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洁牌坊 白玉姑娘名如其人,一身肌肤雪白如玉,十八岁上出落得水淋淋好一个美人胚 子。 白玉妈眼见女儿一副高挑身子扭出个水蛇腰,一张瓜子面孔衬了双桃花眼,两 个奶子高高耸耸胀鼓鼓,就像破土的苗儿似的,把件衬衫顶得只差没穿了窿。白玉 妈只管脸上笑着,却心里愁着。 电视里“欢乐今宵”唱再见,白玉按下遥控掣,起身往睡房去,白玉妈忙叫住: “女,过来坐下妈有话给你说。” “妈,好眼驯,什么事?”白玉揉揉美目,把头靠在沙发上。 “你爸怎么走的?” “妈,你说了有百遍,爸和妈婚后,爸发现妈不是处女,大发雷霆,把妈当牛 当马,又打又骂,折磨得死去活来,我满周岁时丢下我们母女走了。” “妈是怎么失身的?” “妈十六岁那年,美貌如花,人见人爱,上门求亲的人排了长龙,妈都瞧不上 眼儿,后来被土恶霸暗害,摸黑进了妈的闺房,强奸了妈。” “女,妈的教训你要牢记。” “妈呀,你那个年代是什么时候?我现在是什么年代?陈年的旧历现在来翻? 不让人笑掉牙才怪呢!” “女,你女孩儿家不懂事。听妈说:不管什么年代,女人家最紧要的是‘贞操 ’,它是女人的命根子。毁了,就是破了底的鞋,烂了洞的货。别说嫁不到好人家 ,就连收垃圾的阿婶也要捏着鼻子眼走过去。” “妈,我又没与男孩子拖手,你担什么心嘛?” “女,妈怎么不担心?这花花世界,古灵精怪啥玩意没有?不小心行差踏错一 步,你的终身幸福就毁了。” “妈,要不要我裹小脚呀?” “女阿女,妈的话别只当耳边风,长大嫁了人,你就知妈的苦口婆心了。守住 个男人一辈子,日子长着呢。两口儿,哪会没牙齿、舌头相顶撞的?没沾过男人身 子的女儿家,老公会疼你、爱你,不会嫌弃你。” 白玉妈的心设白费,白玉从读书时代起就得了个“乖乖女”的美誉。 工作后,白玉朝九晚五从不超时回家。 白玉妈看女儿每晚抱个毛茸茸的大公仔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有时,坐在睡房的 窗边望着行人发呆。有一次还贴了张偶像男歌星的海报在床边。 白玉妈像见鬼似的,忙不叠声撕下来。 “女,管他什么偶像不偶像,女孩儿家,是男人都不要看。” “这里又不是女儿国,公司里、巴士上、通街的男人,我闭上眼走路呀?” “女,男人看得多,你就会想男人,容易出错。你要清心寡欲坚持下去,守得 云开见明月。到时到候,挑个好男人一嫁到底,名誉又清白,丈夫又会对你好。” 白玉妈看着白玉那双桃花眼,情窦没开就已经秋波涟涟,令人销魂了。那颗悬挂的 心,更是放不下。她站起身走去打开衣柜锁,翻出储蓄本,看了又看,转身去睡房 :“女,妈明儿取点钱,你去置几件像样的衣服。” “妈,我好几件新T恤还没穿呢。” “女,以后别再穿那轻轻薄薄像层纱似的衫。贴胸贴肚什么形都印了出来。置 几件端庄点的,女孩儿家可别露肩露肉惹男人上身。” 白玉妈见女儿那副玲珑浮凸的身子愈长愈壮,思忖着尽选些清淡食物。 “妈,好久没吃我最喜欢的乳鸽了。” “女,鸽子是最多情的飞禽,吃多了,怕你春情大发,可怎么了得?” “妈呀,好肉麻哟。”白玉用两手堵住耳朵。 白玉妈苦口婆心的数着、防着。像和尚念经似的,每天都在白玉耳边念几遍。 “妈,你的旧意识离时代太远了,我连野营、的士高都没份去。”白玉嘟起小 嘴说。 白玉妈见白玉闷不吱声往睡房去,连忙跟进房:“女,妈知你委屈,也真难为 你。尼姑、修女有块净身地,旧时守节女子连男人的影儿也不见。可你成天在男人 堆里打滚又不能想男人。人家外国性开放,女人不兴守妇道、讲贞操。你是中国女 人,就不要学洋玩意。学了,幸福就毁了。你要咬紧牙关不想男人,看准了,一嫁 到底。” 白玉妈去世,财产没有。留下“坚守贞操,看准才嫁”的遗言。 白玉办完丧事回到公司,大伙儿围上来问候。只见她,水汪汪的一双桃花眼, 滴出一滴泪珠儿,真是我见犹怜,疼煞人。莫说男人,就是女人见了也要拍拍肩、 摸摸头、抚慰几句。 当下开解的、递纸巾的、端上一杯热茶的,叫那低头进出、从不与男同事打招 呼的白玉,当即只感动得瞅住各位道“多谢”。 放了工,大伙儿生拉活扯叫白玉一块吃完饭去跳“的士高”。 “去吧,跳累回家倒头就睡,免得想你妈伤心。”多嘴妹拉着白玉的胳膊说。 白玉妈在世时,千叮万嘱,白玉只去过几次“的士高”,都是坐在椅上看。 白玉拗不过一伙同事的关心和热情,听了多嘴妹的劝,也就点着头儿答应了。 晚饭时,一伙同事有说有笑,白玉只管绯红着脸不吱声。正眼也不敢往男同事 脸上望。 “你妈管你太严了,一点不像这个时代的人。”多嘴妹凑近自玉耳边说。 白玉妈的话儿白玉懂得不透。可白玉明白父母不会害儿女。白玉想:“自己要 不照妈的话去做,就白费了妈的一片心了。” 白玉仍是坐在椅上看一伙同事在舞池狂扭,由得震耳的乐声响去。只冷静听着 、看着、把那感觉全放在心里去起伏。 “白玉,下去跳嘛。”多嘴妹满头大汗坐下,一昂头喝了半杯橙汁。 “我不会跳,看看好了。” “来,我教你。”一位高个年青男同事说。 白玉慌忙摆手又摇头,一群鲜活蹦跳的男女同事一阵哄笑。那年青男同事拍着 胸脯走上前,拉着白玉的手往舞池拖。 羞得白玉连忙甩开手。那男同事又伸出手来拉,白玉忙站起身跟着去舞池。 闪红闪绿的灯影儿映得人怪模怪样。白玉壮着胆儿左摆右摆,借着五彩灯遮丑 样儿。 舞池里越来越挤,白玉的屁股、手臂不时与人相碰。一对跳狂了的男女扭了过 来,白玉一让,踩了旁边人的脚,她一个踉跄往前扑,那男同事忙伸手来扶。左手 住白玉的胳膊,右手在忙乱中,不偏不正,刚好紧紧地捏住白玉的左乳。整整一秒 钟,两人站稳方清醒过来。 白玉这一惊非同小可,二话不说,拿了手袋往家去。那男同事却慌得呆在舞池。 进了家门,白玉忙着解衣纽,察看那被男人捏过的乳。两团雪白的奶子仍然鼓 胀地挺立,白玉只觉那左乳有些微疼痛。仿佛那只隔着薄薄一层衬衣的大手掌还罩 在乳上。 传说男人的手有毒,被捏过的女子,会变形。白玉从那起,晚晚站在浴缸仔细 瞧,看看两个奶子有啥不同,还对着镜子左右瞧。 瞧得多,总算找出了门儿。是不一样,左乳罩住那男人的大手掌,忽儿疼,忽 儿酥,总在那个乳上翻腾。 怀春少女就此日夜思春。女孩儿家偷偷地想男人,好不害躁!白玉自燥得用被 子蒙了头。她想的是捏她乳那男人,那男人一副轻薄相,平日里嘻哈打笑,这种男 人不可靠。妈说过:不可靠的男人到不了头。她也不是想再有只大手掌来罩住她的 乳。 她是想,想一段电影中、书本上、歌词里那样的浪漫爱情。 她已有过一次被男人捏紧奶子的经历,那实实在在的感受摧熟了她的心智。