人开了一枪。 “是安德鲁派你来的?”霍夫曼愤怒地质问米希尔。 “总督阁下……,请您饶恕我……”米希尔吓得语无伦次,浑身抖成一团。 “安德鲁为什么派你来刺杀我?” “安德鲁长官说您背叛了元首和帝国……” 霍夫曼绝没想到安德鲁竟敢派人来刺杀他,真想一枪结果了米希尔,但再一想 又犹豫了。 此刻,安德鲁正在监狱里,用他斯文得令人作呕的声音,向一百二十名群众做 着死亡抓阄前的动员。 “各位女士、先生,刚才你们已经看到处决那些反战分子了。生命就是如此简 单,一颗子弹就能结束!你们要交出袭击军火库的游击队员,立刻就可以获释。否 则,就从现在开始,每天处决十五人,直到交出来为止!”他忽然发现拉丽特正用 仇恨的目光盯着他,就来到她面前,抓起她的右手仔细看了看,“我一直怀疑这只 手是为英国情报机关服务的。看来,我的判断没错!拉丽特小姐,我们应该单独谈 一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拉丽特咬牙切齿地说,“要死我也跟大家在一起!” 这时,有人来报:“安德鲁长官,您的电话!” “那就对不起了,”安德鲁冷笑一声,“只好用抓阄来决定各位的命运了,希 望你们珍惜这人生的最后三十分钟!”说完,他向那个曾经拿亚当利来开心的梅格 尔中尉点点头,让他来执行这次杀人任务。 安德鲁一走,一百二十个人顿时陷入了绝望的深渊,痛惜着人生的最后时光。 电话是胡里昂打来的。一听胡里昂说“总督不幸遇刺身亡”,安德鲁高兴得几 乎要欢呼起来了,哦,上帝,我终于成功了!霍夫曼终于拜倒在我的脚下了!他妈 的,我安德鲁终于可以坐上总督的宝座了。他心里欢叫着,嘴上却故意大吃一惊: “什么?总督遇刺身亡了?啊,这太令我痛心了,这一定是反战分子干的!他们简 直太猖撅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杀死了总督!好,我马上过去,我们 一定要抓到那个刺客!” 当安德鲁怀着难以名状的兴奋走进旅馆,本以为能看到霍夫曼鲜血淋淋地躺在 地上的尸体,可是,他却看到霍夫曼昂首挺胸、满脸杀气地站在客厅里,而米希尔 却被绑在墙角,像堆烂肉似的哆嗦着。安德鲁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完了,完了!他 极力镇静自己,故作不解地问:“阁下,这是怎么回事?” “应该问你自己!”霍夫曼怒气冲天地斥他一句。 “是不是这个浑蛋对您不恭了?”安德鲁突然从大衣兜里掏出手枪,冲着米希 尔就是一枪,随后将枪口突然对准了霍夫曼。但是,没等这颗罪恶的子弹射出去, 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枪响,这个杀人从不用刀枪的刽子手的前胸,顿时变成了一股 股喷泉。这个一直做着国王梦的野心家,终于被他自己的毒剑刺中了。 监狱这边,正在进行着生死抓阄。梅格尔中尉手里抓着一把纸团,逼着那一百 二十个人排着队到他手里抓阄,看谁被第一批处决。人们盯着梅格尔手里的纸团, 就像盯着地狱之门一样,哆哆嗦嗦,谁都不肯伸手。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吓得哭泣着 躲到墙角,不肯站过来。 “快点儿!”听到这魔鬼般的吼声,人们不得不抓起纸团,颤抖着双手打开, 有的立刻目瞪口呆,抱住脑袋呜地一声大哭起来。有的看到纸条上写着“暂缓”二 字,立刻庆幸地在胸前划着十字。艾德蒙打开纸团一看,立即绝望地大叫起来: “不--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 一听艾德蒙的哭声,排在后面的拉丽特急忙向他挤过来:“‘艾德蒙,请不要 这样!艾德蒙!” “拉丽特,我不要死--我要活--我要等到比利时解放--我还没结婚呢- -”这个幽默乐观的小伙子,抱住拉丽特像孩子般地哭起来。 “你完全可以不死,只要你交出袭击军火库的游击队员,我们立刻就放了你!” 梅格尔说。 一听这话,艾德蒙急忙抬起头来,惊愕地盯着梅格尔。 “我来代替你!”拉丽特一把夺下了艾德蒙手里的纸团。但是,艾德蒙却把死 亡纸团又一把夺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