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丧(4) 在床上躺下来的时候,我对童童说:“你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她别过头去, 不敢正视我的身体:“什么第一次?” 我翻过身,压住她,吻她的耳朵,小声呢喃:“别这样了,你难道不知道我的 意思吗?” 可是,我的确犯了错误——我以为你和童童早已经……错了,全错了,她是一 个处女——我想说“对不起”,却张不开口,只能用一种慰藉的目光看着她,缩在 被子里的童童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有点麻木,有点伤感,有点疼,有点厌恶我的存 在。她说:“你不要用那种眼光看我!我倒霉!我不后悔!是我自愿的!” 我说:“我能补偿给你什么吗?” 她“哇啦”一声就哭了。 我知道,我什么也不能补偿,她把自己的爱和忠贞撕碎了,什么也无法擦去我 印在她身上的痕迹。 这就是那天,童童为什么跑到化学楼的顶楼平台试图自杀的原因。 ——她觉得对不起你,却无法提起。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童童游移于我们两个男生之间,内心有剧烈的挣扎和倾 轧。我问她是不是爱上我了。她说不是不是,我们之间不过是躯体的结合,她贪恋 我身体的温暖。我迷惑不解,难道她和你,你们之间是柏拉图吗?难道性和爱是可 以分开来谈论的吗?她这时就沉默起来,靠沉默来对峙我的耐心。但我相信我一定 会赢,我会运筹帷幄,我会旗开得胜,我拿捏着三个人的命运于股掌之中,操纵和 控制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快感。童童一定会对你说分手,说不爱了,说厌倦了, 我等着期待着那一天,她彻底地离开你,我像一个卑鄙的小人,会在这时乘虚而入 ——可我从没想到会是那么一种惨烈的方式,从未想到。 也许是一种偶然。 也许是一种必然。 二○○三年的春天,瘟疫和爱情遍地流淌,花在春天盛开的时候,我一次次在 日从东升月向西落的时候哭泣,因为这不伦且绝望的爱。当SARS像洪水猛兽一 样向中国北方这个小城袭来的时候,你却突然走开,仿佛事先安排好了一样,童童 陷入了一连串的麻烦之中,不安,自责,脸色苍白,宛若一个贫血的少女。 在她被隔离的前夜,她打来电话,嘀嘀咕咕,说一些没有边际的话:“伊诺, 我想,有一根钉子钉进了我的头颅,血浆冲出来,我睁不开眼睛,满眼全是红色, 漫无边际……我现在特别累,累啊,想洗一个热水澡,让身体都淹没在水平线以下, 我不想剪成短发,因为岛屿留的是短发,我要留长发,很长很长,最好能盘绕在我 的头上,能够纠结,泼散,宛若一团海藻,当我浸泡在水底的时候,我变成一条鱼, 可以在水底呼吸,在水底睁开眼睛。那一天,我不会再有说话的欲望,因为鱼是不 可以说话的,不会再哭,即便是哭了,也无人知道,因为我生活在水里,谁也看不 见我的眼泪……” 我听不懂童童的话,她只是哭,只是哭,我知道她肯定出问题了。 我说:“你告诉我你怎么了。” 她说:“我害怕了。” ——她找不到你了,她弄丢了她的小男孩,她孑然一身生活在这个兵荒马乱瘟 疫横行的城市,形影相吊,像被父母抛弃的孤独小孩,仰望苍穹,暗流涌动。 “我大约怀孕了。” 我一时没有听明白。 “你说什么?” “我怀了你的孩子。” 我带童童去校医院做检查——那儿有我的一个朋友,她答应会为童童保密—— 检查出来回来的那天中午,你和曼娜来学校找童童,隔着一道栅栏,我们都看见了 你,我要童童过去见你,她不敢,一边哭着一边跑开。仓皇。 就是那些日子,我觉得快乐极了。童童的手机被我揣在身上,每天晚上的时候, 我偷偷地开机,你发来的短信全部涌上来,读着这些短信,我就感觉到幸福。我欺 骗自己,这些都是你发给我的情话。你说:我要你知道,这个世界有一个人永远等 着你。无论是在什么时候,无论你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会有这样一个人;我 知道在边界的对面还有一个牧场,那里有青山、绿草和溪流,另外还有间修葺了一 半的小木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可以在那儿安家落户,你愿意去吗;爱情让我们 找到归宿,你所需要的就是爱情;我只爱你一个人,现在是这样,以后也不会变… … 读这些的时候,我蜷在黑夜里,反复地哭。这就是我换得的微小的幸福。我真 心希望童童从你的身边走开,你对我认认真真地说这些话,当着我的面,哪怕一次! ——我承认,我是有点变态。 岛屿,其实童童临死前那句没有说完的话应该是:她怀了我的孩子。 所以,你永远不必内疚,她为自己而死,她想用这种方式保留住你们之间的爱 情。真正为你去赶赴死亡盛宴的人只有我,只有我啊。童童走后,你并没有忘记她, 你一蹶不振,你依旧对我敬而远之。很长一段时间,我在思考如何把这背后的一段 故事讲给你听。 我现在终于说了。 你读到这些文字的时候,相信我已经走在了通往白色天堂的道路上,到此时此 刻,我都不后悔,我相信:爱是光,有了光就有了希望。 只是,也许你和童童的世界,从最初,我就不该介入,介入是一种罪过。我只 该安安静静地守着我的盘根错节的孤独。 为我最后一次祝福好吗? 我的岛。 春天来了,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