可 她的感受没有人与她分享和分担,妈死后,她形单影只,白天伤心,夜晚害怕。 她只知道自己在想男人,却不知道该想个什么样儿的男人。便从老远的地方去 想,想那些动人的爱情故事里的男人。 红楼梦里的贾宝玉,梁山伯、罗蜜欧、奥赛罗。 那脑袋在地球上兜了几个圈儿,绕回到公司里。 办公桌斜对面那中年胖男人,一双眼老往她这儿扫。想那男同事,平日里锥子 扎不出一声儿来,可对着她话源不绝。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在她耳边嗡:“白玉 ,别再跟多嘴妹在洗手间聊个没完。经理两次没见你,还问起过呢。” “你是我妈还是我爸?用得着你管?” 午饭时间,全公司走空了,白玉两手趴在桌上,整个头埋在手臂里。 “白玉,不去吃饭?”胖男人献殷勤。 “伤风,不想吃。”白玉头也没抬,胡乱搪塞。 不多阵,胖男人拎来一盒扬州炒饭,一包菊花茶和伤风片放在白玉的台上。也 不言语,转身离去。 换着年青男子,白玉定会羞红了脸,但这四十七八岁的男人,己有十六七岁的 女儿,虽与老婆分居,乃属父辈。白玉也不怎么在意,只是谢着一片好意。 谁知这胖男人见白玉回避着其他男同事,对自己无甚避忌,竟自喜白玉领情, 越发大小事儿关照。 白玉心想:自己孤孤单单,有些热肠热肚之人愿献勤,何乐不为?况且公事往 来,朝夕见面,难道翻脸不成?有时迟了一步来,或工作碰上些许难题,也都由得 他暗中相帮。 受人恩惠,少不了礼尚往来,白玉偶也请胖男人吃餐饭答谢。 日子一长,同事间看出些儿端倪,公司上上下下交头接耳,挤眉弄眼。 白玉仍蒙在鼓里,多嘴妹在洗手间劝: “白玉,你别傻,那胖子要有心和你好,该快些办好离婚手续才是,别白占了 你的便宜。” 白玉一听,恼了上来:“大伙凭什么说我和他好?他哪条配得上我?没才、没 貌、没钱,背上还背着老婆、孩子,有何资格要我?旁人要说,由得他们嚼舌根去 。” 多嘴妹讨个没趣,以后闭口不提此事。 男人竟像耳聋似的,反倒越发对白玉殷勤。 “你这是真对我好还是假对我好?要是真的,别惹来一堆闲话坏了我的名声。 我的事,再不用你操心。”白玉冲着胖男人说。 胖男人只是不吭声,仍无避忌地帮着白玉。白玉工作上出了差错,他也尽护着 短。大伙儿看不过眼,想说两句,碍着他年长,都不便出声。 白玉那颗心,慢慢儿便有些动了。心想自己孤零无依,有这么个男人,像父亲 又像兄长似的体贴,也真难得。 夜晚收工回家,冷清清一人,越发觉得有那男人的好处来。问寒问暖,买饭盒 、递纸巾。上至经理,下至杂工,人前人后为她说尽那好话儿。白玉思忖:“想那 胖男人,与老婆己分房多时,互有协议各不相干,只是瞒着读书的女儿,就差婚约 没最后解除。虽说那男人论才论貌论经济,样样皆逊色于自己。然看他一副忠厚相 ,虎背熊腰,踏踏实实,稳稳重重。倒是可靠之人。” 一个女孩儿家,孤零零过日子,一会儿门栓响,一会儿刮台风,一会儿床底爬 出个甲虫来,没个男人做伴儿,魂都会飞上天。女人始终都要嫁,不如早些儿嫁早 有丈夫关心体贴。 如今的女孩儿,都想往上攀,跌下来怕要痛一辈子呢。真要嫁个比自己差的, 定能稳稳靠靠,一嫁到底。 好好儿一个女子,嫁个两鬓花白的男人岂不遭蹋了自己?天下间的女孩儿都梦 着白马王子,谁知这白玉却天生儿讨厌那白面小子。