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支持 杨鹤鸣送达栗宝山返回地区后,心里一直不安。他每天都盼望着太城方面的消息, 但又怕听到那方面的消息似的,每当有人到他的办公室,或是桌子上的电话铃响,他都 会神经激灵一下。栗宝山能不能在太城站住脚,改变那个地方的局面,他很担心。在宣 布栗宝山任职的会议上,太城班子中的人虽然都说了很中听的话,但他知道,那都是场 面上的。 下来以后究竟怎么样,是很难预料的。依他对那些人的了解和分析,断定他们是不 会善罢甘休的。他们肯定还要搞名堂。到底会搞什么名堂,他难以设想。尽管他给栗宝 山谈了许多,但不知栗宝山是否理解,有没有这方面的充分准备。 栗宝山下去前曾就坚决清除色祸的措施征求过他的意见,他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 行。因为,一方面,他拿不准这个办法到底好是不好。另一方面,他不能违背辛哲仁书 记遵循的原则。他特别告诉栗宝山说,到太城以后,要多动脑筋,独立思考,不要事事 向上请示汇报。作为一个县委书记,要有独当一面的独立工作能力。地委既然叫你当太 城县的书记,就是相信你顶得起来。你要拿得起,放得下,大胆地决断,勇敢地开展工 作。地委看的不是你具体都做了些什么,而是看整体的结果,看是不是改变了太城的落 后面貌,经济等项工作是不是上去了。他在对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有意说得很慢,而且 反复了好几次,直到看着他把这几句话都记在本子上了,才转说别的。可栗宝山到底能 大胆地干出什么,他不好说,没有把握。 这期间,辛哲仁到他的办公室来过两次。他看得出来,辛书记比他更加焦虑不安。 不过,辛书记每次来都避而不提太城,好像是过来随便地转一转,坐一坐,实际上,杨 鹤鸣知道他是过来看有没有太城的消息的。当时,杨鹤鸣只听说,栗宝山在他走了以后, 找人谈话,到各单位调查走访。 这些都是极普通的情况,前三任去了以后也都是这样做的,有什么值得对书记说呢? 所以,他睑对脸地看看书记,不说什么。书记明白了,坐一会,聊聊别的,失望地走了。 时间过了一天又一天,终于到这天快下班的时候,太城的一个老关系给杨鹤鸣打来 了电话,向他透露了栗宝山召开万人大会给银俊雅平反的消息。这消息让他非常震惊。 要是说栗宝山当初提出清除银俊雅,使他一点也没有感到意外的话,那么现在给银俊雅 平反,简直让他感到意外极了。打电话的人对他讲,栗宝山在广场上的演讲,不断获得 热烈的掌声。他听了,先是一愣,后来细细一想,觉得也不无道理。 谁能在正经的场合说银俊雅有什么问题?谁能拿出一丝一毫的证据来吗?谁也不能。 既然如此,栗宝山这样捅明了,不正堵住了谣言者的嘴?不正是大家所欢迎的吗?同时 他想栗宝山反其道而行之的这一谁也想不出来的绝招,或许是对付那个局面的唯一正确 的办法。电话里说了,他一下把太城震动了,大家一下对他刮目相看了。“好啊!好 啊!”杨鹤鸣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欢呼,浑身的血沸腾起来。派去的第四任书记,总算有 了一个不同凡响的举动。他出奇不意地摆开了一个强大的进击阵势,不仅使色祸难于对 他怎么,而且把藏在色祸背后的阴谋者置到了被告席上。高!实在是高!尤其可贵的是, 他没有向上请示报告,说干就那样干了,而且干得惊天动地。杨鹤鸣激动得在办公室里 一阵奔走。 过了一会,他坐下来,冷静地想了想,又为栗宝山担心起来了。他想,银俊雅毕竟 是一个不干不净名声很糟的坏女人,这样干尽管人们表面上说不出什么,可心里会怎么 想呢?那些搞阴谋诡计的人,又会抓住这个做什么文章?况且,银俊雅跟那些人究竟是 什么关系,也不好说,若是中了他们设下的新的圈套,那又坏了。 这时,已到了下班的时候了,杨鹤鸣决定去找辛哲仁,一个是跟他通报一下太城的 信息,一个想跟他分析分析太城的形势。 辛哲仁此时已经得到了太城的消息。他和杨鹤鸣一样,也是从小道上听说的。辛哲 仁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其感受和思考基本上跟杨鹤鸣雷同。