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其实关老爷根本就没有什么病,他就是气的,心里像塞了一把臭烘烘的乱草, 堵得他气喘不匀,饭吃不下,觉也睡不好。黄花寨被羞辱和娶亲游城毕竟只是一 时半会儿的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可娶进门来的这个窑姐却像一个烂疮似的已经 在他的脸上长牢,要一个桌上吃饭,一个堂前敬祖宗,长年累月地脏着他的脸, 并且会一直脏下去,直脏到他死,脏到他儿子死。休了她,黄花寨的人肯定不答 应,杀了她,事就更大了。他左盘右算,也拿不出一个万全之策。孙二娘来这么 一折腾,无意之中给他点明了一条道,把她关进那妖孽藏身的耳房,从此眼不见 心不烦,就当家里没有这个人,还可以用她那脏身子,用她那脏身子里流出来的 臭脓、臭血给我镇妖镇邪。关老爷一高兴,赏了孙二娘一大笔钱,那笔钱足够她 去市上买来十头健驴。 关老爷下了死令,一把大锁挂在耳房门上,钥匙放在管家阿古手里,饭菜由 厨娘洪顺嫂送,家里人谁也不许踏进那个门,包括关屏山。 关老爷这招一出,可苦了关屏山,从此想再见思琳,怕是要难上加难了。 那天娶亲回来,关屏山一肚子火,正准备施展拳脚在思琳身上出出怒气,扯 下盖头,却一下子呆若木鸡。 柔和的灯光下,但见新娘子一张脸白如凝脂,两叶秀眉在玉面上淡入淡出, 虽黑,却不显突兀。一双眼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睫毛长而不挺,密而不乱,漆 黑的眸子漾在清汪汪的水波里,稍一婉转,立觉娇美顿出。鼻子鬼斧神工,小巧 玲珑竟如天物。唯一稍感不足的是,嘴微微大了点,唇多少厚了点,却也是唇线 清晰,唇色润红,生动起来倒也不觉逊色多少。 关屏山本以为黄花寨送来的人肯定是歪瓜劣枣、破棉败絮,却万万没有想到, 竟是这样一个妙如天仙般的美人,比自己一大一小两个老婆都漂亮、都迷人。他 哪里知道,思琳被送到黄花寨时,眼睛已哭得红肿如桃,脸上也被鼻涕眼泪弄得 一塌糊涂,再加上心里悲苦,自是全然没个看处。待坐上花轿,看见夫家把婚事 操办得如此风光,如此隆重,想到不幸之中竟有偏得,心里就如一股甘霖浸入, 滋润得心里脸上都活泛起来。 关屏山本是性情中人,从小到大,闻见女人身上的脂粉味,就大感受用,身 啦心的都不由自主地飞到天上。见思琳这般模样,早已三魂走了两个半,哆嗦着 手就来脱思琳的衣服。 思琳一笑开口:“夫君,莫要急嘛,待小妹妹为你宽衣。” 思琳这一笑一开口,更让关屏山头晕了一晕。东北男人最听不了南方小女子 那甜腻腻的话语,听了就觉心里痒。关屏山在沈阳城的妓院里也会过南方女子, 枕边也听过那撩人心魄的耳语。但那毕竟是生意场上,透着明显的假惺惺,他尚 能保持清醒。偏这思琳声音本就十分迷人,又在苏州长大,一口地地道道的吴侬 软语,再加上含情脉脉的笑和一声听来情真意切的“夫君”,关屏山直感一阵阵 燥热,一阵阵气短。 思琳帮关屏山脱去衣服,扶着他躺下,把衣服平平整整地叠好,说:“夫君 这衣裳料子蛮不错哦。”说着,轻移步,把衣服拿案台上放好。 关屏山不错眼珠地追着思琳看,思琳抿嘴笑笑,开始解衣,又说:“在我们 那儿,新婚夜是有人听窗根的,夫君,咱把灯不要了吧?”说着,将灯灭了。 灯一灭,关屏山马上感觉气更短了。一阵声音过后,一只滑溜溜的小鱼溜进 关屏山的怀里。关屏山心头一颤,他没有想到,思琳虽是这么娇小,却很是丰满, 浑身柔若无骨,女人所有的妙处都臻于完美。