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那一晚佟夜辉还是留宿了下来,屋里依然热的像蒸笼,他睡的那张小床上被他 辗转着睡出一片片的水印,最后浑浑噩噩中到底是睡了过去。 佟夜辉在混沌不清中感觉有人在看他,他以为自己应该是在做梦,因为他能感 觉到梦中窥视着他的眼神不猥琐,没有攻击性,温柔的如同爱抚,留恋中充满不舍, 蕴含着凄凉的哀伤的情绪。 佟夜辉能感觉到窥视他人的心情,他更加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是谁会这么充满 悲凉的看着自己,佟夜辉在梦里睁开眼睛,黑暗,朦胧的空间里,憾生的一张脸上 爬满泪水,原来是憾生,他如此想着,倒是没有半点的意外。 忽然,一阵大风吹进来,窗帘被拍的“哗哗”作响,佟夜辉猛然惊醒,屋内床 前空空如也哪里有憾生的影子,原来真的是在做梦啊。 佟夜辉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忽然觉得很难过,心脏的地方闷闷的疼。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夏日的天空还蒙蒙的亮的时候也最多只有五六点的光景, 佟夜辉趁着一点天光到憾生睡觉的房间,从一个五斗柜里找出了她的身份证明,他 很清楚憾生放东西的习惯。 不问而取视为偷,佟夜辉拿东西的时候,背对着憾生睡觉的床,床上毫无动静, 似乎连正常的呼吸声都没有,佟夜辉觉得后背一片火烧火燎,他知道憾生是醒着的, 他这辈子所有卑鄙龌龊的事情都对憾生干过了,既还不起帐,也抬不起头,只有把 她远远的送走。 他们之间是个走不下去死胡同,佟夜辉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强自镇定的走出了那间房子,房门在他身后扣拢的时候,门锁发出的那一声 “咔哒”声在佟夜辉的心里系上了一个死结,他想他这一辈子都再也不会随便允许 有人在他面前提到憾生了。这一天,他没有再给憾生买早餐。 那一夜如同彻底的斩断,抛弃,憾生成了佟夜辉一个碰碰就难受的地方,关于 她的一切他都想躲得远远的,拿来了憾生身份证明他当天就交给了邓辉去办,他知 道憾生有案底不好办签证和护照,但他知道邓辉开个假证明的办法还是有的。 杜诚没多久也知道了佟夜辉要给憾生办出国的事情,他还帮邓辉出了一把力, 似乎他也急着把憾生送走,佟夜辉知道这些,但没有提过,他和杜诚指间憾生成了 一个谁都不想再提起的人。 护照半个月后下来,这期间佟夜辉再也没有去过憾生那里,这半个月他的生活 恢复到正常的轨迹,上班下班,出去应酬,偶尔在任静那里留宿,严谨的工作,正 常的休息,再也不用在蒸笼一样的房子里睡觉,半夜一次一次的醒来。 拿到护照的当天佟夜顺便就吩咐邓辉定了飞机票,早上六点的飞机,拿到机票 后,他当晚去了憾生的住处。 去的路上佟夜辉开着车,车窗外,灯红酒绿,飞驰而过的霓虹灯照的他脸上忽 明忽暗,他的脸色阴沉,他这一晚是和憾生最后的接触,他主要的目的是要亲自看 着她上飞机。 路过商业街的时候,佟夜辉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本来已经开过去的卡宴忽然 一个急刹车又掉头开进了商业街里面一家商场的停车场。 在世界一线品牌云集的商场里,佟夜辉给憾生选着衣服,加拿大是个寒冷的国 家,憾生却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他想给她买几件像样的大衣,可现在是夏季 又有哪家店子会在这个时候卖冬装。 在某家灯火辉煌的专柜里,佟夜辉发现了提前上柜的秋装,他埋头一件一件的 从架子上拿下憾生能穿的尺码,转身递给他跟在他身后的售货小姐,他几乎拿光了 架子上所有的衣服,身后的售货小姐手臂上的衣服很快就要没过头顶了。 