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地图终究没有用上,焰武皇宫内的一草一木仍在星流脑海里,即便他少用双脚 走过,但记忆地形难不倒他。 何况,非雨现在居住的地方,就是当年他们邂逅的荷池畔。 星流穿过拱门,踏过九曲桥,如他所料,池畔有人。 非雨坐在他们初遇时的位子上,他身旁却少了星流卧躺的长榻。 星流步子踱得慢慢的,倒也不是他想欣赏眼前的美景,而是他太久没走路,这 段路他走得脚好疼啊。 下次一定要坐轿子!星流在心底恨恨地发誓。 像没听见他的脚步声一样,非雨并没有移动,星流知道他不是没感觉,因为即 便非雨背对着他,他仍晓得非雨闭上眼眸,倾听他的足音,等待他离去。 早在昭阳国时,他就打听到不少非雨的消息。 别问他怎么能在千里之外的昭阳国,得到非雨的近况,这世上有句话叫“有钱 能使鬼推磨”。 他听说打从文臣死后,非雨活着也像是死了,终日坐在荷池畔不说一句话。 住到荷池这里也是非雨的要求,他的理由是这儿偏僻,适合他被软禁的身分。 星流却懂,非雨爱这里是因为在这里的日子,是非雨一生里最平静的时候。 “非雨。”星流轻唤,可惜非雨没有回应。 唉!星流在心底叹息。 天底下最难叫醒的人,是装睡的人;世上最难治 愈的瞎子,是闭起眼睛的人。 还好他不是泛泛之辈,脑子里恰恰好有一个方案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星流慢吞吞地走向非雨,在非雨身后看了一会儿,确定非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他将一只脚缓缓地抬起,对准非雨绵条优美的背部,又停顿了一下,怕非雨在 关键时刻回过头来。 确定非雨真的不想理会他,星流露出无辜的笑容,用力一踢。扑通一声,可怜 的非雨落水罗。 本性里恶劣成分不少的星流,含笑蹲在池畔,等待非雨爬起来,他喜欢的非雨 懂得水性,这点池水应该难不倒他。 即便焰武国地处南方,荷池引河水流过不至于结冰,寒冷隆冬里落水感冒依旧 在所难免。 人都有求生本能,非雨自然不例外。 落水之后,他吃了几口水才镇定下来,用力划个几下回到岸上。 睨了一眼蹲在岸边巧笑倩兮的人儿,非雨虽然觉得有些眼熟,终究没有理会。 “好在我小时候有学过游水,否则我早被这家伙整死了,现在可是隆冬冷得要 命,下次要是逮到机会,绝对要剥掉他一层皮。”星流望着非雨离去的身影,顽皮 的学非雨的温和口吻,说着非雨不会说的难听话。 星流的话成功地引起非雨注意,虽然他仅是淡淡回眸一望,也足以让星流欣喜。 打铁要趁热,好不容易引起非雨的注意,星流当然要乘机努力。 想到非雨温和的笑,想着非雨柔柔的亲吻,星流顾不得脚疼,满怀笑容三步并 作两步,一蹦一跳地往非雨居住的地方去。 那个人真的好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非雨点上一盏烛火,一面脱下湿衣衫,一面想着刚刚的人儿。 其实今夜月微星稀,他压根儿没瞧清楚那人的面容,可是他总觉得那个人他认 得,不是平日送饭来的小太监,也不是帮他清扫屋子的宫女,他过度大胆的行为不 像个新来的宫女太监所炽。 究竟是谁?竟然扰乱了他的心绪…… 算了,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处? 非雨苦笑着,继续换衣服。待会儿该睡了外袍可以不用穿,只消将亵衣换上即 可。 他不该亦无资格再爱上别人,父皇、母后都已过世,一直以星眸望着他的少年 被他推拒,他爱的人则以自尽抗拒他的感情。 终究,他是不该爱的……想到这里,非雨蓦地浑身一阵冷冰。 他听见哗啦的水声,一盆称不上冰但是很凉的水,淋在他头上,淋湿刚穿上的 亵衣,他的手犹放在腰际准备打结,湿渌渌的发 颐着水流而下,贴在他冻得快发 青的面庞上。 “你究竟想做什么?”被打败似的叹息后,非雨转头望向泼水之人,口吻依然 温和。 不管旁人做了什么事,他总是气不起来,因为不管他们做了什么、说过什么, 他依然是他,不会改变。 至于踢他落水又泼他水的人,无法生气的原因,大概是感佩这人为了引他说话, 可以做出这么多事。 “如果我说,我只是想跟你叙叙旧,你相信吗?”星流笑得甜美,眼神却很认 真。 非雨没有回答,仅是一个劲的叹息,他是既信又不信。 他是觉得此人眼熟,但月光黯淡,烛火亦不够光亮,他压根儿看不清来人形貌, 又怎么判断此人是否为旧识。 “好久没看见你,你又不肯理我,我只好出此 下策罗。”星流嘟着嘴,一副无辜的样子。 “老实说,我不记得你是谁。”