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明天没命回来·红色奔驰·不寒而栗·藏毒狗腹·弄不好命就搭上了·不求 五花马、千金裘·滥竽充数·你我可真是峥嵘岁月稠啊·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坏女 人·去“蕉叶”吃泰国菜吧·手心里有一种声音 许楠生他们赶到天桥下的时候,那里并没有人,他们便在桥下站着等。 又过了半个小时,大浪鸟的电话又响了。 “你们赶快打的到新塘广深高速路口,在那里等一辆红色奔驰跑车。车门开 着,坐上后排就行。”又是老枪的指令。 这时已近凌晨,折腾了大半夜。许楠生已昏昏欲睡。大浪鸟还算知情解意, 他递给许楠生一支万宝路。许楠生如获至宝,连连道谢。大浪鸟冷冷地说:“我 可只有这一支了,慢点儿吸,要不明天没命回来。” 在的士上,许楠生吞云吐雾。他吸了一半,把烟熄了,吸剩的一半小心翼翼 地藏在口袋里。这可是明天一天的救命稻草。 在新塘广深高速公路入口处。果然有一辆红色奔驰跑车。后排的门开着,大 浪鸟和许楠生二话没说,钻进车里,车马上就启动了。开车的人戴着副大墨镜, 黑色的鸭舌帽遮了半个脸,好像是一年轻女人。开车的人没有说话,他们也就不 多嘴。一路无话。 到深圳时,天已蒙蒙亮,他们发现红色奔驰跑车把他们带到一处度假村。 跑车在服务台门口鸣喇叭。马上有一个男人从里面跑出来,递给司机两串钥 匙牌。司机连脸都没转过来,扔过来一串钥匙:“二楼!先睡,留意听电话。” 说着,自己开了车门走了。果然是女的。许楠生看着穿牛仔裤的女人的背影,看 得都呆了。“想不到竟是个靓女。” 大浪鸟敲了他的脑袋:“你少废话好不好!我什么都没看见。” 一整夜就像特务接头一样,不断地变换地点,把许楠生搞得心惊肉跳。每回 转地点,许楠生都以为是出了问题。殊不知这正是规矩,双方都在考察对方,都 信不过对方。 他们住进了二楼的双人间。大浪鸟一进门便倒头大睡。许楠生虽然困极,但 他不敢睡。刚才大浪鸟把手机交给他,让他保管着:“有电话马上叫醒我!”他 知道事关重大,看来,这单生意大了。刚才那女的是什么角色?那跑车,那做派, 一副大姐大的模样,看样子来头不会比老枪小到哪儿去。 他见大浪鸟睡得正香,自己肚子饿得很,便悄悄地下楼,想到大街上弄点早 餐吃。刚走到大门口,手机突然响了。他不敢接,掉头便往二楼跑。铃声响个不 停。他刚刚跑上二楼的走廊,铃声断了。他害怕极了。 他的手机响了。他连忙接听,是老枪的声音:“怎么,大浪鸟在哪里,让他 听电话。”那声音严厉而且凶狠,令许楠生不寒而栗。 许楠生连话都不敢讲,一路小跑,撞开房门就把大浪鸟推醒。大浪鸟骂骂咧 咧。许楠生连忙把电话压在他的耳朵上。 大浪鸟屁都不敢放,一个劲地“好,好,好……”他听着电话,目露凶光地 瞪着许楠生。好不容易电话讲完,他顺手从床头柜上操起一个烟灰缸就往许楠生 身上砸过来。许楠生一闪,烟灰缸打在膝盖上,他扑通一下就跪在地上。 “蒲母仔!害死人啊你。”他骂着,冲过来就是一脚,把许楠生踢翻在地。 许楠生自知理亏,连忙站起来说:“怎么样!去哪儿!别闹了,快走吧!” 大浪鸟说:“你害死我了,叫你等电话,你干什么啦!”说着,拎起床上的 衣服,就往门口走。许楠生赶紧跟上。 那辆红色奔驰已经不见了。一辆丰田霸道停在刚才的地方。司机是个男的, 也戴着墨镜,看见他们,一挥手,他们便上了丰田霸道。 许楠生心中发毛,这阵势令他很玄。他不知道下一步将会怎样? 他心中十分困惑,黄埔那辆大货车又是怎么回事?他分明感到那借火的人, 似乎和大浪鸟有什么交流。他想,大浪鸟并没有把真相告诉我。他对我瞒着什么。 丰田霸道把他们带到布吉的一处工业区内,车开进地下停车场,在地下停车 场转了一圈又回到地面上,继续往前开。