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这里不安宁 乐驿店村和七级镇都归威县管辖。一个在南部一个在北部,民风就大有不同。 七级镇的人们为人温和,言语谨慎,文化普及的程度也较高。乐驿店村的人们就显 得粗犷,说话好吹牛,识字的人也少些。 金香蕙、金学蕙从北平逃回家乡以后,一直躲在地窨子里,白天不出来,只有 在晚上才敢出来透透气。武瑞、金悦和柳堤这三个痞子隔三差五地上他们家里捣乱, 把家里的大件家具都砸坏了,就是没有发现这兄弟俩的影子。时间长了,金香蕙担 惊受怕,患病不治,呜乎哀哉,只剩下金学蕙,在恐怖里度日如年。 少华的伤势又有反复,已经长好的肉又裂开,脓血不停地淌,下半身都肿了, 弄得王不留手足无措,只好送到冀南银行设在曹王营的医院里治疗,二愣子也跟了 去。 过晌午,李琼姊妹俩先走进乐驿店村,她们打扮成两个串亲戚的村姑,脸上还 涂抹上了两把锅灰,脏兮兮的,叫别人认不出来。毕承光也是一身农村小伙儿穿着, 挑着锔锅锔碗的担子,不远不近地跟在后边。 村公所的老曲早就在村子东头等着,见他们来了,也不打招呼,独自倒背着手, 罗锅儿着腰,慢条斯理地迈着八字步,走向村里,手上还拿个旱烟袋,摇摇晃晃的。 两姊妹一声不响地跟着老曲,进了他家的门。毕承光找了个背静地方,支起摊子, 在外头守着。 老曲的年纪有四五十岁的样子。家里有八个孩子,大的十五岁,小的才三岁。 媳妇患了瘫痪病,整天躺在炕上。屋里只有一个土炕,连张桌子都没有。墙壁上黑 黑的剥了皮。窗户纸也都没有了,风把沙子都吹了进来。屋里到处都是土,厚厚的。 人一动弹,尘土就扬了起来。姊妹俩一进屋就闻到一股腥臭气味。 老曲媳妇见家里来了客人很高兴,挣扎着欠起身跟她们打招呼。姊妹俩把几包 挂面放在炕上,齐声说:“歇着吧婶子,歇着,别动了!” 老曲连骂带吆喝,把一群孩子轰了出去,然后对她们说:“金家是早先从关外 迁来的。他爷爷是一贯道坛主,不是个正经东西,那年不知得罪了啥人,被人用刀 子捅死啦。他爹是皇协军的大队长,一九四四年叫咱八路军给毙啦。” 老曲媳妇躺着,转过头来说:“那两个小子更不是东西,听说不是汉奸就是特 务。” 李云肩知道她是指金香蕙和金学蕙两个人,就直接问道:“大叔,姓金的在家 不在家?” 老曲媳妇不吭声。老曲斜着眼瞧了瞧她,说:“啊!金香蕙死啦,连出殡也没 有闹,草草埋在村西头。金学蕙胆可小哩!多少人盯着他,他一出头露面,俺村里 准翻天啦!他不敢出家门!” “金学蕙在家不?”云肩又追问道。 李琼拦住小妹,和气地对老曲说:“不怕,天黑以后,俺们再去他家里看看。 要是在,就弄起他来!” 老曲不信服地说:“这东西不好惹哩!” 云肩握了握拳头,有点傲慢地朝二姐笑笑。 老曲嘴里自言自语地说:“两闺女,不准行哩!” 云肩感到老曲有点瞧不起自己,一边不停地挥动拳头,一边想表示些什么。李 琼只是微微笑着,一句话也不说,看见地上有一堆木头,便拿起靠在墙角上的斧子, 用力劈起来,不一会儿,那些木头就变成了小块块。 到了天黑,老曲熬了一大锅玉米粥,稀汤寡水的。八个孩子抱着大碗,连吃带 舔,个个涨得肚儿圆,欢欢喜喜地跑到外头去了。老曲也不管媳妇,抹着鼻子,又 盛了两大碗粥,递给姊妹俩,然后用长着黑黑指甲的手抓了一小撮儿盐,给每人碗 里撒了一点点。 老曲咂咂手指说:“吃哩、吃哩!” 姊妹俩都饿了,两眼望着那碗粥,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云肩闭着眼喝了那碗 粥,李琼实在喝不下去,只好忍着饥饿,硬是挨到了半夜。 金家在村子中间,院墙高大,墙头儿上还布满了玻璃碴子。两扇黑漆大门关得 死死的。 老曲躲在后面,怕得跟什么似的,喃喃地说:“院里还住着金家一个瞎亲戚, 养着两只大狼狗哩!当心!” 云肩听说院子里有狗,狠狠瞪了老曲好几眼,心想:这个人真够缺德,有狗还 不早些说,成心不是?正在心里骂着,只见老曲一溜烟儿不见了踪影。李琼也十分 瞧不起他,觉得这老曲的胆儿实在太小,真不是个男人。 月光洒下来,把村子照得如同白昼一样。一切都暴露在月光下,年轻人闷雷般 的鼾声,老年人起夜时的咳嗽声,婆娘莫名其妙骂人的声音,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可见,今夜这里不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