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担心 贾大亮参加完常委扩大会回到家里,把老婆冯玉花撵到那边屋子里,一个人关起门 来,躺倒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几口气。然后冷静地分析形势,研究对策。 他想,根据目前的情况,扳倒栗宝山和银俊雅是不可能了。他们不但取得了北京招 商引资的成功,更重要的是得到地委辛书记的支持。从辛书记刚才在常委扩大会上的讲 话来看,他支持栗宝山似乎是一贯的,给银俊雅平反,不是他的授意,起码也得到过他 的默认,否则栗宝山不会有那样大的胆子。辛哲仁对栗宝山的这个举动评价那样高,还 说银俊雅是出类拔萃的人才。这些话是在县委常委扩大会上讲的,其严肃认真,无需怀 疑。那么,要纠银俊雅县长助理的事,该作何解释呢?只能有一个解释,那是杨鹤鸣的 意思。李哲仁批评的敲边鼓唱反调的人,肯定包括着杨鹤鸣。不管怎么说,栗宝山和银 俊雅都是相当的得势者,占着绝对的上风。 自古识时务者乃俊杰。贾大亮想,眼下他只能先顺着他们。所好的是,他们不但没 有怀疑他,而且很信任他。这从栗宝山表扬他的工作,请他喝酒,让他当矿业开发办公 室的主任,以及从栗宝山、辛哲仁的神情里都可以得到证实。尤其栗宝山和辛哲仁的言 谈话语中,已经把他作为县长的接替人了。既然这样,他不妨就按金九龙设想的方案走 着瞧。基本的对策应该是十个字:积极地跟着,谨慎地防着。他想,紧跟他们很重要, 谨防他们也很重要。如果防备不好,比方自己的阵营里出了什么漏子,被他们抓住,那 就会一溃千里,彻底失败了。他细想了自己阵营的方方面面,觉得最为担心的是两个地 方。一个是公安局石有义那里,一个是财政局路明那里。由石有义具体操作的大字报案 件,曾弄得他很被动,很紧张。后来把此案搁到了黄福瑞的头上,好的是让黄这个中间 派充当了牺牲品,同时为他当县长提供了一条便捷的路。怕就怕此案有失。他知道,黄 福瑞绝不会甘心的,一定要到处申诉,千方百计地还个清白。地区领导也不会轻易给黄 福瑞定罪,一定还要派人复查。如果查否,甚至查出是他们所为,那就一切都完了。公 安局是他势力的强硬支点,如果那地方出现问题,对他将是个致命的打击。石有义这个 人,有勇少谋,就怕他细节问题想得不周,安排欠妥,或者一时冲动,说漏了嘴,那就 麻烦了。想到这里,贾大亮由不得地抓起电话,拨通了石有义。 “有义吗?” “是我,石有义。大县长,有什么情况?” “你小声点好不好?难道怕人听不见了?” “放心吧,大县长,我这里绝对安全。” “什么绝对安全,墙里说话,墙外有耳,你太麻痹了!” “哈哈哈!我麻痹?我才不麻痹哩。” “你要还这样大声跟我说话,我放电话啦!” “好好好,我接受批评。这样行了吧?大县长有什么指示,说吧。” “我告诉你,现在的大势虽然于我们不利,但是他们还不怀疑我们,他们还是信任 我们的,所以走金主任说的那条路,还是有可能的。因此,我们要采取紧跟他们严防出 漏洞的策略。我最担心的是你那里。那个大字报案你再从头至尾好好地捋码捋码,看看 到底还有什么漏洞没有?如果有,赶快抓紧时间采取措施,要做到万无一失。万无一失! 你听明白没有?千万千万不能有丝毫的马虎。上面肯定要派人来复查,黄福瑞也不是好 吃的果子。我讲的这些,其利害不但关连着我们的前途,也关连着我们的性命,你懂 吗?” “我懂,我怎么能不懂这个呢。大县长放心,我不是没有头脑的三岁孩童,也不是 做了一年两年的公安工作,我把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都想到了,都做了工作,这个你已 经知道了,是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义,我不想批评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把困难设想 得多一点呢?设想困难多好,还是少好,你说?” “接受大县长的批评。这么吧,我再好好捋码捋码,把可能的漏洞都找出来,立即 采取措施,保证万无一失。具体怎么搞,有了方案,我再向你汇报。” “这就对了。” “大县长还有什么指示?” “……暂时没有什么了。” “那我放电话了?” “你再等等。注意一定要沉着冷静。特别要注意你的说话,宁可少说一句,不要多 说半句。要控制自己的感情。另外,适当到栗宝山那里汇报几次。” “记住了。” “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我会及时通知你的。” “有什么紧急情况,你一定要早一点告诉我。大县长,我想最后说一句话:你不要 怕,如果有谁想端我们,我先让他去见阎王!” “小声点!就这样吧。” 贾大亮放下电话,沉思了好大一会过后,返回去,再想路明那一边。对路明,他是 最不放心的。