开车的男人一直不吭声,他们也不主动 说话。丰田霸道在布吉的马路上兜着圈子。进了几回地下停车场,又钻出地面, 又进入工业区,最后开到一处山边,这里离布吉已经很远了。 汽车停在一个养狗场。几排低矮的平房,敞开式的狗舍里养着上千只肥硕的 肉狗,动物身上散发出来的腥臭味弥漫在旷野的空气里。这时,许楠生看见一辆 卡车从公路上开过来,径直开进养狗场后面的院子里去。 戴墨镜的男人和大浪鸟耳语,大浪鸟便叫许楠生就地等待。他和那男人把丰 田霸道开进院子里去。 许楠生席地而坐,整夜未合眼,实在太困了,他便靠着一棵小树打起盹来。 不一会儿,他听见卡车经过的隆隆声。那辆卡车从院子里开走了。他看车牌,正 是在黄埔货场上那一辆。车上的楠木卸在院子里了。他不敢再睡,睁大双眼,向 院子那边张望。 过了好久,只见大浪鸟提着一个手提包,独自走了出来。公路上便来了一辆 四轮的小柳州人货车。货车径直开进院子里,不一会儿,一阵狗吠声从院子里传 出来。 大浪鸟把手提包扔给许楠生:“提着!从现在起,你我是来深圳买狗的,给 潮记餐馆买肉狗,记住了。” 潮记餐馆就是老枪在环市路开的潮州餐馆。 许楠生很想问这包里装的什么东西,心中有个底,好些。但想想,还是少说 为佳吧。 大浪鸟看出许楠生的心思,不怀好意地说:“你不是饿了么,里面有东西吃 啊!” 许楠生拉开链子,用手一掏,全是狗粮。 他自认倒霉,也不跟大浪鸟计较。 四轮小货车开出来,车厢里装着七八条狗,虽然关在笼子里,但依然气势汹 汹。大浪鸟跟驾驶员坐在一起。他见许楠生愣在那里,便说:“上车啊!自己找 个位子,快走。” 许楠生有些为难,但也只好和狗们挤在一起。他把手提包放在铁笼子上,一 屁股坐在手提包上。车开得很快,受了颠簸的狗们便一路狂吠。许楠生心惊胆战, 缩成一团,他天生怕狗,从未和狗如此近距离地相处。他只感到每只狗都用仇恨 的目光注视着他。 经过一个士多店,大浪鸟买了几个面包和几瓶可口可乐,分给许楠生一些。 许楠生苦着脸,他在狗车里已经颠了个把小时。 “上了高速就OK了。”大浪鸟并不体恤他的困窘。“你以为麦子是那么好割 的?” 这次肯定是带货,但货在哪里呢? 在高速公路路口,有警察查车。 许楠生虽然不知道货在哪里,但一见警察,心中突然紧张起来,远远地便见 警察挥手让车靠边检查。一个警察走过来,对许楠生说:“请下来!”许楠生心 想这下完了。他紧张得面无人色。那警察走向驾驶室。司机是本地人,车也是本 地车。司机涎着脸和警察打哈哈,递给警察一支烟。警察一摆手,烟掉在地上, 司机又抽出一根递上,讨好地说:“拉狗去广州呢!” “人货混载,罚款。”警察说。 许楠生心中石头落地。大浪鸟便走过来,对许楠生也对警察说:“我去搭车, 你跟着车吧。记住给狗喂点吃的。”他对警察谄笑着。 司机和警察很熟,他们说着本地话。许楠生一点儿也听不懂。警察把罚款单 交回给司机,司机接过罚单,把2 张100 元夹在罚单里,卷成一卷,塞在警察口 袋里,然后对警察说着什么,警察便挥挥手,放行。 司机催许楠生上车,大浪鸟便去路边堵车。 人货车上了高速路,走出十几公里。许楠生发现一辆红色的士,一直跟在人 货车后面,不紧不慢的。许楠生把心提到喉咙口。 他心中没底,但猜想大浪鸟一定把货藏在车上,也许就在这些肉狗身上。若 给盯上了,这辈子恐怕就只好在牢里过了,弄不好命就搭上了。有一阵子,他曾 想跳车逃跑,径直回东北去算了。但一想到老枪那斯文贼的样子,她不会放过我 的。哪怕跑到天涯海角,跑到美国去,照样要给我乖乖地回来。她曾经对别的马 仔这样说过。这些话,其实也是说给许楠生听的。 他心存侥幸,但那红色的士不紧不慢地跟着人货车,令他胆颤心惊。司机却 无事一般,一路哼着粤曲,志得意满的样子,似乎他驾驶的不是拉着臭哄哄的肉 狗的四轮小货车,而是一辆红色奔驰跑车。