那一天这家专柜的售货接待了一个奇怪的客人,这个客人,面容英俊,衣着考 究高雅,浑身上下却散发着生人勿近而又忧郁的气质,他像扫货一样扫光了他们最 新上柜的秋季款新装,他在整个购物的过程中,低眉垂目的,不说一句话,在他从 架子上往下拿衣服的时候有细心的小姐发现他的手在微微的颤抖,某个抬眼之间眼 里充满了雾气,让人觉得他似乎要哭了出来。 这个阴郁,多金的客人最后从隔壁的LV专柜那里拖来三个行李箱装走了他买下 的所有衣服,走后留下了无数的猜测,也给年轻的女性售货员们留下许多粉红色幻 想的线索。 佟夜辉拖着三个大行李箱上了憾生家的四楼,一身的汗进门,屋内的憾生还是 抱膝坐在摇椅里,对着电视,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佟夜辉把箱子全部拖进客厅里,然后随手把门关好,在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大喘着气,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一如既往的沉默着。 一直挨到九点半,憾生起身,她起身去卫生间洗漱,佟夜辉的眼睛跟着她的身 影,她消失在门里,佟夜辉就看着门框。 憾生从卫生间里出来,路过沙发佟夜辉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憾生回头,他反而 不敢和她目光相接,垂下眼皮看着地面道:“明天早上六点的飞机,要很早起来。” 憾生沉默,佟夜辉收紧手里握着的手腕,拇指不自觉的在上面上下摩挲:“你 可能要坐20多个小时的飞机,会很辛苦,你可以在飞机上睡觉。、、、、、、到了 那边有律师接你,他是华人,你在那边的生活他会给你安排妥当,你不要担心,你 住的地方也是华人社区,不要担心。、、、、、、你的账户我请了专人给你负责投 资打理,你不用担心花销。、、、、、、加拿大很冷,你要穿够衣服。”佟夜辉说 说停停,最后已经语调艰涩,终于一个字都再吐不出来,憾生的手腕被他抓出一道 红痕。 憾生挣脱被禁锢的手,踩着拖鞋“啪啪”的回了卧室,依然没有关门,到头睡 了下去。佟夜辉被留在客厅,良久后他举起双手把脸埋了进去,片刻后他使劲摸了 一把脸,起身去卫生间洗澡,然后是睡觉。 单人床上有洗衣粉和太阳的味道,这一夜佟夜辉又做梦了,他感觉到有个人的 手指尖触碰到自己的手指尖,然后缓慢的一点一点的顺着抚摸上自己的手指,手背。 仿佛不敢触碰,却满是舍不得。 一个女人小声啜泣的声音,似乎离得很近,又似乎离得很远,像是若有若无般, 如果不集中精神听,就听不到,那人一边轻轻的拉着他的手,一边害怕的啜泣着, 那声音充满了留恋。一声一声的,好像极力压抑着自己,却终究是舍不得。 那哭声让佟夜辉心里一阵阵难受,最后难受着醒了过来,睁开眼,屋内还是一 片黑暗,床前空空如也,屋外一点点的风吹来,吹起窗帘上的飘纱微微晃动。 佟夜辉在黑暗中呆坐了一会,最后颓废的倒回枕头里,一会后他抬起胳膊挡住 眼睛,一滴晶亮的水珠在他的眼角一闪,消失在发迹里,濡湿的胳膊上粘上的不知 是谁的眼泪。 天还是黑着的时候,客厅里的灯就亮了,佟夜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听着憾生 起床,她走到客厅,然后开灯,有片刻的安静,随后一阵纸袋摩擦的声音,憾生的 脚步声又走了回去。 佟夜辉知道憾生已经看见了他单独放在茶几上的那套衣服,她总是知道他要她 做什么,他翻了个身,把头使劲埋进了枕头里。 卫生间里的水声停了,佟夜辉翻身下床,一件件的穿好昨天的衣服,他的双眼 又恢复成古井无波般的幽深,面容刀劈斧削般的深邃,五官严肃而压抑。 走到客厅憾生正好从卫生间里出来,两人几乎是擦身而过,憾生目不斜视,她 已经换了一套衣服,扩脚的长裤,丝绸的短袖上衣,她个子高,走动间有种飘逸的 味道,她走过佟夜辉,坐进沙发里,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脚面,坐在那里不言不动的。 