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乱弹琴。老百姓都到水深火热的时候了,还在推委。对不起,这么说不太 恰当。”郝智摆着手,继续说,“到这个时候,怎么还考虑我们政府的面子呀。” 他拿起电话,打给魏有亮,说能让群众安全过冬,吃饱穿暖,应该是我区当前最 大的政治。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在采取自救的同时,一定要想尽千方百计寻求各 方、特别是省里的帮助和支持。马上给永川打报告,同时也给需要的其他县打报 告。至于该怎么自救,怎么求助于上面,具体事宜请行署尽快拿出意见。目前, 全区各级党委和政府应该明确工作重点,把农村、农民和农业,特别是救灾工作 作为中心工作来抓。至于该怎么抓,大家都想办法。同时他告诉魏有亮,为了弄 清楚灾情究竟有多么严重,自己明天下到县里去看看,具体抓的办法,等常委会 上讨论确定。 打完电话,郝智对潘东方说:“这样吧,明天上午你到行署先办那个报告的 事情,下午我随你到永川跑跑,一定记住,不打任何招呼!关于你们弄虚作假涨 大统计数字的事情,等以后再做处理,起码说在一定场合,你们要做出深刻的检 查。” “没问题,只要老百姓的日子能安全度过,别说做深刻检查了,就是撤了我 这个父母官那也行。” “什么父母官?典型的封建家长制和官本位主义。” 听郝智这样一说,潘东方不好意思起来,他说,大家经常这样说就说惯了, 是的,我们不是什么父母官,应该是人民的公仆,以后一定改。 这一夜郝智睡得好沉,等听到院子里“刷刷”扫地的声音清醒过来时,已是 上午七点半了。不吃早餐是过去的习惯,这个习惯现在就难以保留,每天早晨一 出房门,接待办主任早就恭候在门口接他到餐厅,为这事他还批评过两次,但估 计是主任这样的批评挨得多了,还是我行我素地不改正。面对他们的做法,郝智 后来也懒得再说,暗中倒是考虑等过上一阵子,叫大家知道自己是个很随和的人 了,这些问题自然就会处理好的。 难怪刚才听到扫院的声音很大,原来已经下了大雪。远远望去,大地苍茫一 片,地委大院那些鳞次栉比的窑洞像一只只明亮的眼睛,窥视着银装素裹的世界。 近处看,那些柳枝一夜里变得粗壮起来,裹着银色在微风里摇曳,再远处看,那 厚实的古城墙和下面规则的四合院建筑显得更加典雅和古朴。 适时的冬雪,预示着来年的吉祥和收获。郝智心情舒畅,情不自禁地说道: “好雪啊!”哈欠——感叹还没有完,清冷的空气刺激他的鼻孔,不由得打了一 个痛快的喷嚏。 下午刚上班,郝智接到潘东方的电话说,行署的救灾报告用明传电报的形式 已经发给省政府,他现在也在307国道与到永川的交叉路口等待。郝智走出办 公室,开始了到路山后的第一次下乡。 秘书小刘刚要拿他的手提包,见秘书长姚凯歌拎了过去,动作娴熟而且十分 自然,小刘只好拿了水杯。郝智用余光看了看他们,没说什么话,刚走到巡洋舰 越野车前,姚凯歌一只手提包,另一只手很快拉开车门,面对年龄比自己大的秘 书长这样的伺候,郝智皱了眉头,显然很不习惯,也不好意思。“郝书记,你还 有什么指示吗?”他把门关好,拿着一个记事本,满脸堆笑地问道。见郝智挥着 手,便后退两步,向车里的人挥手告别。 说实话,短短三个多月的接触,他对姚凯歌没什么太好的印象,当然也谈不 上什么恶感。他理解大概天下的秘书长们不管过去是什么性格,能到这个岗位时 都已磨练出同样的性格了吧。早听说姚凯歌是路山的才子,多年来地区所有大的 材料都出自他之手,但也许是官场多年的磨练,已使他身上应有的知识分子的清 高和儒雅之气荡然无存,才子已经成了工具,这就是政治的结果。在郝智这么盘 算的当儿,汽车驶出了不大的路山城。 在通往永川的省道的岔口,一辆老式的北京213车等候在路边,小刘说这 是潘县长的,果然潘东方走下车来,和郝智他们几个热情握手,算是正式迎接郝 书记到县里视察工作。车子重新开动后,郝智像是自言自语地感叹,潘县长的那 辆车真旧啊!小刘说潘县长是个很特别的人,他们县的经济不错但他的座车包括 办公室都很一般。那年省里给地区里好几个县的林业局配备三菱吉普车,配后其 他县都被县长收去使用了,可潘县长却把车卖了捐到县里办了所希望小学,后来 省林业厅为卖车的事情还专门进行了调查,当然钱给了希望工程,问题自然不了 了之了。这样说来,这个潘东方真令人费琢磨,难道那些反映他独霸永川、标价 卖官的告状材料是空穴来风?郝智这样想着。 雪后的田野显得特别的空旷、辽阔,高山和沙漠不见了,河流也不见了,公 路边的房屋和一框框林网,安静地躲在寒冷里,树林生怕有一点摇曳释放出能量。 天空灰蒙蒙的,太阳在薄厚不均的云层里不时探个头,俯瞰这片大地。阳光下, 汽车轮胎滚碾的雪花在天空中飘舞,成千成万的闪烁着亮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 的小刘十分健谈,很放松地讲起了一个乘车故事。