司机不和他说话,他也就一声不吭。 在经过最后一个收费站时,又有警察查车,许楠生便伏在车架上假装睡觉, 他觉得经过收费站时车停了许久,久得令他心头发怵。车终于开动,又停了,他 听见警察和司机说话。不一会儿,车又动了,开出了1 公里多,许楠生才坐直了。 所有危险都过去了!那辆红色的士也不见了。 货车开到潮州餐馆时,许楠生的衣服全让冷汗给湿透了。 那些臭哄哄的肉狗被卸在后院时,司机还一个劲地对大厨说,这些狗是他拉 过的最肥壮的狗。大厨请他吃饭了再走,他便毫不客气地坐到餐桌边上去,还不 忘招呼许楠生:“老弟,一起来怎么样?” 这时,大浪鸟从楼上走下来,原来,他坐在后面的红色的士里,一路紧跟着, 直到收费站。见人货车平安无事,他才先回到餐馆。他交代大厨:“这些狗晚上 再处理,你就别管了。” 许楠生悄悄地对大浪鸟说:“好玄,刚才一路上有辆的士跟踪,在收费站那 儿才给甩掉了。” 大浪鸟也不明说,只是轻蔑地瞟了他一眼,顺手递给他一个信封,举起3 个 指头:“老枪给的,拿去,晚上请客啊!” “当然。”许楠生心有余悸。又过了一个鬼门关!心想,为这3000元丢一条 命,那才叫不值呢!看看时间还早,他想先去看看老四川。再给刘兴桐打电话, 本该昨天中午打的。他想若刘兴桐不借,只好请老枪出面,和老枪三七分,那就 不是2 万元,而是20万元,父亲的手稿应该值这个数吧。危险刚刚过去,许楠生 又活转来,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好。口袋里有钱,晚上好好享受,明天无论如何, 也得去和刘兴桐理论一番。 今天是周末,区惠琴准备晚上回东莞,走前先到导师这儿,她想听听老师对 刘兴桐抄袭一事的见解,那天来不及深谈。前几天见到许楠生,她很想帮帮许楠 生,这既是麦地交给她的任务,也是发自内心的一种义愤。她想把许楠生的情况 告诉杜林。 她给杜林泡了一杯茶,茶具好久没用了,很肮脏,她洗了半天,才勉强泡出 一盅茶来,端给杜林,杜林却说;“我不喝茶的,有这个呢!你自己喝吧!”他 手里已握着一罐珠江纯生啤酒。 区惠琴便说:“杜老师,你还是少喝些酒吧!” “啤酒是养生怡情的,是我的液体面包呢!我全靠它来补充营养,小区,你 的陈旧观念也要改一改了,11度酒精,也算酒吗?”他总是有理。 区惠琴自己喝茶,她正想坐下来,和杜林好好谈谈。这时,有人敲门。门本 来就没关上,虚掩着的,区惠琴一步向前,把门拉开。 她很意外,怎么会是刘兴桐?她连忙谦恭地说:“刘校长,您好!” 刘兴桐也有些意外,打着哈哈:“哦,还在上辅导课,小区啊!别让杜老师 太辛苦哦!” 刘兴桐拿腔拿调地说话,令人很不舒服。刘兴桐也在中文系带近代文学研究 生,她也听刘兴桐的晚清小说理论课。他的课是照本宣科,但他名气太大,又有 巨著,同学们还是很敬畏他的。 杜林客气地让座。他看看区惠琴。区惠琴很识趣说:“刘校长,杜老师,我 先走了,不打扰您们。” 刘兴桐忙说:“也好也好。” 区惠琴在带上门的瞬间,目光饶有深意地和杜林交流了一下。 “哎呀,老同学,房子也不装修一下,太落伍了吧!你看你看,也太不关心 自己了。怎么样?还没打算成家?”刘兴桐自来熟又带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关怀, 令杜林很反感,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别太感情用事,对方毕竟是一校之长,亲自登 门拜访,也算是礼贤下士了。自己不可太执拗。 “过得去就行,落拓之人,但求三餐温饱,不求五花马、千金裘,得过且过。 20多年了,校长还不知鄙人德性么?” “是太官僚主义了。我检讨,检讨。”刘兴桐听出杜林的言外之音,并不计 较,只是敷衍其词。