许是从出娘胎便缺了那份父爱 。此男人年纪是嫌大些许,然回心一想,既可做夫又可做父。一人兼两职,岂不两 全其美。 白玉几番思索,考虑再三,又经胖男人加倍关怀,使与那胖 男人不时往来。 这胖男人却是个只知衣食住行,热了问寒、冻了问暖的呆木头。竟连男女间的 情趣话儿也说不出半句儿。沙滩游泳,爬山烧烤没一桩提得起劲儿。只喜那平平淡 淡的日子。 幸好白玉从小被白玉妈关得多,也没那疯劲儿,倒也耐得住枯燥日子。 白玉和这胖男人来往渐密,反倒破了男女间的谜。想那浪漫爱情原是“作”出 来的,现实里哪会有那美?也就慢慢大着胆儿让那胖男人解衣钮。解了钮儿又提心 吊胆抓着胖男人的手说:“且慢,如你要不我又不要我,我可不毁了?” 胖男人把手收回道:“你要信了我,欢欢喜喜一起乐。犯着愁,我也没意思呢 。” 白玉恼逍:“你们男儿汉只讲那意思,可知这‘贞操’是女人的命根子?你那 ‘互不干涉’、‘离婚’有红纸儿、白纸儿给我见了?叫我如何信你?” 胖男人指天咒地发誓。自此后,便由得白玉选日子随时彻夜不归家。 胖男人这一证实,白玉也就深信不疑。心想:“这倒是了,正常夫妻哪能随时 通宵不归家?” 白玉妈的话,白玉没忘光。可这新时代的玩意儿,白玉耳闻目睹。“同居”这 词儿,见怪不怪。白玉终于以身相许,口头订下终身。 白玉生性善良,那男人既说离婚怕影响女儿的学业,白玉便十分体谅,耐着性 子等候那女儿毕业。 既已订下终身,白玉便当那胖男人是自己丈夫。百般依顺,万事体贴,只差没 掏个心煮给那男人吃。白玉心想:“既要对着几十年,便要迁就些才是,恩恩爱爱 过日子,就算穷点、苦点也不妨。想那有钱人家也未必快乐,自古豪门深似海,小 康乐融融。” 那胖男人自是喜极。虽说女人家免不了耍小脾气,这女子却禀性温顺,通情达 理,甚会讨人欢喜。真比自己生的女孩儿还听话呢。也就一心一意盘算着安排离婚 以后的事儿。 俗话“人算不如天算。”真是世事难料。 白玉与那胖男人把往后日子计划得周周详详。那胖男人的老婆变了卦,不离婚 了。 原来此女人生性好强又好赌,无奈家境贫寒,只可小赌麻将以打发沉闷日子。 一则以互不干涉、等待离婚为由,可安坐麻将台。二则想那老公两鬓花白、无钱无 貌,何处寻花问柳? 谁知世事可真也有个奇的,这俗世间竟也会有那不贪钱财的女子,只求粗茶淡 饭,平淡过日。这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老公竟寻到一个不吃人间烟火的痴情女子。 这女人方知自己老公并非“蠢人”。既有如此女子钟情愿长厮守,想来老公定 是个宝。怎可平白让人拿了去?当即断了麻将,一哭、二闹、三上吊,闹了个鸡犬 不宁。 此女人一不做二不休,找到白玉开口怒斥:“勾引我老公,不知羞。” 白玉一听此女人出言不善,心想:“妇道人家,不尽妻子之责,声言离婚,有 何道理?”便回以恶言:“原来你老公一勾就上啊?不是淫棍,便是蠢材。此种男 人,你还希罕着做什么?” “都是你这狐狸精引出来的好事。” “你有本事儿,攫住个老公别在外沾花惹草。没那本事,怨自己。一把冤气吞 进肚,睁只限,闭只眼打发日子。今日你闹了我,明儿又闹谁?你老公一个个去嫖 ,你也一个个闹去?”白玉嘴里数着,心里却思忖:“看这婆娘,年华老去,无才 无貌又无钱,粘住个老公过日子,也真是可怜见的。