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山上的邂逅(1) 六月下旬的一个星期天,黄昏,音乐厨房。 天实在太热了,这个夏天是我遭遇过的最热的夏天。城市的白昼因为酷热进入 了一种休眠状态,从上午十点钟开始,一直到晚上六点,街道上罕有人迹。你站在 高处观察外面的街道,会发现街道上方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让这城市看上去多 了些不真实的感觉。到处都是白晃晃的,空旷街道上零星散布着一些小贩,他们只 穿内裤躲在遮阳伞下,不管你什么时候看去,他们都在倒头大睡。城市里原本随处 可见的骑自行车的人变得稀稀落落了,出租车生意出奇的好,往往打辆车你得等很 长时间。这城市几乎所有房间的空调都打开了,源源不断的热气被释放出去,城市 变得更加酷热难当。 音乐厨房里冷气开得很足,我坐在临街的一个座位上,不消片刻,湿透的衬衫 一片冰凉。 在我对面,坐着京舒和安晓惠,他们这时候已经俨然一副热恋中的模样了。 安晓惠果然有着炫目的美丽,这晚不知她是否刻意修饰过了,坐在她对面,我 只觉得音乐厨房所有的色彩都黯淡下去,只有面前的女孩是灰暗中惟一的鲜艳。而 安晓惠坐在那里却是安静的,她的神色平静得像是高原上的一汪湖水,丝毫没有常 见的时尚女孩那种招摇的气息。 几日不见,京舒的气色也有了奇妙的变化,他坐在安晓惠的边上,脸上始终挂 着浅浅的笑容,眼神里也带上了些淡淡的不羁。 看着京舒的变化,我仿佛看到了几分他昔日的影子。我真心为他高兴,同时, 惊叹爱情的力量。如果还有什么能让京舒重新振作,那一定就是爱情了。身处爱情 中的京舒与安晓惠显得那么般配,倒好像他们生来就是要生活在一起似的。 我微笑着端起面前的“爱情”,为他俩祝福。 音乐厨房的调酒师据说来自法国,那个金黄色头发、吊马尾巴辫子的彪形大汉 技艺高超,他调出来的鸡尾酒在海城市非常有名。现在,摆放在我们面前的便是他 精心调制的作品,“爱情”便是它的名字。 今天京舒约我到音乐厨房,本来就是要向我展示他的爱情。 京舒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带女孩子出现在我面前了,我心里隐隐意识到,京舒生 活中又起了新的变化。于是,像以往一样,我缠着京舒讲一讲他是怎么认识安哓惠 的。京舒微笑着说:“我们怎么认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竟然认识了。” 我忍不住嘲笑他:“酸不酸啊!” 京舒见我如此,居然像个孩子似的急了:“真的,你不知道,晓惠原本不是海 城人!” 说完,他求助似的摇了摇安晓惠的手。 安晓惠看了我一眼,轻轻抽回自己的手,点了点头,说:“是的,我是16岁那 年才来海城的。” 在16岁之前,安晓惠一直生活得很平静。她有一个平凡却幸福的家,父母虽然 是一对普通工人,但每月那不多的收入他们会安排得井井有条。漂亮的安晓惠一直 是这个家里欢乐的源泉,父母节省下来的钱大多花在了女儿身上,他们也希望自己 的女儿能打扮得再漂亮些,这样,当黄昏时,女儿在中间挽着他们出去散步,他们 心里便会生出更多的骄傲。 那时安晓惠还不在海城,她跟父母生活在北方一座大城市。那城市是中国文化 经济的中心,而且,那城市还以顽固的自我优越感享誉全国。 16岁的时候,安晓惠还在上高中二年级,骤然发生的一件事,让她此后的生活 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的母亲在单位一次例行体检中被查出患了绝症肝硬化。 起初还只是肝脏边缘有一些硬化,但随后不久,便发生了大出血的情况。母亲躺到 了医院里,接连一星期的急救,终于让她保住了性命,但危险并没有过去,她还需 要长期住院观察。家里的钱都交到了医院里,但每天昂贵的医药费仍然成为一块压 在安晓惠与父亲肩上的重荷。安晓惠找到了一个曾经追求过她的男生,那男生的父 亲在一家医药公司工作。安晓惠从同学父亲那里,买来了批发价的“人血白蛋白”, 那是一种补血的特效药,价格昂贵,医院里卖到三百多块钱一针剂,而批发价只要 190 元。就算这样,家里还是很快家徒四壁了。 父亲为了不影响安晓惠学习,每天还是让她按时到学校去,只在晚上去医院里 陪护母亲。因为加不起床位,晚上她只能睡到外面的长条椅上,每夜都要起来许多 回,看母亲有没有异样。那是她这辈子最辛苦的时候,她迅速削瘦下去。 然而,真正的灾难还远不止这些。安晓惠还记得那个初秋的早晨,她搀扶着母 亲去洗手间,母亲的惊呼让她的心骤然收紧。她冲进去,眼中只看到一片血色。母 亲又开始出血不止。 医生们来了,忙碌过后,母亲被送进了急救室。安晓惠急切地在外面来回踱着 步子,满心都是惶惑与恐惧。那时候,她多么希望父亲能快些到医院来,这样,她 就能靠着父亲宽阔的肩头,让惊惧的心得到一丝安慰。 母亲被送进急救室的时候,她就打了电话回家。父亲那时已经准备了早餐,正 要送到医院来。接了电话,他更是不敢懈怠,即刻出门。 那天,安晓惠一直等到中午,父亲还没有到。安晓惠更惶惑了,家离医院不算 太远,父亲骑车大约四十分钟的路程。可是,现在四个小时都过去了,父亲为什么 还没有到呢? 不祥的阴影渐渐笼罩了安晓惠的心头。 中午的时候,母亲被推出急救室,她的气息那时已经很微弱了。安晓惠顾不得 上前查看母亲,惶急地拉住医生,询问病情。 医生脸色凝重,缓缓地摇头:“让病人家属来见最后一面吧。” 泪水瞬间溢出眼眶,安晓惠需要拼命抑制才能让自己走回母亲身边。母亲眼睛 睁开了,似乎从女儿脸上显露的悲痛中明白了什么。她拉住女儿的手,居然能在脸 上现出一个微笑:“晓惠,你爸呢,你爸怎么还没来?” 安晓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看着母亲憔悴得没有丝毫血色的面孔,她的泪终于 急涌而出。她扑倒在母亲的身上,哭得那么伤心,哭得整个身子都瑟瑟抖个不停。 这时候,她像母亲一样,对父亲也生出那么多迫切的期望。父亲是家里惟一的男人, 他一定会坚强地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 父亲再也不能见到他的妻女了。他在来医院的路上,遭逢一场车祸,两辆相撞 的汽车失去控制,其中一辆打横撞向人行道,父亲被车尾扫中,当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