心想杜林你的问题,你的落泊正因为自视清高,自鸣得意。 凡事只要低低头,给人一条路,自己何至于这样?“怎么样!近来又有何大作问 世啊,我可得先睹为快。老兄发表在报上的檄文,我可是一字不漏地拜读啊!找 不到比我更忠诚的读者了吧!”刘兴桐最善于打哈哈了。 杜林明白刘兴桐至今没说一句真话,一直在打哈哈,也就任他说去。装作给 他张罗茶水,口里应付着。 “屈尊校长大人了,我这里实在太乱了。”杜林答非所问,他有些不好意思 起来。昨夜熬夜,清晨才入睡,已过了下午3 点才起床,屋子里有一股霉气。他 急忙去打开窗户,向北的窗子便吹进来一股冷风。 “都是些无病呻吟的东西,讨人嫌的文字,刘校长还留意这些?” “那当然,本校有名的才子嘛!鄙人怎敢怠慢?何况开卷有益,谁不知杜林 先生的文章是春秋笔法,大义凛然,谁能不读?我就写不来如此文章。哎,也想 放达放达,但冗职在身,难也!”刘兴桐倒是说了几句实话。 杜林是不鸣则罢,不平则鸣。 “岂敢,哪里敢跟校长的学问文章相提并论。校长一本《中国近代文学史稿 》,抵得上全校教师几十年的科研成果啊!”杜林话中有话,刘兴桐却一点儿也 没有听出来。他当真了。 “杜林兄不是恭维吧?”刘兴桐想试探一下虚实,“当真如此认为?能得杜 林兄如此评价,在下满足矣,杜林兄不会是拿老弟开涮吧!”刘兴桐渐入佳境, 慢慢脱去刚才进门时的那种假门假势。他一改往日叫法,与杜林称兄道弟了。 “说到哪里去了?伯元兄!”杜林也就不客气,开口闭口校长的令他难受, 也就改称伯元兄了。 “伯元兄何须我辈恭维,我是实事求是,一本文学史,不是人人都能做得来 的。中文系这么多年,人才辈出也只不过在省内叫来叫去,在全国范围内打得响, 叫得硬的,还是兄台的著作啊!这是有目共睹,无须我辈饶舌的,这点,伯元兄 不承认也是不行的。”杜林说的都是实在话,刘兴桐听着舒服,不知不觉便和杜 林近乎起来。 “能得杜林兄如此评价,令老弟汗颜啊!”刘兴桐又再次强调,表示对杜林 的亲热与敬重。 “我这不是吹捧,那不是我杜林所为。我杜林做不来的事,别人做得来,我 无理由不佩服。杜林最大的优点,就是不妒能嫉贤。大不了嘛,躲进小楼成一统, 夹着尾巴做人,如此而已。吹捧刘校长,也不是我这种人之所长,刘校长也无须 我辈吹捧。一钱不值,对否?”杜林正气凛然,也说得在理,刘兴桐心里便暖暖 的。20年前,如果能听到这些话,不至于和杜林的关系搞得这么僵,也许老同学 合力弄出一番天地来也是可能的。 “佩服,佩服,杜林兄乃真君子也,真是相知恨晚呀。对了,杜林兄,这么 多年,关照不周,兄弟请多多包涵。我是人在官场,不得不避亲就疏。在正中大 学,谁人不知你我是同年同学同时留校的82届翘楚啊!我虽比兄捷足先登,但不 能说明任何问题,只是时也命也运也。把你推到那个位置上,也就只好滥竽充数, 同流合污了。与兄耽于学问,不问俗流相比,鄙人真是惭愧得很啊!有什么不妥 不当之处,也请兄多多指正。” 刘兴桐谈得真诚。这些天他忽然有了四面楚歌,危机重重的感觉,心绪也就 变得有些苍凉起来,在杜林面前,说起话来,自然也就多了一些感慨。 虽然如此,他们还是难以坦诚相向。所以,不管是刘兴桐,还是杜林,对话 里还是有着一种士大夫的客气礼让和隔阂隐伏其中,平日里说话不是这样,这点, 彼此都感觉到了。 是啊!一旦滥竽充数,自然就不得不同流合污。杜林心想,你刘兴桐不是来 这里敷衍叙旧的吧!还是有什么风声,来打探虚实?杜林确实看不出他什么恶意。 刘兴桐一改往日做派,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杜林反而有些摸不着底细了。 这个人太聪明,也太大胆了,聪明得令人膛目,大胆得令人不可思议。更不可思 议的是,一所大学竟然可以让这等俗常之辈把持得水泄不通。杜林不想和他再周 旋下去,说些假惺惺的话了。