他不放心石有义,是因为石有义有勇少谋。不放心路明,则是因为路明对 他不忠。这个几年以前他就发现了。路明在当上财政局长,得到了实惠以后,就想脱离 他,就想洗手不干。虽然路明不曾说过一个不字,不曾有半点违他旨意的举动,但凭着 他多年养成的特殊感知力,他知道了他的内心所想。苦于没有适合的人接替财政局长一 职,也怕动了他,促使他狠了心,反而捅出漏子。所以对路明一直采取既用又防的方针。 栗宝山来了以后,他不积极向他反映情况,那次他打电话找他,他还借口不在,不接他 的电话,过后也没有主动向他解释。尤其让他生气和怀疑的是,他跟着去北京招商引资, 交给他的任务是破坏,可他中间丢下银俊雅就回来了,说什么北京招商引资的事已完全 告吹了,结果使人家后来的活动畅通无阻,以至获得了那么大的胜利,他还被蒙在鼓里, 还在做着胜利的梦。他真怀疑路明根本就没有按照他的旨意去办,他中间回来说不定是 成心的。更麻烦的是,他成了写检查待处理的一个对象。要是人家给他点压力或者诱惑, 他真没准会叛变的。即使不是这样,栗宝山要抓住这个问题,把他的财政局长免了,那 也是很危险的。有他在那个位子上压着,别的人就是知道什么,也不敢说。要是把他拿 掉了,就很难说了。对石有义,他可以有什么说什么,不必顾虑。对路明,他就不敢这 样做了。他几次拿起电话又放下了。不说不行,说又顾虑重重。为了这,他在屋子里站 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抽了一根烟又一根烟。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拨通了 路明家的电话。 “……谁啊?”过了会,电话里才传来一个怯生生的男音。这使贾大亮不由心里一 惊,未敢答腔立刻把电话挂上了。“怎么回事,连声音都变了?难道……难道他已被吓 得精神崩溃?还是有人在那里正做他的工作?”贾大亮十分惶恐地这样想。 这个时候,路明确实有点精神崩溃的样子。他跟老婆赵玉贤,原本都是胆小怕事的 人,起先赵玉贤只是想住个大房子,在人前有个脸面,抱着试试看跟贾大亮的老婆冯玉 花套近乎,想不到贾大亮得了她的身子后,她丈夫路明直线上升,很快就当上了财政局 长。不但住上了大房,而且得了很多很多的实惠。期间有快乐,也有恐惧。每当贾大亮 要路明在财政上做一次鬼的时候,两口子吓得总有好些天睡不着觉。几年来,两个人不 知有多少次讨论过洗手不干的问题。无奈,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他们始终下不了决心, 不敢向政府坦白,更不敢不听贾大亮的,一直在激烈的矛盾中维系着同贾大亮等人的联 系。栗宝山来了以后,他们越发感到前途渺茫,形势不妙,又一次讨论了洗手不干的问 题,结果还是下不了决心。贾大亮要他到北京破坏招商引资,他不得不听。而且不得不 有所行动。当他看到银俊雅和郭莉到农总行的努力又一次失败了的时候,以为北京的招 商引资彻底告吹了,因此心里也很得意,急匆匆回来给贾大亮汇报交差。想不到他回来 以后,栗宝山和辛哲仁都去了,不但争得了农总行的低息贷款,竟然还签订了十三个矿 业开发的项目。这一来,他是两头都难以交代了。贾大亮肯定恼怒他,怀疑他。栗宝山 已让他深刻检查,听候处理。他成了两个夹缝里的一个重点人物,如何才能逃过这一回 呢?贾大亮那里要是怀疑他不忠,他会立即杀他灭口的。他要杀他,他无论如何都防备 不住,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他的手心。他是个杀人不见血的魔王。栗宝山也不是好惹的。 他肯定要抓住他这个把柄不放。自古墙倒众人推。他一整治他,对他有意见的,了解点 情况的,一定要提供线索揭发他。一搞两搞,他也许就全完了。他到底该怎么办呢? 路明正在屋子里这样思前想后,惶恐不安的当儿,贾大亮打去了电话。随着一声铃 响,路明和赵玉贤都被吓得打了一个激灵。起初,两个人看着电话机,谁也不敢去拿。 后来,路明要拿,赵玉贤挡住他,不让他拿。路明断定是贾大亮来的电话,他考虑不能 不接,所以硬推开赵玉贤,拿起了电话,但因为过分紧张和胆怯,延长了一会时间,怯 生生地问了那么两个字。听到对方把电话挂了,也赶快把电话挂上了。 “怎么回事?”赵玉贤问他。 “那边不说话,把电话挂了。”路明感到奇怪地回答。 “你真是废物,不叫你接,你偏要接,接就接吧,堂堂正正大大方方地说话呀!瞧 你那迟疑,那畏缩,那声调,就好像已让人家判了死刑似的。”赵玉贤极生气地骂他说。 “能听出来我说话的声音不对?”路明很不安很沮丧地问。 “何止是不对。可能人家打电话的目的,就是要侦察你,听了你那声音就够了。你 真是!你等着倒霉吧。”赵玉贤悲哀地抱怨着。 “唉!我真是,该怎么办呢?”路明焦虑不安地在屋子里打起磨磨。过了会,想到 自己的判断,安稳下来说:“我想一定是贾大亮打来的。” “他打来的就好呀?