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一切还回到它原来的轨道·绝望的勇气·扑朔迷离·手稿也许将永远沉睡· 难以名状的迷惘和凄苦·风雅颂最后的夜晚·苦艾的滋味·我们来唱歌吧 尾声这部小说,如果依照它在生活中的情节,它本应该无穷无尽地发展下去, 它没有结束的理由。好人还没有完美的句号,坏人也不一定会有恶报的时候,不 好不坏的人也就不存在什么极端的报应。人本来就没有绝对好坏之分,只看我们 如何去评判了。 但世界上任何事情,总有个告一段落的时候。 高塬的死,使李可凡顿感无法结束的生活,暂时也应该结束了。也许一切都 应该重来,也许一切还回到它原来的轨道。人,在还没有走到生命终极的时候, 实在是无法知道最初的选择,是对还是错。 李可凡曾经被高塬吸引,想走近高塬。在还没有走近他时,却又在另一个地 方,走进了胡杨。是胡杨给了她坚决走进的力量。可是,她刚刚走进去时,胡杨 却又独自走了。他还会回来吗?胡杨还没有回来,高塬却真真实实地走了,他死 了。他死得那样平常,又那样壮烈,让每一个活着的人惭愧,又同时庆幸,庆幸 避免高塬那样的命运。 回家后第二天,李可凡正式提出和刘兴桐离婚。尽管再有一天,女儿就要出 国留学了。但在李可凡看来,离婚是一个不容改变的事实,不管是谁,包括女儿 李小凡,都必须正视这个事实。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都不能无视降临于 命运的每一次厄运。女儿也不例外。她毕竟就要成为一个人,一个女人。她要负 责任地面对一切,包括面对她的父亲、母亲将要发生的一切。 女儿默认了李可凡的逻辑,刘兴桐无奈地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他最后小声地 问:“能把手稿还给我吗?” “那不是你的手稿,所以不能。”李可凡斩钉截铁的回答,给刘兴桐以一种 绝望的勇气,他终于知道应该怎样去保留一个男人的尊严,一个人的尊严。当他 放弃了乞求的时候,他的选择就有了方向。 老枪终于给许楠生来了电话,让大浪鸟陪着去见她。她是在中国大酒店最豪 华的咖啡厅接见许楠生的。就老枪和他两人。 老枪在注视许楠生时,又再一次想起那个新兵连的小兵。她用眼睛在许楠生 身上,重温了20多年前,当她还是一个18岁的女卫生兵时,给一个死去的同龄小 兵清洗身体时的感觉。 老枪递给许楠生一张支票,支票上金额一栏,赫然写着人民币贰拾伍万元。 “我已经为你办妥了你想办的事,一半一半。你拿着它回东北去,再也不要 回来。记住,永远不要回来!好吧,你可以走了。”老枪说着,她戴着宽大墨镜 的眼睛,似乎闪动了一下。 两天以后的一个午夜,在火车站的公共场厕所,许楠生倒毙在最里面的一个 卫生间里。经警方披露,他是被注射了过量的毒品致死。暂时定为他杀。因为正 常人是不会给自己注射如此过量的毒品的。他的口袋里,有一张25万元的存折, 存折是以死者姓名在两天前以现金存入的。故排除了谋财害命的可能,凶手并不 为钱财,也不知道死者身上藏有巨款。这个案子更显得扑朔迷离。 许楠生因属于盲流,他的死亡也没有上报纸的理由,故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死 讯。 据警方的现场调查,有目击者描述,死者这两天曾与一操海南话口音的中年 人在这一带出没。事发当天,他们还一起在火车站旁边的一个大排档吃晚饭。 麦地自从那天和许楠生通电话,约在天河城见面未果之后,一直没法与他联 系上。他相信许楠生有一天会和他联系。许楠生还有一个手提包放在他这儿。那 天他把手提包带往广州,放在区惠琴处,学校放假了,区惠琴又把手提包放到杜 林那儿。