佟夜辉洗漱出来,不用他说什么,憾生就自己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个扁平的 手提包,里面是她妈妈的遗像,出门的时候她主动提了一口皮箱。 楼下的天空还没有一点光亮,他们在去机场的高速路上迎来了天边曙光,两个 已经走到尽头的人却迎着朝阳在奔驰。车里两人一路无言,憾生始终望着窗外,静 静的看着自己生长的城市被自己抛在身后,说不清到底是谁抛弃了谁。 B 城机场出境航站的候机大厅清早也不见空旷,这里是个不会停止运转的空间, 他们来早了几十分钟,托运,办手续用去了一些时间,最后还剩二十分钟的时间里, 两人坐在大厅里,挨着极近的距离。 终于,大厅里的广播开始开始用中英两种语言开始广播着憾生的航班开始安检, 看着逐渐在几个安检口处排成的队伍,佟夜辉坐着没动,他知道憾生根本就不知道 自己到底要坐的是哪般飞机。 等到安检口的人散的差不多了,佟夜辉看着地面说道:“憾生,走吧,要登机 了。” 人最少的安检口,前面只有一个人在接受安检,终于走到跟前,他们在黄线外 站定,一直看着别处的佟夜辉立在憾生的侧后方忽然开口说:“憾生,要是我现在 在这里给你跪下道歉,你能忘了我所有我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们从新开始行吗?”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带着不真实的幻觉,憾生忍不住转头,然后她看见身后两 步的佟夜辉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在她面前跪了下去。 这男人是个再爱惜自己面子不过的人,他有多骄傲,他有多自私,这些年在监 狱里,憾生想的明明白白,而这个自私寡情的男人现在却放下自尊在她面前跪了下 来跟她说:我们能从新开始吗?憾生对上男人的眼睛。宽大的候机大厅,来往的行 人忽然成了布景,置身在同一个空间里互相凝视,憾生的脑子开始晕眩。 佟夜辉的眼神里有什么在闪烁,憾生与他对视良久眼睛里慢慢升起一丝光亮, 她的反应是迟钝的,她的嘴唇动了动,佟夜辉一直目光灼灼的紧紧注视着她,就在 憾生准备张嘴的那一瞬间,片刻的功夫,还没有等憾生的话语在口中成型,他忽然 就抬起右腿,姿态轻松的站了起来,起身后他还顺手挥了挥膝盖上不存在的灰尘, 姿态从容潇洒。 佟夜辉在憾生面前站定:“憾生,我知道你忘不了,我们没有路走了,你保重。” 或许是伤心的已经过头了,憾生反而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她其实想对眼前的 人说:“她不在乎为他做了五年牢,她真正伤心的是那五年里他没有去看她一眼, 她不在乎被他利用,她真正害怕的其实被人厌恶,抛弃。 憾生的胸口如压着一口血,刚才的瞬间她心里曾经升起了一点希望,可这会她 终于彻底的明白,刚才男人的那一跪是对她最终的驱逐和抛弃,他那一跪,不是跪 给憾生的,是跪给他自己的,这样他在将来想起自己这个人的时候,他就可以跟自 己说,他已经做到最后的极致了,是憾生到最后都不原谅他。 憾生虽然是个傻的,别人她可能看的不明白,但佟夜辉她却能把他看的通透。 憾生的神经伤的有些麻木,她机械的转身走进安检口,动作有些迟缓的接受了 检查,然后缓缓的往前走去,神情恍惚着没有回头。 佟夜辉隔着一道门目送着憾生走远,然后不见踪影,他转身回头迈步往来路走 去。 机场外面太阳已经升起,天边一大片深红色的浮云,如鲜血一样的鲜艳,清晨 的风里,带着意思清冷的寒意,佟夜辉抬头望着挂着一轮鲜红日出的天际,深吸了 一口气,从今以后这个城市再也不会有憾生这个人了。 永别了,憾生。 