围着自己的男人,一串串、一 打打,比他老公好十倍、百倍的,可还少了?只要把那心一野,混进男人堆中去选 ,还愁找不到?可这婆娘,要没了老公,再想嫁回与老公平头的,怕要等来世呢。” 白玉仍嘴硬着与那婆娘顶撞,心里暗打主意就此了结,不再理睬胖男人。 “等我两年,定有结果。”胖男人苦苦哀求。 “你老婆既回心转意,为何抛弃?如此狼心狗肺,我也怕呢。”白玉死活不肯。 “不如你两人都跟了我过日子。” 白玉一听,碎了一口:“呸!也不去照照镜子,我要作了你正份,你还燥着呢 。叫我做妄侍?你那豪门开在哪一方?”白玉回了胖男人,只觉阵阵凄凉。既已以 身相许,就此离去岂不白白糟蹋了自己?要痴缠下去,那婆娘又如何安顿?想自己 多年来,不敢接近男人,也不敢想那“爱情”三字。只望能稳稳当当,寻个人一嫁 到底。没料到头一遭便栽了跟斗。真是越想越不值,越想越伤心,一时间真想两眼 一闭了事。 此事一出,公司上下有说胖男人身有家室为何玩弄女子?有说白玉为何与有妇 之夫厮混?他二人只有哑子吃黄莲。众目睽睽,再难相处,白玉便离开公司,另觅 工作。 经此教训,白玉便知婚姻之事,与那有老婆、子女的男人,断断谈不得。就算 那男人离了婚,赶明儿老婆闹着要复婚了,拖着子女要上吊,难道由那婆娘、子女 死去? 自此,白玉就越发把个情字搁在心里。便凡有脸皮厚的、嘴上不干净的、说了 嘻戏话的、大着胆儿约会、看电影的已婚男子,她便拉下脸来,连电话也不听了。 管他一伙什么人,从此断得干干净净。 殊不知,世上的孽缘都上了她的身。她偏偏又会碰到一个不讲情、不示爱的薄 面男人,偏偏又有些机会巧遇一起。 此男人君子仪态,彬彬有礼,谈吐文雅,深藏不露。好一个文人雅仕也! 白玉极喜。交上良师益友,乃人生一大乐事。白玉自以为新时代、新方式,男 女社交好平常,正正经经谈个天说个地,又何尝不可?便只管与那雅男人见面。 白玉独自一人时,常也思起妈的话:“男人对得多,你就会想男人。”白玉撇 着嘴儿笑:“不钟意的男人,就是日日对,时时见也不会想呀。” 白玉妈白教了白玉一场,白玉也白看了古代小说一本本。那书上的事儿,不就 明明白白了吗?男女授受不亲。守节的女人,为何要连男人的影儿也不见?古代的 女人是女人,现代的女人就不是大了?就能混在男人堆里也不想了?坏男人自不会 想,有老公的自不会想。可那没老公的独身女人,时常对住个好男人,你说想不想 ?不想的不是人,连畜牲也会想。 白玉不细想自己的心是肉做的,血是热的,那到不了头的男人,只能正经着应 付公事或点点头,可万不能单独对着,又笑又聊又饮,一不留意肩擦肩、手碰手, 时日一长,不生出情来才怪呢。 真是无巧不成书,那雅男人正巧老婆不在身边,没伴儿。碰上白玉能说会道, 天下间希奇古怪的事儿,只管编了来笑。也觉十分有趣。 原来白玉那女子,天生的痴情种,只是白玉妈管得紧,只管压着不去想那“情 ”字,头遭碰到那胖男人,住家型,也无甚情趣。殊不知这雅男人却是个饱读诗书 、舞文弄墨之人。人说才子多情,这雅男人才情并兼,把个白玉娘胎里的情都引了 出来,又讲又笑,像是变了两个人似的。 见得多,聊得多,他俩逐渐便不拘言笑。新时代、新思想,男女间开个玩笑, 好平常。 “看你平时不吱声,竟还是个话匣子。”