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厚积薄发的美丽 老姐说留在这里就想复仇,只要一身处在这片土地上,仇恨的种子就无处不在, 仿佛一场前生的孽债今生要在这里统统还完。 老姐还说她不是一个善于忘记的人,有些人和事情总是那么刻骨铭心地印在记 忆里,如影随形,无法摆脱掉。她讨厌那一切像影子一样对她纠缠不休的东西。 老姐似乎没想让他插嘴打断她的自言自语,所以她一直都在讲,他只好闭紧嘴 巴,听老姐喋喋不休地讲,讲那些琐碎而无聊的话题。 老姐是一个生活得太过精致的人,对任何事物都要求颇高,不愿意随波逐流, 更不可能趋炎附势。老姐是个想挣脱一切束缚的人。雷鸣这时就抬头去看眼前那些 扇着翅膀四处乱扑腾的鸽子,因为食物的引诱,无法展翅高飞,高傲地离去,只能 盘旋在低空,红溜溜的眼睛时刻都盯着游客手中的食物,随时都准备奋不顾身地扑 过去,以身殉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老姐是个为了高贵的精神不顾一切的人。 雷鸣凝视着身边苦恼而彷徨的老姐,目光也忍不住忧伤起来,那张帅气的脸庞 上布满了惆怅,像个忧郁的少年一样,哭泣之后仍旧找不到想要的答案。 老姐冷静理智了这么多年,鄙视身外之物为粪土,可能即使口袋里一无所有都 能很好地活下去,只要精神上富足而充裕,可是,当她现在货真价实地过着一种少 奶奶般的贵妇生活时,她却在日复一日地忧伤。 雷鸣忍不住开口数落老姐是个大傻子,无病呻吟,没事找事,过得太好了,吃 饱了撑得…… 老姐笑,眼睛里竟有泪光点点,她说骂得好,她现在太需要这种另类的声音来 唤醒这种死一般的麻木了。 雷鸣问老姐究竟想要干什么,究竟还想要得到什么。 老姐继续笑,带着忧伤轻轻地笑,说不知道,要是有答案,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痛苦了。 可是,可是如果——如果根本就没有答案呢。雷鸣不忍去看老姐的眼睛,那里 面的东西太深了,看一眼就蒙了,再看一眼,就要死去了。 没有答案就去死,像飞蛾扑火一样奋不顾身。 雷鸣用双手捂住脸庞,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起来,身边白鸽飞舞,游人如织, 除了老姐,谁都听不见他真切的啜泣声。 为什么要哭泣呢?好像我们做错了什么似的。老姐笑,仿若无事般。 难道真的没有什么吗?即使已经说出了那句痛苦的话,也不代表着什么吗。雷 鸣无视身边一切继续呜咽。 这个大男孩,穿红色班尼路毛衣、佐丹奴蓝色牛仔裤,腰带长长地耷拉下来, 一头精心漂染的时尚发型无一不显示着这个男孩的青春帅气,走在大街上,他是那 种吸引小女生目光一大片的靓仔。可是现在,他却在忧伤地痛哭,瘦削的双肩随着 他的哭泣一耸一耸,为什么在这个阳光如此灿烂的时刻里,他却在像画一样美丽的 白鸽群中无助地哭泣。 他一直以来暗恋的老姐就坐在他的身边,他几乎都能嗅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 香水味,可是他却觉得她离他那么远,此刻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三厘米,然而这 一小段距离就是几光年般遥远。 老姐默默地注视着他,脸上有抹歉疚,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该在这么美 好的日子里让你跟着我一样难过,虽然我知道即使是同在一片阳光下,我也会和你 有着不一样的感受,你看那白鸽像天使,我却觉得它们像魔鬼,很可怕吧?这就是 我跟你的不同,与生俱来的,是跟着我一起灰飞烟灭的东西。 那佟磊呢?那个你选择做你老公的男人,难道你连他也不顾了吗?难道你也要 放弃他逃走吗?