那边的憾生在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惊雷一般的婴儿号哭声,她忽然惊醒,她呆愣 愣的举目四望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机舱里,周围几乎全是异色人种,陌生的面孔, 陌生的语言,她内心一阵惧怕,身边一个皮肤黝黑的妇人用她听不懂的语言正大声 的哄着她怀里还在尖叫着哭喊的孩子。 憾生迟钝的脑子里模糊的想着: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这是要去哪里。正在她 混沌不堪的时候,她的耳边仿佛隐隐约约的听见她妈妈的声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只是反反复复的叨念着什么,让人有种焦躁不安的感觉。 憾生猛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心里呐喊着:我从来就没有恣意过,你们从来都没 让我痛快过。 憾生冲到登机口,迎面的空姐,抓住她对她叽叽咕咕的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憾生越发的惶恐,她一把推开空姐,飞快的冲出机舱,身后的空姐冲着她哇哇大叫, 她越发的跑的快,像后面有鬼在追。 从那天以后,憾生真的在B 城这座城市消失了,只是她登上的是另外一架航班, 落脚地也不是加拿大的多伦多。 佟夜辉回到公司上班,在办公室的走廊迎面上碰见杜诚,杜诚问他:“你送她 走了?” 佟夜辉点头:“嗯。” 佟夜辉继续往前走,快擦身而过的瞬间,杜诚语调微弱带着不确定的语气又问 :“憾生,现在什么样?” 佟夜辉走动的姿势停顿了片刻:“她瘦了。” 随后他与杜诚擦身而过,初生的日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射进来,把他们身 影拉出两道长长的阴影。 下午下班前,杜诚特意找到佟夜辉问他给憾生安排了多少钱,佟夜辉告诉他两 千万加币,杜诚开了一张支票给佟夜辉,佟夜辉什么也没说接过来,收进了了他办 公桌一个抽屉的最深处。 第二天这两个公司一二把手就一起带团去了欧洲,考察当地的风力发电厂,为 期两周。 憾生走了,他给了她足够的钱,佟夜辉觉得他们两清了,他觉得自己的生活算 是完全恢复正常了,两个星期的欧洲之行没让他露出一点疲态,他依然是那个步履 健硕,表情带着点禁欲的严肃,衣着考究走动间完全无懈可击的俊美男人。 半夜下了飞机,佟夜辉时差都不用调整,第二日准时到公司上班,他对自己苦 心经营的事业最是看重,甚至带着一些虔诚的心理,他从不会因为自己是老板就随 意的迟到早退。 一路来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把公文包放下,邓辉就在身后推门走了进来,邓 辉手里拿着一个信封,站在佟夜辉身后,没有马上说话,神态有些踌躇,佟夜辉把 公文包随手放在桌子上,转身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这一大早的怕是有什么急事,他 等着邓辉开口。 邓辉脸上的表情带着些沉重的复杂,最后把手里那个精致的白色信封轻轻的放 在了佟夜辉面前:“一周前,加拿大的航空公司寄来的这封信,当时您在欧洲,我 想着这是私事就私自做主先扣下了,想等你回来再拿主意。” 佟夜辉在听到加拿大航空公司的时候,额头上的一根筋忽然就毫无征兆的,尖 锐的抽痛了一下,他看着前方的信封,有些不敢伸手去碰它。 “信里说,两周前他们航空公司的一架从B 城返航的飞机在太平洋上失事,旅 客名单里有莫憾生小姐的名字,因为当时我订票的时候是以公司的名义,所以航空 公司发函来请求我们帮助联系她的家人。” 