他最后确定的态度是:不过 问,不反对,不支持,让栗宝山自己去搞。当杨鹤鸣踏进他办公室的时候,他已想好了 这一切,平静地坐在办公椅上。 杨鹤鸣在辛哲仁的对面坐下以后,问他说:“太城发生的事,你知道了吗?” 辛哲仁说:“不知道。太城发生了什么事?” 杨鹤鸣便把栗宝山召开万人大会给银俊雅平反的事说了一遍。说完之后,杨鹤鸣发 现,李哲仁既没有惊喜,也没有不安。于是,他明白了,辛哲仁不是不知道,而是已经 知道了。 辛哲仁在听完杨鹤鸣说的情况以后,问杨鹤鸣说:“没有接到太城县委的报告,你 是听谁说的?” “我也是从小道听说的。”杨鹤鸣的情绪降了下来,一边点烟,一边很不经意地回 了这么一句。 辛哲仁十分注意杨鸿鸣说的那个“也”字。他看着这位从前的老领导如今的老部下, 心里感到有些内疚。因此说: “是啊,现在的事情尽是这样的,小道上能够听到的,正道上却迟迟不见信息,信 也不是,不信也不是。我知道,杨部长一直在为太城操心,也是为我操心,我心里是很 感激的。” 杨鹤鸣听了辛哲仁说的话,抬起头来,用感动的目光看看辛哲仁。他心想辛哲仁难 得能说上这么一句话。在大半辈子的政治生涯中,和他一起共过事的领导,不下百十号 人,唯有辛哲仁比较贴心一些。但辛哲仁也从来没有那样推心置腹过,相互间只在心照 不宣中支持、配合、工作。有的时候,他生他的气。更多的时候是理解他。因为他深知 政界里的风云。十多年以前,辛哲仁的职位还是在他之下,后来之所以进步比他快,除 了有水平,工作实绩突出以外,辛哲仁有心计,善于研究政界里的复杂矛盾,总是含而 不露,始终采取稳妥的方针,是一个重要的原因。今天他实在不高兴,才说了上面那句 话,不想引出辛哲仁破例的歉意和感激,倒使他有点过意不去似的。出于这样的心理, 他不得不再说一些话,于是说:“都是为了工作,对我你用不着客气。说心里话,我确 实为太城很焦虑,这么长时间弄不好,我是有责任的。我在想,我们该怎么办呢?” 辛哲仁沉思了一会说:“我们已经把太城县交给栗宝山了,我们还是应当充分地相 信他,他怎么搞有他的自主权。 至于从小道上听到的这件事,我们既不了解具体的情况,县里又没有请示报告,我 们能说什么呢?” 杨鹤鸣完全领会了辛哲仁不过问。不反对、不支持的“三不”原则,坐了一会,告 辞走了。 辛哲仁怀着既兴奋又忧虑的心情回到家里,几乎一夜未能入睡。 第二天早晨,他到办公室刚看完两份文件,就见政法委书记邢万超行色匆匆地迈进 他的办公室。 “辛书记,太城县昨天晚上发生了一起重要的案子。”邢万超进门后就向辛哲仁说 道。 “是吗,发生了什么案子?”辛哲仁本来就很紧张的心,不由得又紧缩了一下,随 即问道。 邢万超便把大字报的情况及内容汇报了一遍。末了说: “是县政法委刚用电话报告的,有的情况不一定十分准确。” 辛哲仁听完汇报,心里想,这张大字报既是一件坏事,也是一件好事。它表明,银 俊雅跟太城县的邪恶势力似乎不是一起的。它也说明,栗宝山干的那一手击到了那些人 的痛处,使他们迫不及待地用这样暴露的方法进行反抗。辛哲仁认为,大字报明显地违 犯了宪法,其造谣诽谤亦很明显,是他表明态度,支持栗宝山的机会,于是向邢万超指 示说: “栗宝山召开万人大会给银俊雅平反,没有给地委请示报告过,地委不了解具体情 况,不能说对还是不对。但不管怎么样,张贴大字报是错误的,违法的。其中的内容, 在没有提出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也只能认为是造谣和诽谤。政法部门应当尽快侦查破案, 依法惩处作案者。” 辛哲仁的指示很快传到了太城县。在干部和群众里面进一步形成有利于栗宝山的态 势。 限期破案的指令就像一块如山的巨石压在了石有义的头上,他又是害怕又是恼火, 关起门来给贾大亮打电话,诉说心中的不平。贾大亮安慰他,鼓励他,激将他,让他还 按既定的去做。石有义听了贾大亮的一番话,重新鼓起勇气,马上去找黄福瑞。 黄福瑞知道大字报的来头,想通过下乡躲开这件事,刚出办公室的门,就让石有义 堵住了。 “黄县长,你上哪儿去?” “我要到金沟乡去。” “黄县长你待一会走,我要给你汇报汇报大字报案件的事。” “栗书记和金主任他们不是都去了吗?