雅男人说。 “多人时缄口,一人时多口,这是处世之道。”白玉作古正经的样儿教雅男人。 “哪来的偏方?” “自制的秘方。” “独对老公不成了饶舌妇?”雅男人笑说。 “闷坛子没那长舌绕上去,怎揭得开?只怕闷对闷,一世人也不知坛里的咪呢 。” “如此说来,你当我是你老公了。”雅男子说。 “你想的倒美,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 “谁叫那锅里的味儿香喷喷?” “死相。”自玉笑骂着把话题岔开。 他俩已互相爱慕,不时打情骂俏,还常到影院看电影。 想那黑暗之处,闭着嘴巴,肩靠肩,身上什么味儿嗅不到?连那呼吸声也听得 清清楚楚。银幕上还不时情呀性呀映出来,就算那守节的女人,怕被浸猪笼也忍不 住呢。 男女两手一捏,白玉便像丢了魂儿似的,忍不住地想要那雅男人亲。 白玉妈的话,白玉忘得一干二净。那心,也不往远处去想,只管恋着眼前的雅 男子。既是心心相印,这男女相爱相交,不独着婚姻法、刑事法。“良心”那词儿 ,没手铐又没锁链,便大着 胆儿往下去。 怎料男女间这情欲交融,便像胶水似的。粘住便再难分开。 白玉经胖男人一事,心知与这雅男人定无结果,惟迷恋眼下快乐。想那时下流 行“只要曾经拥有,不需长相厮守”的名言浪潮,倒也浪漫、动人。便不多想,只 过一日算一日。 谁知那雅男人却像勾了魂似的,断断离不了白玉。但凡提起分手之事,使与白 玉抱头痛哭。白玉天性本就痴,痴男对痴女,拿把刀子也割不断情丝。雅男人既不 想负了老婆,又舍不得白玉,真是两头为难。神思恍惚,一不小心,烫热的熨斗烙 在手腕上,当即烧焦一块肉,火辣辣连着心儿痛。 白玉与雅男人要生要死,把心一横,愿与那恶婆合为一家,心想:“就当那婆 娘是家婆来侍候、对待罢了。” 白玉自以为自由社会,男女之恋不触那法律的边儿,那婆娘不介意就万事大吉 ,自己高兴着怎么过日子,便任着性子去过。 白玉被那爱人儿烧昏了头,忘了自己原是中国女人。这中国女人是要守妇道、 讲贞操的。 这女人家睡汉子,就犯了妇道的头条大罪。旧时偷汉子是要浸猪笼的。白玉的 命好,犯在新时代,猪笼不用浸,只是遭众人在背后吐几泡口水,骂几十声那不要 脸的下贱妇词儿罢了。 口水吐得多,雅男人便缩了头。就算捏把刀子斩个血肉横飞,也要斩断这不要 脸的事儿。 雅男子与老婆在风头上,避得远远的。白玉那心儿,把人世间所能有的苦味都 涌了上来。推开窗户,站在窗边看那白茫茫一片海,竟不知觉地吟出一首顺口溜: 涛声唤醒我的梦, 站在窗前松一松。 梦中恋人已远去, 海市蜃楼一片空。 一片空 阵阵空 恋人何苦来托梦? 千夫怒指谁敢碰? 有待一日黄泉去, 阴曹地府再相逢。 等黄泉 阴曹见 了结一段冤孽缘。 地府测心最灵验, 丢进油锅煮一煮, 是真是假当场显。 吟完,忙用笔记下,又念了一遍。白玉心想:“这就奇了,自己虽说时拿书本 解闷,也不曾写过一字半句。此时,竟能吟起这诗儿,虽属下品,却也靠着诗的边 儿。”不免大喜,趁兴拿笔再写一首,却又一个字儿也不能写了。 想得多,越发悲从中来。连睡两个男人都到不了头,心灰意冷,越发觉得心里 苦闷得慌。越发想男人的爱和抚慰,想用那原始的安慰,平息不再原始的心。 那近前涎着唾沫的男子,白玉便不管阿猫阿狗,倒进那男人的怀里。 