邓辉木然的说着,佟夜辉木然的站在那听着,邓辉的话音停下后一会,他忽然 往前走了一步,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抽走了一般,他站立的有些困难,不得 不伸手靠着桌子支撑一把,他不停的喘气,喉咙里撕拉着,张开嘴,无声的卡住, 再没有一点声息。 邓辉看着佟夜辉的身体在往下滑,赶紧眼明手快的上前从后面扶住了他,想把 他拽着,可拽不住。 邓辉连拖带抱的把佟夜辉弄到他的老板椅上安顿好,再看他的人,只见佟夜辉 的目光一直落在一个地方,面如死水,眼睛看着一个地方又似乎没有焦距,邓辉看 着他有些害怕。 过了很久佟夜辉幽幽的吩咐邓辉:“你出去,把门关上,任何人也不许放进来。” 邓辉答应一声,走出去轻轻的把门带上。 佟夜辉在办公室里枯坐了一整天,他身后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日光从他的左 肩滑向右肩,可以真实的感受到时光就在他身边流逝,航空公司寄来的信在他的手 里扭曲,撕碎,满纸的抱歉,遗憾,沉痛,哀悼。谁在抱歉,谁在遗憾,谁在哀悼, 一张轻飘飘的纸送来一条人命。 佟夜辉的办公室门关了一整天,几个公司的高级主管拿着文件走到门口都被邓 辉请了回去,到了下午,终于惊动了杜诚,在这栋办公楼里邓辉唯一不敢阻拦的就 是杜诚了。 杜诚的进门的时候,佟夜辉背光坐在办公桌后面,看上去似乎和平时没有什么 不同,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整个房间里宛如一潭死水,空气都似乎滞缓的难 以流动,他疑惑的慢慢走到佟夜辉跟前,隔着一张桌子看着他出声问:“你怎么了?” 佟夜辉垂头看着脚下的地面,隔了片刻才迟钝的抬起头,看向杜诚的眼睛血红, 脸上的表情是种神经质的恍惚,杜诚大吃一惊,再次开口问道:“出什么事情?你 这是怎么了?” 佟夜辉好像不认识杜诚了一样,他定定的看着他很久才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憾生死了。” “什么?!”杜诚不敢相信的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身体不受控制的跌坐进身 后的座椅里。 桌子后面的佟夜辉忽然一下子上身趴在桌上,瞪着通红的眼睛向着杜诚嘶声, 一句,一句的说:“憾生死了,她坐的飞机掉进太平洋里了,是我亲手送她上的飞 机,我亲自看着她上的飞机。”佟夜辉带着神经质的恨厉,撕裂着嗓音不知是说给 自己还是说给杜诚听的。 杜诚张嘴,又闭上,最后归于静默,两人对坐着巨大的一种言明不了的情绪笼 罩着他们,愧疚吗?似乎比那个更让人有罪恶感,遗憾吗?似乎也比那个更让人觉 得空虚。 在很多年里杜诚都不让自己去想憾生这个人,因为那会让他有罪恶感,人的大 脑是有自我保护机制的,它不会保留对你没有用处的记忆,杜诚其实对憾生记得的 往事并不多。 但憾生死了,当你获悉一个曾经熟悉的人死亡的信息时,那些平时藏在角落里 的记忆信息翻翻捡捡的又忽然冒了出来。 小时候,递给他一根冰棍,对着他讨好的笑的憾生,在夜市,满脸汗痕大声吆 喝着的憾生,偷了存折递给他们豪爽的说:“拿去吧。”那个冒着傻气的憾生,还 有最后的庭审时,低头认罪的憾生。 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从眼前滑划过去,杜诚现在想的起来的憾生,似乎都是 关于她好的记忆,站的角度不同,和当年看她的心情也完全不同,他不禁想要是以 自己现在的阅历和智慧回到十几年前,他又怎么会去讨厌憾生那样的人,她不过是 一个渴望被爱,被人注意的孩子罢了,他低下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有眼泪流出来, 活到这个刀枪不入的份上,似乎已经没有了泪腺的人,他竟然还会哭,杜诚有些茫 然,但也更加的让他难过,憾生怎么就死了呐?她怎么就死了呐? 