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不想结婚,但我想生孩子。我想生孩子不是我喜欢孩子,我怕得乳腺癌。 我想生孩子但我不想做奶妈或者母牛,我想做可爱的小妈妈。当我有偷情事件 时,美丽的小天使能暂时到一边玩儿去。 1996年,动力工程系毕业生白武辞去位于大厂的电力工程师一职,专心投入写 作的那一天,一辆出租车载着爸爸和我,向江北驶去。 大学开学第一天,我们要摆摆气派,坐出租车到学校去。爸爸没说,我知道他 的意思。爸爸穿着几十块钱的仿制皮衣,脚上穿着灰不灰黄不黄的运动鞋,手里提 着乡镇干部专用的有很多明袋暗袋的人造革公文包。 我们不熟悉路线,其实长途汽车经过浦口校区。我们却一直坐到终点站,然后 打的来到江北。车费七十元,爸爸花掉了一件很好的上衣。 1996年,关于长途汽车的可怕传说在乡间广为流传。从南京开往苏北的长途汽 车在河堆上停下了,两个彪形大汉把一个女孩子拖到路边竹林里轮奸。处女的嚎哭 惊天动地,车上一片死寂。 没有高速公路,几百里路,走了整整一天,司机和售票员都是一对对夫妻。饱 经沧桑的司机,端着熏得乌黑的大茶缸子,一声不吭地喝水。老妻都是能说会道的 妇女,一边收钱,一边发表绝妙的演说。大意是,现在开车的钱不好赚,每年要把 国家的十几万先赚出来,路上再不拉客,粥都喝不到。 这是给怨声载道的乘客打预防针。长途汽车喜欢走走停停,有时停一两个小时, 司机爬到车下捣鼓捣鼓,然后吭哧吭哧地上路。 中午停在小野店的大院子里,大门立即被关上。一群破破烂烂的乘客被堵在里 面,吃饭、买面包,或者花一块钱买一茶缸水洗个手。大部分乘客不吃不喝,先撒 泡免费的尿,然后站在屋檐下等开车。司机已经被迎到楼上,好好地供给吃喝。 厕所在远远的一角,屎尿满地横流。妇女们找个人看不见的地方,蹲下解开裤 子小便。 一个玩牌的人出场了,吆喝着在等车的十几分钟内大伙儿不妨赌一把。一个托 儿从人群中分身而出,两个人一唱一和,赌得热闹。看到后者赢了钱,一些乘客开 始跃跃欲试。几分钟内,一个男人输光了身上仅有的几十块钱。 司机脸上泛着吃饱喝足的红光,手里端着刚刚泡好的茶,嘴里塞着一根牙签, 心满意足地吆喝:“上车上车。” 大门缓缓打开,车上的人开始争先恐后地骂输钱的人。倒霉的人眨巴着眼睛, 一生中层出不穷的教训又添了新的一个。 出租车在校门口停下,我们又步行了十分钟才到报到处。爸爸想替女儿摆摆气 派的想法落了空。 爸爸说:“到小卖部,给你买几听可乐带到宿舍去,要罐装的,好吧?”可怜 的爸爸希望女儿在宿舍里“嘭”地一声打开可乐,那一声多气派啊,这样就不会被 别人看不起了。 爸爸的提议被我无情地谢绝了,我喜欢打击他一切爱面子的企图,我想到“二 秃疤”和“三兔狗”还在念书。爸爸很不高兴,脸沉下来。 我看到他脸沉下来就害怕了,我从小就怕爸爸发火。我比较了两家小店的价格, 让爸爸在便宜的一家买。 我们拎着塑料袋来到楼下,爸爸说:“我不上去了,你注意吃饱吃好,经常买 点副食品。” 不走运的乡镇干部拎着他的人造革公文包站在那里,一站就在我的脑子里站了 很多年。 为了女儿不被轮奸,爸爸每次开学都坚持送我去学校。脱不开身的时候,他往 司机手里塞一包烟,希望他佑我一路上大吉大利,后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开学不久,班里在山谷里办了一场通宵晚会。先吃肉,二十七张嘴吞噬着十几 袋从熟食店里买来的各种卤肉。那个通宵不久后少了一张嘴,一位广东籍的同学因 入学体检查出乙肝,被勒令退学。 唱歌,做“主谓宾”游戏,频频地把某位男生与香港巨乳明星叶子楣拉在一起, 比如说“某某某和叶子楣在冰箱里度蜜月”,被点名的男生咧开嘴傻笑。 夜里十二点,全班做“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一个身高一米八六的男生当鸡妈 妈,一群没有身体的后中学生在“鸡妈妈”的护佑下,在“老鹰”的袭击下东躲西 藏。 剩下的时间大伙围着一堆燃烧的木柴默默无语。天快亮时山谷凉气袭人,所有 人冻得发抖。六点钟,宿舍开门,每个人拖着凳子,垂着头,忍着胃疼,像一群瘟 鸡,回去睡觉。 一群年轻的小孩子在一起过集体生活,会发生什么,帕索里尼在《索多玛的一 百二十天》里清清楚楚地告诉了我们。逼迫那些孩子吃粪的党卫军是内心凶猛欲望 的投影。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