他听了不更怀疑你吗?”赵玉贤说。 路明经妻子一提醒,才想到了这一层。可不是吗,贾大亮听了会更怀疑他,这更可 怕呢。于是,他的精神越发紧张了。他提出干脆主动给贾大亮拨个电话,解释解释。他 老婆坚决不同意,说这样做,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就在两口子争论不下,束手无策 的时候,那电话机又吱啦的一声响了。 这一回比上一回受惊更大。两口子呆呆地看着电话机,一时全不知该怎么办了。 “你,接吧。”过了一会,赵玉贤对路明说,这回她倒主张接了。 “我……?”路明很犯难。 “你振作起来,接,跟平常一样。”赵玉贤给他壮胆。 路明镇定一下自己,拿起了电话:“喂,那里?” “是路局长吧?黄县长坐车回来了,去了招待所。”对方说完这句话,立即把电话 挂断了。 这是他们一个耳目来的电话。按照他们的规定,路明应立即把这一消息转告给贾大 亮。路明想,这正好给了他与贾大亮通话的一个机会。经与老婆商量。路明拨通了贾大 亮家的电话。 “啊?”贾大亮拿起电话,不紧不慢不大不小地发出这样一个声音。 “黄县长坐车回来了,去了招待所。”路明未加一个字地说了这话,不再言声,等 候对方的反应。 “是吗?知道了。嗯……”贸大亮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和路明说几句呢,还是就此 挂上电话。 路明听见贾大亮拖着一个嗯的音,揣测着他的心态,不知他要说什么,心里很紧张。 “还有别的事吗?”贾大亮犹豫一下,试探地问道。 “没有了。” “……那好吧。” “好。”路明不由自主地急忙挂上电话。 贾大亮听见路明把电话挂了,拧眉沉吟了一下,然后拨通金九龙家的电话,把黄福 瑞回来以及去了招待所的情况告诉他,要他安排人设法了解黄福瑞去找辛哲仁的谈话内 容。 金九龙跟贾大亮一样,他回家后也是开动脑筋分析形势。在贾大亮打电话的时候, 他就坐在电话机跟前。因为他知道贾大亮一定要打电话来跟他交换意见。他没有想到贾 大亮打电话是给他交待这样一个难办的任务。不过,他没有说一句推辞的话。他知道这 个节骨眼儿上讲困难、推辞,只能惹贾大亮生气发火。与其如此,不如痛快地应下来, 至于完成了完成不了,过后再说,反正他不能强迫他去干既暴露了自己,又达不到目的 傻事。放下电话以后,他想了想,然后拨通一个同伙的电话,把任务交了出去,并要对 方千万注意不要暴露了自己。那个同伙心领神会地只是应着,“是,是”。 事实上,他们要想偷听辛哲仁那个屋子的谈话是很难办到的。因为栗宝山早已采取 了防范措施。他以保证地委书记的安全为由,安排了几个人围着辛哲仁的住室进行巡逻, 使他们无法走近那个房间。在黄福瑞的车开进招待所的时候,栗宝山在那个屋子里跟辛 哲仁谈着。他们几个小时前就知道黄福瑞要回来。 黄福瑞那天到地区以后,找辛书记没有找见,找见了专员。专长只是听了他的一番 申述,由于不了解案件的具体情况,加之事关重大,没有表示什么态度。他听说辛书记 去某县了,就又追到那个县,结果还是没有找到辛书记的踪影。 后来,他又返到地区,找地委行署的其他领导,找政法委,找公安处,凡能找的人, 他都找了。但这些人既没有对他表示同情和支持,也没有向他提供案件的任何情况。这 些使他心里感到格外的难受。这时候,他听说辛书记和栗书记都从北京到太城了,便赶 快坐上车朝太城而来。 在县招待所见到辛哲仁和栗宝山以后,黄福瑞用焦急而痛苦的声音申述了自己对栗 宝山的欢迎,以及对栗宝山给银俊雅平反的赞成,用共产党员的党籍作保证,大字报案 件绝不是他指使儿子干的,要求组织上明察,要求两位书记为他做主。辛哲仁和栗宝山 都告诉他,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大字报案件是不是他指使儿子干的,凭的是事实, 是证据,不是凭谁怎么说,要相信政法部门会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作为他, 应当如实提供情况,接受审查,不能有抱怨情绪,不能无根据地怀疑什么人。两位书记 对他中途扔下工作不管,跑回来做自己的事,提出严厉的批评。整个谈话进行了约两个 小时,使黄福瑞受到深刻的教育。虽然两个书记没有说一句相信他的话,但黄福瑞从整 个谈话的内容、气氛和书记们的神情中体会到,两位书记都是相信他,理解他的。尤其 谈话结束,在他站起来告辞的时候,两位书记握他的手握得很有力,使他不由得涌下了 狂放的泪水。 打发来探听谈话内容的几个人,没有探听到谈话的内容,看见黄福瑞泪流满面地离 开了招待所,便凭其推测,给主子做了一个汇报。 这天晚上,黄福瑞回到家,写检讨一直写到了天亮。 ------------------ 坐拥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