内心再怎么天塌地陷,整个世界也不会因为某一个人而停止运转,他们都是男 人,腰板挺的笔直的男人,他们都沿着一条相似的轨迹生活着,当夜幕降临,天际 完全一片黑暗的时候,杜诚率先站了起来,他顺手开了手边的台灯对佟夜辉说: “走吧。”这种时候他对着佟夜辉也找不出什么话来,他们对同一个人犯了罪,但 佟夜辉的罪恶要比他更严重,杜诚在这个时候不知道对这种事情是不是该有一点小 小的庆幸。 佟夜辉在这个时候似乎也比刚才镇静了许多,站起来走出去的时候还知道拿了 他放在办公桌上的公文包。 两人在停车场里站在自己车边,佟夜辉从楼上下来的一路就一直低着头没有说 话,杜诚看着他一言不发的开了车门就要上车,有些担心的拦住他要关上的车门: “你要去哪?” 佟夜辉看过去的眼神冷冰冰的,张嘴似乎想了一下才回道:“回家。” 杜诚实在有些不放心现在的佟夜辉,他人还是那个人,但眼里失去了神采,整 个人身上泛着一股落拓灰败气息,他张嘴有心想让他跟自己回家,但转念一想他们 两个凑在一起,除了像下午那样枯坐着还能干什么,他们两个这个时候凑在一起只 会让对方都去想着憾生,想着他们共同对憾生犯的罪。 杜诚拉着佟夜辉车门的手停顿了一下,最后帮他关上车门,隔着车窗对他嘱咐 道:“你好好的,憾生的后事还要人料理。”佟夜辉点点头,低头点火,率先开着 车走了。 佟夜辉开着车在街上乱逛,其实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回家不过是敷衍杜诚的, 杜诚最起码还有一个家可以回,家里有老有小的,可自己的家不过就是一个屋子, 以前他不觉的有什么,从来不会去烦恼寂寞,孤独什么的情绪,他很享受那份独来 独往的清净。可今天他有些怕,怕那空荡荡的房子会让自己窒息。 佟夜辉把自己陷入B 城大街上的车流里,漫无目标,他故意把车窗摇到最低, 灼热的气流铺头盖脸的吹在他身上,耳边是热闹的车声人声,这样他似乎能感觉好 受点。 现在的佟夜辉,说不上后悔,甚至说不上难过,他陷入一种无边无际的情绪里, 莫名的,抽干了所有的生趣。他感觉到一种偌大的空虚,他漫无目的的开车也是想 在这个巨大的都市里找到点什么,但具体要找什么,他自己却也不知道,或者是他 知道,他真正要找的其实再也找不到了。 佟夜辉的卡宴最后停在了一家小区里,这个小区是早些年建的,规划的不太好, 里面的绿化设施也一般,现在看来也就是个中档的小区,好些年过去,这里的面的 楼房也已经不像当初的那般光鲜,佟夜辉人生中的第一套房产就是买在在这个小区 里面,当年他拥有自己第一套房子的时候只有二十岁出头,他和憾生在这里同居了 两年,憾生入狱后他转手就卖了出去。 佟夜辉把车停在一栋楼下,把头四层的那扇窗户还亮着灯,晕黄的灯光透过纱 窗在这种夏日里看着给人一种热烘烘的烦闷,就像他当年住在那套房子里的感觉一 样。 那时候的憾生总是让他厌烦的,她很胖,她嗓门很大,她总是得到机会就像四 邻右舍炫耀这是我男人,她粗俗,她没有内涵,她没有一点女人味,但她会守着他 等他回家,她会给他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她会真正的把他当自己男人一样伺 候,可那时候他看不上她,为什么就会觉得她哪哪都不顺眼呐?其实那个时候他就 经常夜不归宿,就已经在外面有人了,其实那时候憾生是知道的吧,一夜一夜的给 他守门,守着他回来也就是一笑什么也不问,其实憾生也不是完全傻的,佟夜辉想。 佟夜辉把脸埋进方向盘的手臂里,很久以后他的嘴里低低的传出一声:“憾生。” 如在唇边的低吟,带着无限婉转的感情。“憾生,你到最后还是报复了我。”佟夜 辉的嘴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佟夜辉最后还是回了家,房子很大,很空,最静的时候连呼吸都会有回音。他 倒在客厅的沙发里,一根接一根的烧烟。他不喝酒,却有一些烟瘾,烟头叼在嘴上, 用呼吸保持燃烧,等着它烧到头,然后掐了再来。 