关屏山本想细细地品一品这难得的 美味,却鬼使神差,惶急地把这娇小女子一口吞了进去,吞得毛躁,吞得狼急, 全然没有一点老手风范。思琳毕竟是风月场中人,对男人的这套伎俩,她早已是 烂熟于心。她微张着嘴,不断地把越来越热的气流轻吹到关屏山的脸上,嫩嫩的 舌尖若即若离地忽而在关屏山的唇边,忽而在关屏山的腮间,吟出毫不压抑也毫 不张狂的回应。相比着关屏山的毛毛躁躁,她却把活儿调弄得很是细腻,该逢迎 逢迎,该拥裹拥裹,并且逢迎得恰到好处,拥裹得妙到峰巅。 直到气喘方定,关屏山也没明白自己怎么会这般作为,他窃笑一下,搂过思 琳,才开始曾经想象过的亲吻、抚摸,他摸遍了思琳的每一寸肌肤,吻遍了思琳 每一处风光所在,直吻得自己再一次胸中荡漾,再一次豕突狼奔,再一次吐出一 口长气,才说了一句:“暴殄天物。”也不知是在感慨自己,还是在指责黄花寨 和慕雨潇。 黄花寨的人送亲那天,曾担心事情做得不圆满,一把锁把关屏山和新娘子关 在新房里,并威胁说,谁敢在第二天早晨之前打开这个门,关老爷将不会再回来。 现在看,此举纯属多余,关屏山连着三天,除了吃饭和上茅房,寸步没离思琳, 一张圆圆的胖脸整天红扑扑的,比新婚燕尔还新婚燕尔。直到两个老婆一左一右 站在院子里,剑拔弩张地要往屋里冲,他才不情愿地暂时离开思琳。 关老爷回来了,他本以为老爷子气头一过,思琳就会顺理成章地成为自己的 三姨太,却没想到,关老爷根本容不下这个“妖孳”,无情的铜锁如天河一般, 把思琳和他隔成了织女牛郎。 掌管钥匙的管家阿古在这个大宅院里是除了关老爷和关夫人以外,人人打憷 的人,他长得很瘦,瘦得像个影子,也许是在宫里陪侍皇主子多年的缘故,他走 路很轻,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鬼一样地站在你的身后。洪顺嫂刚来时, 在厨房里切胡萝卜,看前后左右没人,就把小半根胡萝卜塞进嘴里。咯吱咯吱正 嚼间,忽觉有些异样,一回头,见管家阿古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身后,一条瘦驴 脸冷若冰霜,吓得洪顺嫂几欲昏厥。阿古没有说什么,把洪顺嫂的左手拿起看了 看,又似很爱抚地摸了摸,摸着摸着,突然一用力,就把洪顺嫂的左手小指掰断 了骨,然后,像魂儿一样飘走了。 按理说,关屏山是主子,你管家再大也只是个奴才,在满人家里,这些界限 是分得很清的。可也说不上为什么,关屏山在阿古面前就是摆不出架子来,相反, 倒有些憷他,每次见面总是他关大少爷先赔着笑脸,先打招呼,阿古反是爱答不 理的样子。 钥匙就握在这样的人手里,关屏山几次下了决心想跟他要,却还没见面,就 觉头皮发麻,终是没敢开口。洪顺嫂也是可以接触思琳的人,思琳每天的吃食和 便盆一类的东西都由她来处理,可她最多也就是传递个话,她也进不去那间房。 关屏山快要急疯了。自从与思琳有了三日的鱼水之欢后,他觉得再与哪个老 婆睡都索然无味。思琳是那种能把男人融化的女人,她的天生丽质,她的妩媚柔 情,和在多少个风花雪月中升华出来的夺魂手段,使她体内生发出一种魔力,入 我彀中,怕是哪个男人也没有挣脱出来的能力。 就在关屏山六神无主之时,国子秦来了,又是来借钱的,卖老屋的那笔钱中 属于自己的一份早折腾没了,留给花小尤的他本不想动,挪一下他都不想,怕一 旦动了就再也还不上了。可没钱时他又实在熬不住烟瘾,就三块五块地往出借, 每次都写下借据,一笔一笔地记得清楚。