说有一个单位新分配来一名大 学生,工作积极负责,也有水平,因此来了半年就得到领导的赏识。一天局长要 到基层检查工作,点名要他去陪,这下可乐坏了他。头天晚上又是看书,又给同 学打电话,做了精心伺候领导的准备。可巧,到了走的时候单位里的蓝鸟和公爵 王都坏了,由于事情很紧急,局长只好委曲求全地坐上那辆“帆布棚”。上车时, 大学生快步走到车的后门前,学电影里的动作拉开车门,看着局长皱着眉头极不 情愿地钻进了车里,他才飞快地坐到前排。一路上司机好像很紧张,领导也是一 言不发。大学生就觉得挺纳闷,乘着中途局长小便时偷偷问司机,方才知道,领 导坐车都喜欢坐前排,他才恍然大悟。第二天,机关的车修好后就用蓝鸟替换了 帆布棚,上车的时候,大学生吸取教训,早早地把前车门打开,把局长塞进里面, 哪知道局长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又感到纳闷,局长为何还是不高兴呢?轿车司机 告诉他,局长坐车从来都在后面。他直恨自己那个傻呀!马列主义应该活学活用 啊,原来局长坐越野车都在前面,而坐轿车都在后面。两次坐车他都犯了规,那 领导能高兴吗?说到这里,小刘突然感到自己是不是有些放肆了,连忙打住。却 见郝智大笑起来。 见郝书记笑得很轻松,还鼓励他继续讲下去,小刘说,后来那名大学生决心 研究官场,进而走进官场,他就在工作上的心思用少了,迎合领导的事情做的多 了,不仅掌握领导坐轿车坐后排、乘火车睡下铺等这些小规则,还特意建立起一 个私人档案,把领导和家属的生辰八字、生活特点、社会关系等都记录起来,比 如遇到谁过生日,人家或许都忘记了,他却满面春风地送去一束鲜花、一盒生日 蛋糕。到后来,他不仅平步青云在政治上取得了成果,而且还当上了更大领导的 驸马爷。 司机又笑了,可郝智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的心里甚至苦涩得难受。于是, 他说放首曲子听。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东南风还是西北 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听着这首粗犷的歌曲,郝智说了,黄土高坡的歌,也 应该是我们路山的歌,我们路山的建设之歌,奔向小康的富裕之歌。 永川县委书记马俑在路山拜见过郝智后,因为心脏供血不足告假到北京看病 去了,郝智到永川县的活动都是在县长潘东方的陪同下进行的。两天里他们马不 停蹄地跑了七个乡镇,的确,所看到的问题都很严重,群众普遍存在着难度春荒 的问题。 那天下午,在蚂蚁山半山腰见到一个村子全部都是土窑洞,郝智的心沉沉的。 到了路边一个低矮土窑洞前,郝智喊司机临时停车。走进去正赶上老乡吃饭,两 个大人和五个半大娃娃围在小炕桌前,看起来桌上摆得满满当当,仔细看却都是 核桃般大小的洋芋蛋,再就是他们吸溜吸溜喝着用青菜和小米煮的稀汤。揭开几 个储藏粮食的大缸,里面空空的能看到底,郝智弯腰在缸底抓起几把谷子,一闻 有浓浓发霉的味道。身体干瘦、满脸沟壑、看像个小老头的人说,这些谷子还是 民国时期他爷爷种的,稀饭里的米就是用这些谷子熬的,是靠爷爷度过两年的饥 荒,现在爷爷的家底快完了,再过几天喝稀饭也成了问题。郝智惊讶地问民国的 粮食怎么能存放到现在,潘东方说在山洞里凿的石柜,放几十年粮食还是不成问 题的。郝智问小老头今年的收成如何。答说,还有什么收成,真是麻绳提豆腐提 都提不起啊,看来是老天爷狠心不叫百姓活了,连着几年大旱,今年夏天绝收, 秋天四十多亩山地眼看吃到嘴里,又挨了冰雹,才打了三百多斤粮食,还多是玉 米、高粱,这点收成连洒进的籽种都没收回来。苦日子咋熬得过去呀!郝智的鼻 子也酸酸的,忙从兜里掏出三百块钱递过去,小老头也没说声谢谢就接起钱,好 像他收这钱是应该的。场面顿时有点尴尬。过了一会儿还是郝智打破了沉闷,问 老大爷有多大年纪。小老头扎起四个手指头说,已经平四十了。惊异比自己还小 一岁后,郝智就板起脸说,你是怎么搞的,年纪轻轻的生了五个娃娃,即使不遭 灾你这日子也过不好。小老头说,你说的轻巧,你们城里人黑地里可干的事情多、 耍的花样多,可乡下人不在老婆肚皮上种娃娃,那长长的黑夜怎么能熬得过去? 又说得大家一时无语。 一行人走出土窑洞,潘东方说,像这样的特困户全县大概有百分之十五左右。 郝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思忖着万一省里的救灾粮款不能及时下拨的话,还 要准备另外的救济办法,不然会死人的。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