刚才所说的全是真话,但那些真话是说给一位真正 写出50万字巨著的刘兴桐或者李伯元的。杜林想到这一点,就非常痛快,可惜刘 兴桐还蒙在鼓里,自得其乐地做着虚无的白日梦。不知他此刻心情如何?听着对 那些本不属于自己的,巧取豪夺得来的东西的褒扬,居然还洋洋得意,自以为是, 想想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杜林顺手递给刘兴桐啤酒:“听闻兄台酒量不错,毕业20年,我们当真还无 缘在一起痛饮。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白驹过隙,如今已垂垂老矣。来,干了 它,劣酒权当美酒!” 杜林说着,举起啤酒罐,一饮而尽。刘兴桐见状,也作英豪状,同样一饮而 尽。 杜林抹抹嘴唇,酒气往上涌,他痛快地说:“伯元兄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 吩咐就放开说吧!” “想必老兄已有所闻,党委会的消息也是保不住的,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老弟以为如何?” 杜林不语,他决意非得刘兴桐亲口说出,他是绝不会轻易把自己送到肉砧上 挨宰的。 刘兴桐见他不语,便说:“我提议杜林兄出山,到学报去任职,你看怎样? 同时有几个人选,我想先听听您的意见。” “去学报任职?不会是当编辑吧?”杜林明知故问,他把话说得很重。 “自然不会,你知道学报副主编老黎上月已办退休,位子空缺。让出一个位 子不容易,好多人等着往上挤。你我好歹也是20多年的同学同事了,我自然首先 想到你,不知意下如何?” “既然如此,粥少僧多,匀不开,让老黎返聘再捱上几年再说,岂不是化解 了许多矛盾?”杜林有意激他,既然此位置如此重要,炙手可热,绝不是我杜林 的非份之想。 “一个学报副主编,当真那么多人抢着着要?不可理喻。以我的眼光,不做 主编,我是不会去做的。在这种体制下,一个没有发稿权的副主编,能干什么事?” 杜林直截了当,他倒想看看刘兴桐究竟是什么态度。 “那倒是,我在党委会上也多次提出卸去主编职务,可是几次会议,大家都 一致表示,我还是得兼着,这样对学报建设有好处。说白了,就是办什么事总容 易关照着。我也就不好老是推却,在党内党外,毕竟还是要注意一下表率嘛!” 刘兴桐说得冠冕堂皇,似有无限隐曲。党委会上是否大家一致表示,杜林也无从 得知。但刘兴桐死死抱住主编位置这点欲望,连同他的言外之意,杜林是非常明 白的。即便他真想让杜林出任副主编,只不过一是迫于党委会上大家推荐,二是 将杜林置于手下,也不无快感。杜林自然不会想得那么多,但刘兴桐的用心昭然 若揭。 刘兴桐想,冯文炳说得不错,杜林不单要做主编,而且他还会提出解散编委 会,这早有所闻。这个杜林,他想干什么?学报大权一旦在他手里,我这个校长 恐怕也不在他眼里。但他还是想笼络一下杜林,至少是让杜林自己坚决说出拒绝 的话,那也就万事大吉。再礼节性地二顾茅庐,三顾茅庐,然后不了了之。OK! 那就成了你杜林不识抬举,那就怪不得别人了,党委会上,也就有了交代。不是 我刘兴桐不爱才,不举贤。而是你杜林伸手要官,挑肥拣瘦,和党委谈条件,与 组织讨价还价。这种人何谈重用? “杜林兄,我看你还是可以再考虑一下。同志们对杜林兄是肯定,爱护的。 但也必须看到,杜林兄也不是毫无缺点,比如,”他略作沉吟,“作风做派就不 去说它,在课堂上有些言论,是否也注意和党委保持一致,支持配合党委的工作, 不要老是挑学校毛病嘛!”刘兴桐终于投出了最后的撒手锏。 杜林在这些问题上是绝对不示弱的,他知道一些党棍和政客最善用的手段, 就是耍弄这些似是而非,大而无当,空泛但是杀伤力极强的政治手腕,置人于不 痛不痒之间,诽人于可圈可点之际,达到置人以无可无不可的境地。