人的身体如果忽然受到剧烈的外力创伤,如骨折,刀伤,最开始受创的时候, 身体是感觉不到疼痛的,因为你的神经末梢还来不及传递疼痛的信息,真正能感觉 到痛苦其实需要过一段时间,当你的神经反应过来后,疼痛开始会丝丝默默缓慢的 一点点袭来,最开始是你的皮肤,然后是你的血肉,最后是你的骨髓,你受的创伤 有多重,疼痛就有多剧烈,而最磨人的却还不是这种剧烈的疼痛,因为它会过去, 会愈合,最让人难熬的反而是伤口愈合以后,你觉的它好了,可每到阴雨天它就会 会丝丝作痛,不会让你疼的很难看,但就会真真实实的存在,一辈子都跟随着你, 年岁越大反应就会越激烈。佟夜辉如死人一样的躺在那里,他现在就能明明白白的 看得见,在自己未来的漫长的岁月里,那丝丝扣扣凄凉的疼痛。 佟夜辉睁开眼睛,屋子里所有的家具线条都简单,到处都充斥着简约明了的干 净气息,这是他刻意给自己营造的空间,他以前很满意很享受的,可现在看来却完 全失去了意义。 他忽然翻身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掀翻了烟灰缸,他看也不看一眼,拿上车钥匙 匆匆的就跑出了门,这里让他憋得要发疯。 佟夜辉半夜开车去了“金迷”,“金迷”是B 城首屈一指的消金窝,这里对外 说是夜总会,但经营方式有点四不像,里面酒吧,KTV ,还有各种会员制的沙龙, 它都有,当然也还有□,比外面高级了很多档次的□,佟夜辉是这里的半个老板。 佟夜辉在金迷自己占了一个大包厢,然后又让服务生拿来了几瓶洋酒,佟夜辉 这人因为有个酒鬼父亲,对酒这个东西忌讳颇深,平时基本上是滴酒不沾的,他知 道人都死了,他这么可劲的折腾毫无意义,但就是知道人死了,没了,没了就是没 了,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才让他如此深邃的绝望,才让他有不管不顾的要毁灭自己 的冲动,最后他终于如愿以偿的把自己喝的人事不省了。 佟夜辉差点把自己把自己喝死在包厢里,后来来收拾的小服务生认出他是二老 板,也不敢随便挪动他,赶紧去找了管事通知了大老板。 说起来佟夜辉一个正经的生意人能在金迷里占着股份,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这里 的大老板,金迷的大老板叫顾北,顾北是个二世祖,他爹是个高官,佟夜辉能和他 扯上关系是先从他爸那里开始的。 顾北的爸爸顾长青,佟夜辉和他打上交道的时候还是个在到处圈地,倒卖地皮 的暴发户,那时候顾长青还是B 城土地规划局的一个处长,官不大手里有实权,当 时佟夜辉和他也就是普通官商勾结,有些交情但不深。 当年佟夜辉做的是倒买倒卖的勾当,多数的时候就是酒桌上吃吃喝喝谈成的一 笔笔生意,佟夜辉在酒桌上是个弱项,他不碰烈酒,最多也就是喝个啤酒之类的, 还从不让自己喝醉了,一般酒桌上的应酬都是杜诚在上面扛着,有一次和土地局的 一帮大小领导出来吃饭,其中有一个人嫌佟夜辉矫情三两装的杯子倒满了非要让他 给个面子喝了,当时一帮人跟着在后面起哄,把佟夜辉逼得脸色发白,就在闹的不 可开交的当口,是顾长青开口不轻不重的给他解了围:“他跟我儿子一边大的年纪, 都叫你们叔叔伯伯的,你们为难一个小辈干啥? 就是顾长青那句把他和自己的儿子比的话让佟夜辉对顾长青有了一点不一样的 情分,再后来顾长青忽然出了事,全家都进了看守所,当时顾长青是树倒猢狲散一 个人都没有去看他的,佟夜辉出于那么一点情分大部分也是抱着一种投资的心理, 他这人看事看人很准,直觉的认为顾长青就不会这么垮了,没事就去看看他,给他 送些生活用品什么的。 佟夜辉去看顾长青的时候顺便也会去看看他的家人,顾长青的老婆在女监,他 不方便去,就捎带脚的去看看他儿子,和顾北的交情就是在那时候建立起来的。 后来果然没过多久顾长青就出来了,原来顾长青是转业军人,在部队的时候有 个关系深厚的老领导,知道他入狱后没多久就把他捞了出来,当年整过他,不知道 他有这种背景的人后来的下场大多不好,而顾长青出来后的几年间就一直平步青云, 现在已经是B 城的市长,佟夜辉能把生意做得这么风生水起的也跟上面有这么个人 罩着他有很大的关系。 