只是到了现在,匣子里已然一分钱也没 有了,光剩下一大把借据。手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只有一幅画了,那是幅祖上留下 来的花鸟画,是宋徽宗的中后期作品,颜料中加了金,至今那鸟儿的身上还放着 光。这是他留给花小尤的嫁妆,他是说到死也不能出卖的。关屏山倒愿意借钱给 他,不怕他不还,他也知道国子秦手里的那件稀世之宝,国子秦借的钱越多他越 高兴,等到他还不起的那一天,这幅画十有八九就是自己的了。 关屏山与国子秦年少时就相识,两人蛇鼠一窝,狼狈为奸,干了不少踹寡妇 门、挖绝户坟的事,在一起也是无话不说,关屏山当即就把心里的苦闷与国子秦 讲了。国子秦听了,说:“小事一件,拿一千块钱来,我让那老东西乖乖地送一 把钥匙给你。” 关屏山不敢相信,却也知道这家伙是有一些办法的。就如数拿出钱,交给国 子秦。 原来那老阿古也好一口大烟,恰与国子秦同去一个烟馆,国子秦找到机会, 在阿古的茶里下了点迷药,让老阿古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下午,他大大方方地把那 钥匙解下来给关屏山配了一把。 关屏山从此有了一把小耳房的钥匙。 关老爷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思琳怀孕了。 思琳怀孕是洪顺嫂发现的,那天,她送完饭又去倒便盆,回来后正看见思琳 在呕吐。女人对这种事总是很敏感的,就问,身上有多长时间没来了?思琳说, 有几个月了,她记不太清,做窑姐的这类事都不大正常,两三个月不来月经也是 常有的事。洪顺嫂又看了看她的脸,肯定地说,少奶奶这是怀孕了。 现在在关家宅门里,只有洪顺嫂一人还称思琳为少奶奶。思琳的事她都听说 了,她挺可怜这个娇弱弱的南方小妹子,别人越是咒她、骂她,贬损她,洪顺嫂 越是对她好。这次眼见思琳怀孕了,洪顺嫂打心里往外替她高兴,不管怎么说, 孩子是关家的种,认了孩子就得认孩子的妈,那么,住小耳房的苦日子也就到头 了。 洪顺嫂是大着嗓门来向关老爷报喜的,她当然认准这是个大喜事,对关家, 对思琳,都应该是个大喜事。 关老爷听了却感觉耳边响起一个炸雷,他怕就怕发生这个事。关屏山与这个 脏媳妇在一起热乎三天的事他是知道的,这孩子也真有可能是他关家的种,但她 毕竟与那十个怪人睡过觉,还有人们传说的猩猩,万一生出来个长尾巴的妖孽崽 子,那关家又要现大眼了。 思琳得知自己怀孕,心里自是喜出望外。洪顺嫂早已把她嫁到关家来的前因 后果告诉了她,给她讲了关家与黄花寨的纠葛,讲明她就是慕雨潇扣在关家头上 的一个屎盆子,关家人这样对她也不是全无道理。得知事情真相后,她整整哭了 一天一宿,原以为不幸之中有万幸,难得夫家这么看重,把婚事操办得红红火火, 使自己后半生有靠,也算得一个好归宿。却哪里想到,这一切都是慕雨潇使的手 段,用她打了关家的脸,得意洋洋,欢呼凯旋,却把她一个人扔在已经被羞辱得 火冒三丈的关家,让她生不如死,受尽非人的折磨。慕雨潇啊慕雨潇,我与你素 不相识,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丧尽天良地如此对我,你这样欺负、糟蹋一个本已 在地狱中啜泣的弱小女子,就不怕遭天报应,就不怕死后被锉骨扬灰,永世不得 超度?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