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草房(2) 盖草房的主要原料,一是土坯,二是黄白草。土坯的来源,首先是用秋天割 掉的茭草地,趁湿让耕牛在地里反复踏踩,再用石磙碾压平整。然后,劳力们用 一种利刀,把压成的地面切割成长方形,再用大铲刀,从下边铲起,把一块块土 坯铲起来。铲土坯要用三个壮劳力合着干,其中两个人用一根横杆拖一条粗绳, 这条粗绳拴在大铲下边的曲弯处,面向后一蹬一蹬地拉,一个人在后边执大铲, 蹬一下铲掉一块土坯,甩在一边。土坯的下面儿是否平整,关键在于执大铲人的 技术水平,大铲端得平直,切出的土坯质量就高。土坯在坯场晾干后,再用牛车 拉回到要盖房子的地方。 黄白草山里才有,是一种莛子较长、较硬的山草。到了秋后,一场霜下来, 这种草像大片的麦田,变成金黄色的颜色,很好看。那时候,黄白草坡的所有权, 在拥有山权的生产队里,这个生产队里的队长很有权。一面黄白草坡典出去,三 二十块钱的不等。山下的农户如果要盖房子,就掂上酒肉找这里的生产队长典草 坡。喝到一定时候,队长上山指给来人一面坡,说清楚边界,交了定钱,这事情 就算完成了,余下的,是盖房子的人找一帮人到山上割草,捆成三四把粗的小捆 儿,挑下山来,用牛车拉回去。 小宝的叔叔杜凤梧分家以后,急于盖房子,正好是热天,不能碾坯铲坯,制 不成土坯墙,就采取了另一种办法,板打墙。 板打墙是用两只厚木板,一头有堵头,一头是空的,靠空的一头用活木棍扎 成的四边形卡着。每打一板,把四边形打开,把压在土墙内的那一头木棍抽出来, 再换一个地方打另一板。下一板与前一板的空隙,用一些砖头或者石块填起来就 是了。打墙的时候,先用铁锹把土铲上去,填满后,用木制的榔头锤打,先掖边, 再打中间,打实后,再向上复土,直到打成鼓鼓的上表面为止。板打墙的厚度与 土坯墙厚度相当,因为上下一体,实际上比土坯墙还要结实一些。 此外,他盖房子的时候还没有黄白草,就用了麦秸。麦秸是平摊在房坡上的, 铺好后,要全部把这些麦秸泥上,防止大风刮走,所以叫做麦秸糊儿房子。我们 这里的人,想了好多办法,解决房子上边的铺草问题。除了麦秸,还可以用谷秆、 稻草等,只是这些柴草不耐沤,有一些草到了夏天,还容易生一种肉虫,叫做蛴 螬。生了这种虫,破坏屋面,是很让人讨厌的事情。 后来,寨子里盖房子的人家,根据经济条件不同,房子的差异就显了出来。 从支部书记刘庆典家开始,盖起了一种叫做海青房的房子。海青房的墙角、门框 和窗户处都是用石灰和砖头砌起来的,其他地方仍然用的是土坯。房坡的下檐使 用了一米多长的小青瓦。 刚开始盖这种房子时,杜凤翔他们几个比较能干的泥巴匠,谁也不知道如何 上瓦,刘庆典只得从外处请来了师傅。那个师傅并不保守,很快就教会了他们。 那个师傅说:“上瓦不用学,一个抬俩,俩抬一个。”杜凤翔一点就通,很快掌 握了上瓦的技术。到了后来,他们盖瓦房时,再也不用请外地的匠人了。这种海 青房外表要好看得多,只是土坯和砖头不是同一品种,结合得并不牢固。到了1975 年8 月,我们老家发了历史上罕见的大洪水时,海青房倒得最多,还不如草房坚 固,让刘支书等几户人家后悔不迭。 无论盖什么房子,和泥的、掂泥兜子的、向房坡甩草把子的工作,才是脏活 和重活。这当然是那些只有力气没有技术的人干的。年轻一点的,都是通过掂泥 兜子,抽空学习砌墙的技术,慢慢地当上了泥水匠的。 若干年后的一个深秋,杜小宝带着家人,回到阔别了数年的老家,忙忙碌碌 拜访了一些久违的乡亲以后,一心想到山上看一看。至于看什么,脑海里突然泛 出黄白草坡的影子。 他们几个人走了十几里山路,爬到了祖师顶上。放眼望去,那一道道的山坡 上,当年的黄白草一片金黄,长势实在喜人。这种曾经为多少代人挡风避雨,做 出突出贡献的黄白草,年复一年,头年的草变成了次年的肥料,地下的腐殖质越 来越厚,难怪它们的长势如此旺盛!可是,令人惋惜的是,再也没有人割它用它 了,原来极其有用的东西现在竟成了废物。他心里想,他退休后一定要带着妻子 回到山里,像当年他凤梧叔一样,在山里找一片宅场,盖一栋草房子。当然,没 有茭草地了,切土坯垒墙是不容易办到了,就自己亲自打板打墙,割很多很多的 黄白草,把屋面摊得厚厚的,住上这冬暖夏凉的草房子,安度晚年,那一定是一 件令人非常惬意的事情。他又一转念,可笑自己为什么忽然产生这样古怪的念头, 难道自己连七太爷都不如,不向前看而向后看吗?因而发出了诸多感慨。他想, 要是他们的老前辈也有他这么严重的怀旧情结,难道要回到穴居的年代里去吗? 真是拉历史的车轮倒转,逆潮流而动。伟人毛泽东曾在他的《水调歌头·游泳》 里叹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过去的都过去了,留不住,留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