这么多年来, 他之所以不以为伍,正是他看穿了这种阴谋的缘故。所以,他不想辩解。 杜林说:“校长所说极是,但所举的事例与我无干,我也不去细细辩驳。但 有一点,从来是只听说要和党中央保持一致,没有听说要和学校党委保持一致的。” 刘兴桐暗暗叫苦,原来这书呆子并非政治白痴。他自知说错话,便调转话头 :“只是说说而已,我对同志们的评论,自然是要做些分析的。有则改之,无则 加勉嘛,对同志们的意见,也不必过于计较。在会上,要不是我力荐,坚持,党 委会也就不会让我上门来请杜林出山了。” “既然同志们对我有那么多误解、看法,即使是校长对我厚爱有加,我想还 是别给伯元兄惹麻烦,另请高明吧!何况,老实说,一介副主编,也不是我杜某 所谋。”杜林很坚决,也很委婉。而这正是刘兴桐想要的。其实,杜林正在一步 步地按照刘兴桐的计划和谋略往前迈进。这个书生气十足的杜林啊!刘兴桐在心 底里感叹杜林的迂腐。 杜林自然也看出这一点,只不过他确实不想去谋个什么副主编,在刘兴桐的 鼻息下干事,能做出什么成绩来?杜林只能在心中叹气,在正中大学,还能做什 么事呢?整个的武大郎开店。 刘兴桐很满意此行成果,所有的目的都达到了,可谓一箭三雕。尽了老同学 的情分,向党委一班人有个交代,让杜林自行拒绝。他志得意满但还是表现出无 比遗憾的神色:“杜林兄,凡事以后再议吧,当学报主编确实也是个吃力不讨好 的事,我是深受其苦。”他推心置腹地说着,突然提高了音量:“什么时候请你 喝喝酒,我那里还有几瓶海南岛来的土酒,醇香无比,最适合怀旧了。遥想当年 红卫二号轮上,你我可真是峥嵘岁月稠啊!”他亲热同时冲动地在杜林肩上轻捶 了一拳。然后抱拳作揖,“告辞了,告辞了。” 杜林也不回答,他看着刘兴桐壮硕的身体,在门口隐身而去。他似有若无地 说了一声:“走好!”顺势向门外跨出一步,耳聪目明的刘兴桐不忘回应一声: “留步!” 一切又变得寂静了。 苏叶见到伊然时,是在一片金黄色的枫叶下面,伊然的热烈,令本来也很热 烈的苏叶一见如故,她们交换完名片然后站在一起。在《黄河大合唱》的第二轮 轮唱中,她们不时相视而笑,共同地拉长着一个节奏,寻找着一个共同的音准。 当夕阳染红了林中空地上空的每一片树叶,合唱的人群渐稀的时候,苏叶和 伊然已经亲密到开始商量到哪儿晚餐,以及到哪儿去消磨一个难忘的周末了。伊 然明亮毫无隐藏的脸上,有一对明媚得让苏叶妒嫉的眼睛,那黑白分明的双眸和 从中流出的淡雅,令苏叶陶醉到可以不去了解和过问她的历史、来路和当下的情 状。令一个自以为是的美女叹为观止的美女是绝无仅有的,苏叶就是这样欣赏伊 然的:“你的名字和你的气韵同样令人陶醉。”苏叶太容易陶醉了。 她就是这样的女人。 伊然仍然处于合唱带给她的激情之中。她对苏叶说:“你应该早点儿告诉我 这里唱歌的消息。” 苏叶说:“你应该早些看到采访我的电视然后早些认识我。” “李可凡怎么还没有到?”苏叶焦急地看看表,中午苏叶给李可凡打电话, 李可凡让她在白云山等她,下午临时有课,听完课就上白云山来会合。说曹操曹 操就到。李可凡从旅游车上下来,往林中空地这边走来。 合唱的人群几乎已经走尽。林中空地只有高塬和4 个孩子的琴声。李可凡远 远地和苏叶她们打过招呼,然后走到高塬面前。琴声嘎然而止。4 个孩子欢呼着 四处奔走,紧跟慢跟地跟着高塬拉了一个下午的琴,现在解放了。 “别乱跑,孩子们!我们马上就下山。”高塬连忙招呼着四处奔突的孩子。 “现在马上就走?”李可凡面对高塬,脸上有一种很无奈又很怜惜的神情。 “是的,带孩子们回家!很久没见着你了,你好吗?”高塬的声音里有一种 更其无奈非常凄然的意味,这令李可凡非常伤感。 李可凡眼泪夺眶而出:“高塬,你不要这样好吗?”她声音低沉凄厉而且带 着哭腔,“请你别再折磨自己。