雷鸣放下手掌,脸上的泪痕依稀可见。 在他面前,我是一个叫做妻子的女人,除此之外我拒绝一切社会角色,我就是 我自己,是为了他我才放弃了漂泊,被人从空中硬生生地给拽了下来,绑上了重重 的石头,估计一时半会儿是飞不上去的,最多只能留在原地扑腾。 可是我天生就是一只飞鸟,你见过飞鸟栖息在草地上的吗?我只能不停地飞行, 即使偶尔的驻足停留也只能在空中,除非是最后的筋疲力尽,死在坠落的半空中, 就像陨落前的流星一样,刷一下,我只要美丽那一下,就足够了。 老姐,那我怎么办?你不能一次次地抛弃我们,一次次地欲走还留,给我们一 个明确的答案吧,哪怕就一个字。 老姐还是笑着摇头,不给答案,没有答案,即使有,也不给,因为说出来了就 没有意思了,若再让你们都听懂了,那就更没有意思了,那是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比隐私还隐私,比秘密还秘密,所以我不给,我只留给我一个人品味,我就是这么 自私。 如果你们觉得累了,就离开我,随便找一个方向,只要是背离我的就行,不要 跟我同行,也不要称呼我为伴侣,我这辈子只为自己活,所以孤单是注定的,不幸 福是天经地义的。我现在只是在演一个叫做太太的女人,一旦有一天我累了,我一 定要飞走,即使我仍旧还爱着你们,我还是要飞走,假若你们来寻找我,我会选择 陨落,留给你们一个精美的标本,一副美丽的躯壳,一具千年妖娆的木乃伊。 我一转身,就飞上天,你们一转身,还是落在原地,没办法,就是这样的。 人这一生不要活得太长,对于我而言,只要像他那样真正地开心激动过一回就 行了,我就满足了。所以,很多的时候,当我去墓地看望先走一步的朋友时,我都 会感谢他们带给我的一种憧憬,在我还没来得及与他们同行的时候,他们替我先去 享受了那片静谧,我从来都没有在那里听到过真正的哭泣声,我感受到的只是一片 宁静。 在一个初夏,我只有十五岁,我天生发育单薄,即使我穿着那件漂亮的白纱裙, 露出细细的胳膊和长长的腿,偷偷将平日里被老妈扎得老高的马尾巴给散下来,像 疯子一样披头散发着,和女同学嘻嘻哈哈着,边走边闹,我在男生们的眼里仍旧不 是那种让他们心动的女孩子,他们仍旧毫无顾忌地喊我“曾哥”! 我知道那个初夏的确有些凉,早晨起床时还冻得牙齿打战,可是我还是毅然决 然地脱下了厚重的校服,换上了那件令我魂牵梦萦的白纱裙,像童话中的公主一样 美丽。我看见有个男生躲在角落里偷偷地张望我,那是我第一眼望见他时的样子— —羞涩而紧张,好像他做错了什么事情似的;当我第二眼望去时,我看见他在流泪, 很伤心,他为什么会突然哭泣呢?那么忧伤,仿佛我拿走了他最心爱的东西,或是 刚刚被高年级的男生欺负了一顿,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时我们就面对面 地站着,我看着他,目瞪口呆,他看着我,泪流满面。 那个男生的表情就像烙印似的狠狠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他一会儿眼神迷离, 一会儿又在淡淡地微笑,再过一会儿就哭起来了,而我除了呆呆地望着他,我什么 都不能做,他是谁?我认识他吗?或者他认识我吗?或者他只是个喜欢偷窥女生的 傻子花痴,好像很无厘头,可是却让我难忘,在那个身边女同学美女如云的美好年 代里,我只是一个被众男生称作“曾哥”的兄弟,除了有这么个白痴为我流过泪外, 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厚积薄发的美丽。 老弟,你是幸运的,佟磊也是幸运的,你们认识的我是我这一生中最美丽的时 候,在这之前,还有以后,我都是普通平凡的,走进人群中你们找不到我,离开这 个世界你们不会怀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