你按他们的指示办,我到金沟乡有点急事。” 石有义挡住不让他走:“再有急事也急不过这个案子呀。 你是一县之长,我是你手下的公安局长,这样大的案子,我不向你汇报怎么能行。” “给大亮县长汇报一下不行吗?公安工作不是归他分管吗?”黄福瑞想推到贾大亮 身上。 石有义说:“归他分管是归他分管,可也得看是什么事呀,像这样大的案子,牵扯 到书记的案子,你这个当县长的不了解不过问合适吗?” 黄福瑞听了石有义的这句话,只好返回到办公室,听石有义的汇报。石有义简要汇 报完案情以后,重点汇报他的侦破方案。其中包括成立以黄福瑞为核心的领导小组,组 建五十个人的破案班子,在全县范围内开展摸底排队,一旦发现可疑线索,立即采取监 控、传讯、拘押等过硬措施,昼夜作战,穷追猛打,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石有义最后说:“黄县长如果认为这个方案可行,我们立即付诸实施。另外,请黄 县长先拨五万元专案经费,以应急需。” 黄福瑞心里很明白,只要他一表态,或者只要他把五万元拨过去,即使什么话都不 说,也等于他同意和支持了石有义的方案。那么,今后由此产生的一切,都得由他负责。 后果他也能想象得出来,一定是兴师动众,怀疑一切,弄得人人自危,处处不安,甚至 乱捕无辜,搞逼供信,制造冤假错案。他也知道,他们这么搞的目的,是要激起广大群 众对栗宝山的不满。而他将成为两头都不落好的罪人。群众会骂他,栗宝山会骂他,贾 大亮一伙更会把一切污水朝他的头上倒。但不支持石有义的方案也不行,他们会把破不 了案的责任推到他的头上。他想来想去,只好还用金蝉脱壳的老办法。他说: “你再给大亮县长汇报一下吧。” “大亮县长我可以再去汇报,但你得有个态度呀,是支持是反对,是同意还是不同 意,我也好向大亮县长汇报时,转达你的指示呀。”石有义死死盯住黄福瑞,一定要他 表态。 黄福瑞坚持说:“非得要我什么指示呢。大亮县长分管公安工作,他比我懂,你向 他汇报,就由他决定吧。” 石有义说:“那好,我就告诉大亮县长说,黄县长授权给你了,叫你全权决定。不 过那钱你得给批一下吧。” 黄福瑞听明白了石有义话中的含意,他知道无论他怎么推,他们都不会放过让他负 责任。他灵机一动,想出个好主意说:“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去叫上大亮县长,咱们一 起给栗书记去汇报。” 石有义不好反对黄福瑞的这个意见,只能去叫贾大亮。 栗宝山正准备通知召开常委扩大会,看见黄福瑞、贾大亮和石有义急匆匆地朝他的 办公室赶来了。他立刻猜出他们的来意,做好了迎战他们的精神准备。 金九龙看见黄福瑞等人来了,走出办公室,跟他们打着招呼,尾随着他们一起到了 栗宝山的办公室。黄福瑞、贾大亮和石有义三个人互相推辞一番之后,由石有义汇报了 侦破方案。栗宝山听后,完全明白他们是怎样的用心。但他不露声色,装出思考的样子, 在地上来回踱步。在场的五个人,除张言堂心里有底,若无其事地坐在一旁外,其余四 个人都紧张地注视着栗宝山的神情变化。贾大亮、金九龙和石有义多么希望栗宝山说声 同意。可黄福瑞最怕栗宝山说出这两个字。当栗宝山踱了几个来回,回到座位上坐下来 的时候,四双眼睛同时盯住他的嘴。但栗宝山说出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你们觉得这个方案怎么样?”随之,他的眼光从黄福瑞的脸上扫到贾大亮的脸上, 又从贾大亮的脸上扫到金九龙的脸上。 黄福瑞听了这话微微松了一口气,贾大亮和金九龙听了这话却弄不清栗宝山是什么 意向,不知如何回答。由于栗宝山的眼光最后落在金九龙的脸上,使他感到不说话不合 适,因而只好试探地说:“石局长的想法是好的,方案很有力度。是不是需要全面地考 虑考虑。”他一边这样说,一边注视着栗宝山的脸。栗宝山依旧不动声色,让他难以把 握。 贾大亮想把黄福瑞推到前面,这时他说:“黄县长,你说说吧。政府那边你是班长, 对于这样大的案子,政府应当有个积极明确的态度。在栗书记面前也用不着藏着掖着。” 黄福瑞脸一红说:“对公安工作我一窍不通,你是分管的,你说吧。” 