我确实很难过,不是因为我自己,是因为你。你 很令人心痛,很令人不安,你知道吗?” 夕阳柔弱的红色光线,照射在林中空地上空经霜变红的树叶上,闪动着点点 的亮色,像树林中的泪滴。最后的光线很快就要消失了。 “是我太懦弱了,我不是一个男子汉,我为我的懦弱难过。我不应该打扰你 的生活,不应该有非分之想,很对不起你,真的。”高塬几乎泣不成声。怎么会 是这样?李可凡没有想到,她那天独自下山,不辞而别,以及一连几天的人间蒸 发,会给高塬留下如此的创伤。他们之间在这之前甚至没有说过一句互相爱慕的 话。但是,李可凡能够理解高塬,她虽然不知道他的全部身世,但这半个多月来, 她在白云山,在公共汽车上,在独处时,她会想起他并想象他的生活,他的童年 少年和青年时代的种种经历,这种想象是毫无根据也不需要根据的。你只要想象 他拉琴的姿势他的眼神就可以了。他是一个可以让人无端遐思的人。 李可凡站在高塬面前的时候,她会突然想起胡杨。她痛恨自己在这两个男子 之间的角色,尽管她自认问心无愧,这两个男人都值得人去喜欢去爱,她实在没 有勇气去对其中的一个说:我是爱你的或我是不爱你的。她只能说,我不能也无 权去爱任何人。可是,这又有悖于自己的真实情感。她陷入一种空前的灾难中, 她只能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坏女人。 苏叶和伊然见李可凡和拉琴的男人在那里缠缠绵绵。她不知这男人是李可凡 的什么人。她拉着伊然向他们走去。 “给我电话号码。我会去看你的。”李可凡见苏叶她们走来,急急地对高塬 说。 “我没有电话,我跟你联系好吗?”高塬有点抱歉地说,“我租住的房子没 有电话,也没有去买手机,我想我大概用不着了。但在我走前,希望能见到你。” 说着,他伸出手同时说:“对不起,我要送孩子回家,太迟了他们父母会担心。” 李可凡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心里有一种声音,那声音的节律在无声地告诉着什 么。是什么呢?李可凡顿时泪流满面。许久,他松开手:“我走了,但愿你能想 起我。”李可凡掏出钢笔,在高塬的手心里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高塬的嘴角 有一丝很凄然的笑意。 苏叶和伊然一直站在不远处。她们默不做声。当高塬走远时,苏叶居然也有 些伤感地说:“一出真的《魂断蓝桥》。” “我们去蕉叶吃泰国菜吧!”伊然自我介绍然后邀请李可凡一起去,“我还 有一位好朋友,你们正中大学的研究生区惠琴,我让她先到蕉叶定位等我们。李 老师,有什么朋友,一起叫去吧!认识你们真高兴,我和苏叶是恋人了。” 二三十岁的女人真幸福。要青春有青春,要什么有什么。李可凡全副身心都 弥漫了感叹。 伊然第一次见李可凡。她笑意盎然地注视着李可凡:“李老师,我真羡慕你!” 伊然的话令李可凡莫名其妙,她笑着说:“你羡慕我40岁,一个老太婆是吗?” “哪里,我40岁时有你的样子一半就好了。”她很小女人地拉了拉李可凡的 衣领,那里有一条水渍引起的皱摺,她小心地抹平它。她这个极端个性化又很温 存的动作,令苏叶很妒嫉,她搂住伊然的肩膀:“李老师,如果我是个男人,我 一定娶伊然为妻,你看她多有女人味。” “我感觉得到。”李可凡说。 “那我就嫁给你。”伊然在苏叶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苏叶就势拥抱了她。 “同性恋可不是好玩的。”李可凡警告说。 “已经是了。”伊然说,对苏叶展开了一片明艳的笑靥。 -------- 梦运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