非雨一边打颤,一边挤出笑容。 即便他冷得要命,神经仍然没有粗到能在别人面前换衣服。 “你也太老实了。”星流嘟嚷道。 不管是谁在这种时候都希望听到甜言蜜语,即便是骗他都好,就算似是而非的 说很眼熟,该是深藏在心底的人,仍好过一句不记得。 他纤指拿起油灯靠近自个儿的脸蛋,一步步如临深渊地走向非雨。 “星流……” 非雨讶然惊呼,唤出一个不应该由他口中出现的名字。 星流一惊,油灯由指缝中滑落,回归整室黑寂。 终究,非雨还是知道他的名字了。 说的也是,当时非雨都已经知道他是先皇养的娈童,该能轻易得知他名唤星流, 毕竟他是娈童里最美的一个,亦是唯一被下令不许离开床铺的人。 “我原是不想被你知道的。”星流笑得凄凉。 星流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哭音,其实他是很容易哭的人。 “我一直在梦里,唤着这个名字。”非雨如是道。 星流可以感觉到,他爱的人话里有深深的温柔,以及深深的笑。 突地,星流觉得他从没像现在一样,那么、那么爱一个人。 “我也是。”星流哭得更凶,话语模糊,但非雨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非雨一个箭步向前,欲拥抱星流又在瞬间停止,他不知道他有没有资格抱星流, 他曾舍弃过这个人,懦弱得只敢在梦里呼唤他的名字,他能拥抱住他吗? 非雨欲拥抱的手缓慢而颤抖,终究还是抱住星流,无限心疼地抱住他爱的人。 星流将头埋入非雨怀中,把眼泪抹在非雨襟前,脸上却出现一个狡猾的笑容。 假哭他最会了,要不然他怎么在遍地都是恶狼的皇宫生存,应付盼萦楼那些色 魔时,他凭的可不只是美貌和笑脸,必要时眼泪比什么都好用。 只不过,他没料到哭招的杀伤力如此之强,连非雨都抵抗不住。 用力哭果然是必杀绝招,既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又不会让对方有吃亏的感觉。 “那么,现在就只剩出宫了。” 长长的拥抱后,星流拭尽眼泪,用他独特的甜软口吻,挨在非雨怀中说道。 非雨浑然不知,星流正在盘算着该如何让钦雷答应让非雨离开。他有方法,虽 然是不能让非雨知道的小恶劣方法,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非雨没出声,他拥紧了怀中人儿,尽量不让星流察觉他的不安,可惜敏感如星 流者,早就知道罗。 “等到你能出宫,我们就搬去夏羽国住,我要买—幢很大、很大的房子,前院 挖池种芙蓉,后院栽成梅林,门前是两排长长的桂花树。”星流如梦似幻地说着。 非雨但笑不语。 他也只能笑,他这个被软禁的前皇帝,没被人宰掉已是万幸,谈什么想出宫根 本是痴人说梦。 “夏天开满芙蓉,我们可以喝莲子汤做画;秋天来访的客人都‘能闻到桂花香, 泡一盅桂花茶、酿坛桂花酿,让所有人都羡慕我们的恩爱;冬天梅花开,一林的梅 香够我们品赏一整个冬天……” “那春天呢?”非雨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夏有荷、秋是桂、冬为梅,该是百花盛开的春天,星流却只字未提? “春节之后赏花灯,祭完祖先春雨绵绵,采梅做蜜饯、制梅酒……”后一句话 星流含在嘴里,迟迟不说出来。 “然后呢?”非雨掩不住好奇地问。 星流诉说的一切都极为美好,美好到他无法不想知道星流口中的情节为何,他 们出游赏景吗?到友人家拜访或游河?春季有庙会、市集吗? 如果有那么一天,他们到夏羽国定居,他将在最好的店铺里帮星流挑上好为料 子,跟顶尖师傅商量最适合星流的样式,把他爱的人装扮得美丽万分。 “然后,当然是工作赚钱啊!不然会饿死。”星流理直所气壮的说。 非雨当场呆愣住。 是、是没错啦,可是在气氛如此之好时,谈什么工作不工作的,未免太杀风景。 “只要工作几个月,可以享受一整年,不是很棒吗?”星流骄傲地道。 说得好似他已经身在夏羽国,身在荷池畔,躺在非雨怀中,门前有两排桂花树, 屋后种着整片梅树…… “可是收租多在秋季……有什么做几个月便能享受的工作是在春天做的?”纵 使直觉告诉非雨不要问比较好,他依旧是开口询问了。 “不知道。”星流答得异常直接。 他个性懒散到某种可怕的程度,说好听是随遇而安,说难听就是随便,知道要 工作就已经很好罗,谁都别想再指望什么。 “那我们门前改成种杏树、李树,春天到了,两旁落英缤纷……秋天可以收租。” 他试图说服星流。 非雨虽不解世事,但是基本常识仍然有,杏李不但花美果子也好吃,还能做李 子露……等等。 “不要!