至今没有人打开过那个手提包。手提包里有许楠生父亲许达文1972年的 下放日记,里面记载着关于《中国近代文学史稿》手稿的事情。 这个手提包至今仍放在杜林的储藏间,手提包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它也许将 永远地沉睡在那里。 刘兴桐遭遇火车车祸去世后,正中大学召开了隆重的追悼会,学界纷纷撰文, 悼念这位在新时期填补了中国近代文学史学科空白,卓有建树的学术巨匠。他的 葬礼电视台还做了专题报道。只是,在追悼会和葬礼现场,没有出现刘兴桐的夫 人李可凡和刘兴桐的任何亲属。李可凡已在刘兴桐车祸之前与他协议离婚,她不 愿意参加追悼会和葬礼。 那天天气很冷,苏叶在追悼会现场,见到包着黑色头巾的洪笑。洪笑站在一 个角落,追悼会还没有结束,她就走了。 一个星期之后,刘兴桐的老父亲刘伯带着一个农村妇女,到正中大学来,带 走了刘兴桐的骨灰盒和他的一些遗物。这个中年农村妇女,是刘兴桐已经离婚多 年却还在刘家尽孝的结发妻子。 刘伯在刘兴桐的灵堂前老泪横流。灵堂上刘兴桐颇具学者风度的遗像两边是 一副挽联:“一代学术巨匠;两袖清风学人”。 在新校长未任命前,丁新仪暂时代理校长。他特意为刘兴桐办了一个“刘兴 桐学术纪念室”,设在图书馆。待新馆落成之后,再行迁往。纪念室内陈列着刘 兴桐的所有著作、手稿和各种报告、讲稿等等,供广大师生参观学习,每个系至 少都要组织参观一次。 杜林例行公事地去了一回,他在陈列标志着刘兴桐学术成就的巨著《中国近 代文学史稿》的玻璃柜前,久久地凝视着这本书,凝视着封面上“刘兴桐著”几 个大字。他的心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迷惘和凄苦。他脑海里翻动着岁月的 书页,一页一页迅速掀过,像拉洋片似的,嘎然而止,停留在1972年12月31日这 一天。这一天的黑暗燃烧了光明,也孳生了罪恶。 杜林悲愤得难以自持。他迅速走出纪念室,撞上了正要进门的金毛骆见秋。 骆见秋诧异杜林为何如此失魂落魄。杜林回头一笑,他的表情很古怪。杜林 的脑海里叠印着《中国近代文学史稿》和铁轨上刘兴桐血肉横飞的惨象。 苏叶、伊然、冯雅和区惠琴相约来到风雅颂。她们早就约了李可凡,但李可 凡迟迟未到。 苏叶明天将去西班牙留学。 风雅颂的每一个夜晚,都上演着同样的戏剧,不同的只是演员。 今夜她们没有去内场。 已经深冬,圣诞节很快就到了。外场太冷,客人很少。苏叶记起那次在这里 给胡杨打电话,而胡杨就在不远处静观她们,任凭手机在桌子上闪着蓝灯打转。 她下意识地往那棵棕榈树下的酒台望去,此刻那儿也有一个男人,背对着她们, 孤独地坐在那里。但不是胡杨。苏叶翻出胡杨的手机号码,给胡杨打电话,不在 服务区。 李可凡答应来的,但一直没来。 她们谁都没有心情去内场,大家默默地喝酒。酒是那种很苦很烈的丹麦伏特 加,没有加苏打水,也没有加冰,喝起来有一种苦艾的滋味。 苏叶感到有些惆怅与迷茫。 伊然把手轻按在她的大腿根上,苏叶有一种很异样的冲动的感觉。她抓住伊 然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揉搓着它说:“很冷,是吗?”透过幽暗的灯 光,苏叶闪亮的眼睛看着她。伊然哭了,哭得很伤心。 “去西班牙,什么时候回来?” 苏叶黯然:“不知道。” 冯雅见状说:“我们来唱歌吧。好吗?” 区惠琴说:“唱老歌吧!可惜不会唱那首《在中亚细亚的草原上》。” “那就唱《三套车》。”苏叶笑着说。 -------- 梦运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