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车祸(2) 离开校园后很长一段时间,肥马在我们一拨人中还是扮演受苦受累的角色。那 时候,我已经离开海城去了省城的警校,只有每年的寒暑假才有时间跟以前的伙伴 们尽兴玩耍。我大三那年回到海城,忽然发现肥马的角色发生了质的变化。他再不 用在这团体其他成员面前唯唯诺诺了,相反,他还变得爱指手划脚,说话的声调都 提高了许多,稍微有不满的地方,便对朋友恶语相向,甚至还会动手动脚。而其他 欺负了他许多年的朋友,也都默认了这种变化。典型的角色互移让我心生疑惑,跟 京舒提起这事时,京舒无奈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种变化是什么时候发生的,肥 马突然间变了个人,就跟刚睡醒似的,一下子知道自己除了外表,其实跟别人也没 什么不同,甚至,他还比别人更有力量,要论动拳头,他那块头,一般人还真不是 对手。”最后,京舒感慨道:“兔子急了还咬人,你们这些家伙,这几年把肥马欺 负得够呛,就让他翻回身做回主人吧。”我警校毕业后回到海城,我们那个团体依 然坚如磐石,而肥马俨然已经是这团体中的第二号人物,除了京舒,没有人再敢对 他说三道四。 时间一晃到了四年前。 四年前的一个早晨,我还在睡梦中,忽然接到京舒的电话,京舒沉默了一下, 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沮丧。他说:“肥马死了。” 肥马死了,死在四年前的一个深夜。这下你们该知道京舒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 后,为什么会那么震惊与恐惧了吧。 四年前的深夜,肥马打电话给京舒,说他母亲病了,中风被送进了医院,他向 京舒借三千元医疗费。那时候京舒已经知道肥马在外面赌博,便喝斥他别想再从他 这里骗钱了。肥马赌咒说:“如果我要骗你,让我出门就被车撞死。” 拿了钱出门的肥马真的被车撞死了。在十字路口,他突然地撒足狂奔,撞上一 辆正常行驶的卡车,他被撞得倒飞出去,死时面孔已经严重扭曲变形,那种惊恐, 竟好像生前便知道自己行将遭遇不测一般。 已死去四年的肥马竟然在四年后,再次将死去前夜发生的事重新上演了一次, 而京舒在面对肥马时,竟浑然不觉他已经是个死人。 一切都像是身处梦魇之中,但偏偏发生的事情又不是梦。 “我也不敢相信昨夜肥马真的来找过我,所以,我特地问了安晓惠。如果是幻 觉,那么只能是我一个人见到肥马,可是安晓惠竟然也看到了他……”京舒停顿了 一下,“如果不是我的幻觉,那就真的是肥马来找过我,但是肥马是一个死人,莫 非昨天晚上我见到的,是肥马的鬼魂?” “就算鬼魂,经过四年的时间,要么转世投胎,要么早就魂飞魄散了。”我当 然不相信鬼魂的说法,但除了鬼魂,昨晚的事又该怎么解释呢? “从侦探学的角度来说,肥马再度出现只有两个解释,一个就是你的幻觉,再 一个就是肥马根本就没有死。”我顿了一下,“现在这两种解释看来都行不通,安 晓惠也见到了肥马,这就排除了你幻觉的可能性。要说肥马还没有死,那更不可能。” 我跟京舒两人都亲眼目睹过肥马的遗容,他躺在火葬场的停尸房里,原本就白 得出奇的皮肤愈加煞白,五官深陷,隐隐泛着黑色。满身肥嘟嘟的肉都松软得塌了 下来,给人感觉他生前肥胖的躯体就像充满气的气球。 肥马死了,这是一个铁一样的事实。看过肥马遗容的人还有很多,他们都可以 证实这一点。 这天下午,我跟京舒在音乐厨房里呆到很晚,我们脑袋都要想炸了,还是不能 替发生的事理出一个头绪来。最后我们想,也许冥冥中真的有种我们不知道的力量, 它在昨晚,让发生的事背离了既定的现实,那只是一个偶然的事故。 傍晚的时候,房间里开始飘荡一种让我们无法忍受的气味,你说不清楚那是什 么,但却让人有呕吐的欲望。我跟京舒离开音乐厨房,站在被烘烤了一天的街头, 身上的汗瞬间溢了出来。我正不知道去往何处,那边的京舒已经到街边拦了辆出租 车。 出租车载着我们直奔龙河广场。 在龙河广场,我们看到了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太太,带着一个双目失明的姑娘, 坐在街边人行道上卖茶叶蛋。大热的天有谁会想吃茶叶蛋呢,所以,老太太与失明 姑娘的生意很不好。 远远注视着老太太与失明姑娘,我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楚。那是肥马的母亲和妹 妹,他贫寒的家境是他后来参与赌博的主要原因。 “如果我要骗你,出门就让我给车撞死。”肥马说。 肥马那次还是骗了京舒,所以,他被车撞死了。出事后京舒追悔异常,感觉像 是他逼死了肥马一般。肥马之死是京舒变得沉默的原因之一,当然,后来还发生了 很多事,足以让我与京舒终生铭记。我们曾经的朋友,现在都沉睡在我们的记忆里, 也许,我们这一生都不会再惊扰他们,但是,他们依然会是我们心上永远的痛。 暮色涌来,街道上华灯初上,又一个喧闹且荒靡的夜晚拉开了序幕。 离开龙河广场,我们再次打车,一道去了城市西南的青龙山。青龙山上,有海 城市最大的公墓群。肥马,我们的朋友,现在都长眠在青龙山上。 山上有风,风可以稍许驱散些灼人的热气。但爬到山上,我们都有些微喘。肥 马的墓碑现在就在我们的眼前,我们在墓前长久地站立,心里有许多疑问想问肥马, 但是,肥马是个死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除非,除非他像昨晚那样。 想到这里,我的身上骤起一股寒意。漆黑的山上,只有几许星月的微光,漫山 的公墓,像一朵朵洁白的小花,排列整齐地在夜里绽放。这里是死者的领地,如果 死人也有自己的世界的话,那么,我们已经站在了两个世界的边缘。 远处山颠上有鸟夜啼,那凄厉的叫声让我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我想到我是警察,我不该害怕的,但我仍然觉出了一丝恐惧,在我身体里左冲 右突。 “肥马,昨夜真的是你的鬼魂吗?” 我听见那边的京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