我要桂花。” 星流断然拒绝,停了一下后又道:“春天总会有工作做,你又何必担心?” 不能怪他地非雨冷淡,答话时他脑子里尽想着钦雷和默言的事,他和非雨有没 有希望,端看此二人有没有擦出火花;若是有,拿默言要胁已然足够。 非雨包容的摸摸星流的头,微笑地轻吻星流柔软的发丝。 看来将来的事他得多担着些,星流再怎么早熟年纪仍比他小,他不该依赖星流。 “对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并非自由之身,我的卖身契在钦雷手上。” 星流突地抬头,望着非雨用甜腻声音说道。 “有。”非雨肯定的点头,但是表情凄凉。“你现在说了。” 此时有句话浮现在非雨心底,靠山山倒、靠人人老、靠自己最好。 他若有一丝一毫依赖星流的想法,现在也该清醒了。 “我跟钦雷商量看看,他人其实满好的。”非雨温柔啄吻着星流的发旋,说的 却是会让星流昏厥的话。 此刻,星流深深觉得,无论如何靠自己最好。唉…… “星流,你觉得我们有希望长相厮守吗?”非雨问得有几分迟疑。 “我也不知道。” 星流叹息着回应,他对非雨的天真实在感佩莫名,只差没五体投地表示崇拜。 不过,他并不觉得爱上非雨倒楣,星流明白他说是爱非雨这点,对很多事情不 甚了解但包容,非雨的温柔是他这个飘荡不定的人,唯一的休憩之处。 那么就由他来守护非雨,守护他爱的天真、温柔。 回到三王爷府上时,天色犹灰蒙蒙的一片,西院又因为平时鲜有人居住仆人并 不多,西院最后一间厢房前,钦雷的贴身太监福和睡得香香甜甜,越过他不是件难 事。 星流回房间唯一的阻碍是他疼痛不休的脚,他好多年没走这么长的路了。 当年逃离焰武国时,都由默言背着他,在盼萦楼出人也都有软轿抬,这次归来 也都坐着车,什么时候让他走过路了? “痛死了,下次一定要坐轿子去。”星流小心翼翼地脱去鞋袜,再度恨恨地说 道。 看见被骗的默言难掩疲倦,星流心里升起很久都没出现过的歉意。 于是,他把长榻让一半给默言躺,对默言陪着笑脸嘘寒问暖;但是私心里他没 真的后悔过,他唯一的不安,在于不晓得钦雷上不上钩。 好啦,他承认,看见默言一身狼狈时,的确萌生过退意。 “你不期待他想做什么吗?” 默言安静片刻后,笑容如花地说:“有一点……” 听见默言的话,星流再度确定他做的是件美事,帮默言找个好归宿,“顺便” 得到他的非雨。 后来的经过很有趣,钦雷不知道哪一根神经突然开窍,竟然下旨为默言冤死的 爹平反,星流总觉得开窍的人不是钦雷,而是他身旁的太监福和进言所至。 总之,个性老实到某种了不起程度的默言,坚持进宫当面向钦雷道谢。 默言独身一人在夜半进宫,摆明了想用闯的,星流一方面为了看好戏,一方面 是他有金牌在手,于是他叫来四人轿,命人在轿里铺上好几层棉被,才把自个儿塞 进棉被里,昏昏欲睡的去找默言。 理所当然,事后他让轿夫将他抬到荷池附近,要他们在那儿等侯,这么一来, 他和非雨的事情不会被发现,双脚也能好好休息一番。 之后事情发展得十分顺利,他用默言的喜好问题,交换非雨的自由。 正确的说,应该是非雨被眨为庶人并逐出宫中。 提出条件时,钦雷的犹疑让他感到有些讶异。 没想到钦雷在满朝文武齐声喊杀之际,留下非雨一条命,并非图个好名声,而 是对堂兄非雨真有感情在。 不过,这点不妨碍星流小小整一下钦雷。 没办法谁教他对默言也有感情,虽然作俑者是他,但是要他将默言推向钦雷的 大野狼嘴巴里,有一点点小不爽也很正常。 因为这一点点的不舒服,所以他算准时间要默言带他上山拜佛。 虽然他们去的庙求姻缘长存很灵,但是每一个认识星流的人都晓得,平素要他 上山简直是要他的命。 可是,那夜他在非雨怀里将求来的红线,绑在写着他们俩名字娃娃的脚上…… 非雨脸上的笑容比糖蜜更甜,更让他觉得一切都值得,做什么都值得。 星流的整并不止于此他还骗钦雷将他的卖身契交给他,烧掉之后才告诉钦雷说 根本没有默言那张卖身契,当年逃难时早被他烧了,气得钦雷想掐死他。 钦雷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虽然看起来很像实际上却不然,因为他在非雨整理好 东西准备离宫前夕,发出一道命令禁止非雨离宫。 说什么宫外想杀害非雨的人太多,要他暂时留在宫中接受保 听见这事时, 星流气得差点吐血,钦雷根本在报复他嘛! 亏他后来还让默言到钦雷身边,钦雷竟然做出这种事情,完完全全将信用二字 放在地上踩。 虽然在某种程度上他也一样,但是钦雷怎么可以跟他做相同的事,真是太过分 了! 看他要怎么报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