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褐海(4) 回到宿舍,我筋疲力尽地躺到床上去,这一天过得多少有些恍惚。深夜就像浩 淼的大海,无边无际,我无可挽救地沉了下去,试图重新梳理一下自己的思绪。第 一个问题是,我为什么要来褐海? 我为什么要来褐海? 我是想把一些事情忘记的,所以我才选择了距离澹川最远的一所学校来实习, 而没有留在澹川。可问题的关键在于,褐海是一座太过神秘的城市,我在这个城市 的腹脏中荡来荡去,总会意外地发现这个城市和我,我的生活,命运有着千丝万缕 的神秘联系,不断擦肩而过的人群都在提示着我的记忆,在我自以为忘记的时候, 暗示像一盏十字路口的红灯一样准时地亮了起来。 冲了个澡之后,我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入睡了。倚靠在床头开始翻看一本小书: 让——菲利普? 图森的《浴室? 先生? 照相机》。这个小说似乎可以从任何一个部 分读起,因为试图从中寻找故事以及叙事的线索毫无意义。可我仍然津津有味地读 了下去。 但是我想我还是需要线索。 我沉在夜的深处,处心积虑抑或平静如水地等待着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线索。 大半夜的时候,我打开了电脑,连上Internet,进了几个文学网站,胡乱 地浏览了一通,除了无聊之外,依旧是颗粒无收。BBS上,一个人在我的小说后 面写了一句话,我觉得无比温暖:“北方干燥的天空下,你,一个少年,在龟裂的 土地上翘首企盼雪花的温润。” 这是不是一种线索呢?我在想。 凌晨的时候,又去上QQ,除了一个绿色的大青蛙在上面之外,其他的人,全 部离线。我问他在哪里。他说他在网吧。之后,他向我发送了视频请求,我看到他 已经布满了血红的眼睛以及苍白的脸颊,神情委顿疲倦,几乎要睡着了。他还在敲 字,告诉我他的父母吵架了。 我说:“他们吵架了,你就更不该半夜溜出来。你这样,他们会担心。你应该 留下来安慰他们。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说:“我厌恶死我妈!她简直像个问题少女。” “这是怎么说呢?” “最毒不过妇人心。女人心狠手辣。谁说她们心地温存,善良?那是扯谎。她 居然摔死了我的金鱼。” “不过是金鱼,又不是人,有必要这么小题大做吗?” “你不知道,她疯了!狠巴巴地将金鱼踩个稀巴烂,比杀人还恐惧,我一想到 那些金鱼绝望的大眼睛,就恶心。” “总之,那不过是金鱼而已。” “可那是榛榛送给我的。” 我看见他眼睛里有潮湿的东西了。他浅浅地笑着,探过身体来的瞬间,无比疲 倦地闭上了眼睛,泪水很温顺地滑了出来。也许他不自知。他擅自切断了视频连接。 我看不到他了。 我给他发消息说:“你别泡网吧了,到我这来吧。” 他说:“我不去。”还加了一个怒气冲冲的表情。 我说:“来吧,你坐出租车过来,我到门口去接你。” 他说:“我没钱打车。” 我说:“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他说:“你别管我了。我要离家出走!” 之后,他迅速下线,我的好友栏里所有人都处于离线状态了。 那天晚上,是我来褐海之后第一次登陆自己的信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用了。 堆积了一些垃圾邮件,很多都是出版社和杂志编辑发来的。还有一封,我不情愿说, 可我又不得不说,是伊诺发来的。这封邮件是在我离开澹川前往褐海的那天晚上发 出来的,信件进行了定时处理,最大限度推迟了发信时间,我的手有点抖,点开它。 那个晚上,我再也睡不着觉了! 我一度闭上眼睛,又突然睁开,眼前似乎飘过一些棉絮状的浮云,可外面是黑 夜,天空一点一点亮起来,红起来。破晓,我随手又翻开那本小书,小声地读了起 来:“早上,当我半夜醒来时,在我紧闭的双眼后面,我看到即将来临的白天像一 个阴沉沉的大海,大海无边无际,不可挽救地凝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