白玉还在做着梦儿,以为新时代,新思想有新优待,时代女性可以偷汉子。只 要不谈婚论嫁,姑且解解闷儿。 众人的舌根都嚼烂了,口水都快把白玉淹死了,她才醒过来。 白玉终于清醒了,明白了。对男人,必要狠,嘴要硬,血要冷。女人家,不是 婚姻的对象,就算天下头号好男人摆在眼前,也只能看着、敬着,切不可爱着。人 家的男人,更不可去碰,用“贞操”下赌,到头来,人家夫妻言归于好,自己只落 得个“破鞋、烂货”的下场。那对自己疼着、体贴着的男人,就算对自己百般好, 只能交个“知心友”。那道门槛儿,切莫跨过。那道门槛,要用刀口子来栏着,脚 一抬,就会鲜血四溅。随那社会怎么个开放,时代女性怎么个在男人堆里混,万万 不可想男人。 她明白了,却晚了。她睡过的男人,永生永世抹不去。众人已扳起手指帮她数 得清清楚楚。她睡过的几个男人,如何向未来的丈夫交待?未来的丈夫睡在她旁边 ,会嫌她脏,不会真心疼她、爱她。 白玉妈的话没错,“贞操是女人的命根子,毁了,就是破了底的鞋、烂了洞的 货。” 这自由社会的时代女性,睡多几个男人,一样遭人骂,给人嫌。三姑六婆照样 扁嘴、未来的家公家婆照样黑口黑面。做艺员的照样因破坏形象被雪藏。选议员照 样没资格。就是那拍了暴露照的,唱片公司照样停止出唱片。 白玉独个儿在马路上走,没个目的,只是边走边想着。 这世上,样样事儿都可“错了改过”。惟有这女人的贞操,没改过的份。 就是从此嫁不到好男人,独身过日子又何妨?香港盛产女强人,“打倒男人, 独身一世”的叫嚷声响着呢。 香港的女孩儿,如花似玉一批批、一潮潮往上涌。年年选香港小姐,那五官、 身材、智慧双全的成百成千的去报名,还选剩了下来。写字楼、化妆台、银行里、 服装店……各行各业事业女性拿计算机也难算得清。 可这一个个年青貌美的事业女性,到头来仍是想嫁个如意郎君。 想那顶尖的女强人,只是少数。 要真能争得那几个呱呱叫的女强人荣耀,男人不要也罢,可又有几个女人有那 能耐? 没那能耐,自己孤零零在这世上,人情冷暖,没人疼着、顾着,与那张牙舞爪 的男人们、女人们去斗、去争。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白玉像没了魂儿似的,嘴里念念有词:“的话没错,‘贞操是女人的命根子。 ’妈的话有错,谁能看得准男人?一拖就到底,一嫁就到头? “神经病!”一对情侣望着白玉慢慢走过。那女的忙躲在男的身后。 白玉两眼呆滞,嘴唇儿只是蠕动:谁叫咱们有娘生没娘教让外国佬来教一大堆 冒犯祖先的东西?谁叫自己没能力去混在外国佬堆中,不许妇道和贞操。谁叫自己 犯贱想男人?谁叫自己看不准,一谈就成?谁叫自己不早生几千年,三寸金莲不出 闺门,连男人的影儿也不见? 白玉径直往前走,走到天星码头栏杆边,站在一块离街灯的暗角,对着黑黑的 海: “妈的话没错,妈的话有错……” 白玉对大海诉着、讲着,突然,把双眼一闭,一纵身跳进了黑沉沉的大海。 死讯传开,有可惜的、哀叹的,也有连忙往地上吐口水的。 写字楼、街坊间、酒楼里热闹了好一阵子。 有些快成年、已成年、独居多年的单身女子 闭在屋里颤着、伤心着流泪水: “妈呀,这往后可怎么个做人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