贾大亮见黄福瑞把球又踢回给他,心里很恼火。但他灵机一动,脑子里产生了一个 新的构想,于是振振有辞地说: “既然黄县长叫我说,我就说说个人的看法,不一定正确。 我认为石有义同志提出的方案,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实施起来,会不会引起群众的 反感,很值得研究。” 黄福瑞没有想到贾大亮会表这样的态。他弄不清贾大亮说的话是真是假,不忙于随 合,只是避开栗宝山的目光,低着头,等待事态的发展。金九龙从贾大亮的话里明白了 贾大亮的策略变化。他注意看栗宝山的面容,好像也有了新的发现似的,干脆接上贾大 亮的话说:“我刚才说的需要全面考虑考虑,也是这个意思。因为尽快破案是一个方面, 群众的承受能力又是一个方面,必须全面来考虑。” 石有义有种被主子出卖了的感觉。他还弄不清他们是在做什么戏,只是憋着气在那 里站着。 栗宝山觉得贾大亮和金九龙的话正合他的心意。有他们的这些话,他不必直接否定 那个方案,只要表示同意他们的意见就行了,真所谓用他们的矛攻他们的盾,让他们自 己去相互抱怨吧,因此他说:“我同意贾县长和金主任的意见,没有别的补充,就按他 们二位的意见去办吧,不要成立什么领导小组,也不要搞那么大的破案班子,更不必在 全县范围里摸底排队,一切以法行事,平常怎么搞案子,还怎么搞,也不要另拨专款了。 石局长,你看怎么样? 石有义看看贾大亮和金九龙说:“你们说吧,你们叫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好,就这样定了。”栗宝山把脸一沉,对石有义严肃地说:“石局长,我刚才 在街上已经说了,限你十天破案。 如果破不了,我拿你是问!” 石有义火急了:“那怎么行呢,我办不到。” “办不到?为什么?”栗宝山问他。 “十天,十天怎么能破了呢。” “十天时间太短是吗?好,我给你二十天。” “二十天也不行啊。” “二十天还不行?三十天总行了吧?” “三十天也不行。” “三十天还不行?你是不想破这个案是不是?” “不是不是。是因为……”石有义有口说不出。 贾大亮和金九龙伯石有义言多有失,立刻劝他说,有什么困难下去再具体研究,不 能在书记面前强调困难。就这样连劝带推地,让他走了。 栗宝山乘胜前进,一刻钟也不肯耽误,马上通知召开常委扩大会议。会上,他让大 家就大字报案件发表意见,进行讨论。因为大字报违犯宪法,又有地委辛哲仁书记的指 示,与会者都纷纷发言,予以谴责。就连贾大亮等人也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严辞义语。 这样,无论社会上,还是班子里,统一了思想,造成了抑恶扶善的良好局面。 开完常委扩大会议,栗宝山和张言堂口到办公室里坐下。两个人默默地相互看看, 用眼光庆幸取得的胜利。过了一会,张言堂问道: “你说,这张大字报具体会是谁干的呢?” 栗宝山欲言又止,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一个预感的警示。 他疾速朝屋子里扫视了下,并且下意识地用鼻子嗅了嗅,踌躇片刻说:“具体是谁 干的,只有查清破案以后才会知道。” 张言堂要说什么,栗宝山疾速地堵住了他的嘴。随即在面前的稿纸上写了这样几个 字推给他看:“你觉得这个屋子还安全吗?”张言堂看了,恍然大悟,又十分疑惑。扫 视一下屋内,又要开口,又被栗宝山堵住嘴。他于是在纸上写: “你是说我们已经?”栗宝山点点头,随即又在纸上写:“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 无,我有这样的感觉。”张言堂看了,完全明白了书记的意思,便通过写跟书记交换完 意见。交换完意见以后,他灵机一动,在纸上写道:“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可以将计就 计。”栗宝山看了,向他竖起大拇指。接着,他们进行了一番将计就计的谈话。 ------------------ 坐拥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