佟夜辉在顾长青身上做出的投资回报是巨大,顾家把他当成了半个自家人看, 顾长青是个人物可却有个扶不上墙的儿子顾北,像所有的二世祖一样,顾北被她妈 妈给惯坏了,从小娇生惯养,长大也不成器,国内混不上一个大学,送到国外读了 几年书,连个野鸡大学的毕业证都没拿到,回国后继续天花天酒地的,一点正事不 干,他爸爸出事那回他倒是真的吃了一些苦,真真见识了一回人情的冷暖,出来后 人是懂事了不少,打算好好干点事,可他这人前二十几年浪荡惯了,没点真本事, 想好好做人也不知道从哪开始,后来他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自己就是玩乐的行当最 在行,干脆就干这个好了,顾北找他妈要钱打算开个娱乐城,他妈不放心,就找佟 夜辉商量,最后佟夜辉给他出了一半钱让他开起了金迷。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顾北把金迷经营的很好,他好像对这方面特别有天赋,上 面又有一个老子罩着,很快金迷就做了起来,没几年金迷就成了B 城有名的消金窝。 顾北这几年里被人再提起的时候不再是那个二世祖的印象,他在自己的王国里 昼伏夜出的混的如鱼得水,真真的是个人物了。 顾北是个漂亮的男人,他从小就漂亮,小时候是个招人的漂亮小孩,长大了是 个招人的漂亮的男人,他喜欢把自己收拾的精精致致的,他像女孩一样爱惜自己的 那张脸,头发让顶级的设计师打理成半长的碎发,一只耳朵上带着闪闪发光的钻石 耳钉,不同于佟夜辉这种总是把自己打扮的老成的正经人士一样,他身上散发着一 种中性的,充满诱惑带着一点妖孽的气质。 顾北推开佟夜辉的包厢门,里面的男人已经醉倒在沙发上,四仰八叉的姿势很 难看,他慢慢走到男人跟前,先弯腰看了看男人的脸,然后转头看向一边茶几,茶 几上空了两个酒瓶,他漂亮的眉毛微微的皱起,忽然一下子起来,钻石耳钉在他耳 侧划出一道亮眼的光芒,他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那边刚刚接通,他这边就气 震山河的吼了出来:“杜诚,你们公司是垮台还是倒闭了?” 那边的杜诚顿了很久,最后语气平淡的说:“没有垮台,也没有倒闭。” 顾北还是在嘶吼:“那佟夜辉干吗跑到我这来喝酒,他喝酒了你知道吗?天要 塌了吗?喝了整整两瓶“拉菲”把自己喝挺尸了。” 杜诚似乎是很疲惫,语气里充满了无力:“夜辉在你那里?你好好的看着他。” 顾北锲而不舍的追问:“到底怎么了?” 那边的杜诚也隐忍着一种要爆发的情绪,最后他轻飘飘的说:“没怎么,就是 死人了。” 杜诚一愣,周身的气焰收敛了不少,声音小了几拍问:“谁死了?” “憾生。”说完,那边就“啪”的一声切断了电话。 顾北嘴里那句“憾生是谁?”的话刚问了一半,就被话筒里的“嘟嘟”声打断 了,他挂了电话再打过去,那边却已经是关机了,“操!”他狠狠的骂了一句,最 后也只有挂上了电话。 最后顾北还是把佟夜辉扛了回去,他就住在佟夜辉的隔壁,两人住的是联排别 墅,他们的的屋子就隔着一堵墙,他后来还在那堵墙上开了一个门,两家其实跟一 家一样,他不放心喝晕过去了佟夜辉,又嫌弃他们家的床睡的不舒服,就把佟夜辉 扛到自己家里守了他一晚上。 佟夜辉早晨意识刚一回到身体里,就觉得脑子像被成群的大象踩过一样,疼得 他意识一片空白,然后等他睁开眼就和一边正支着脑袋看着他的顾北的眼神对个整 着。 两男人一个躺着一个趴着对着干瞪了一会眼,顾北忽然问:“哥,憾生是谁?” 顾北这人平时在外人面前就像个骄傲的孔雀一样,唯独对着佟夜辉很是很乖巧,私 底下一直叫他哥。 佟夜辉本来是想起身的,可顾北那句“憾生是谁的问话。”又把他拍了回去。 憾生是谁?憾生曾经是他的情人,爱人或者是债主,憾生是他溃烂的伤口,憾 生是让他想想就疼的人,憾生是让他觉得他所为之奋斗的一切都是狗粪的人,憾生 是占据了他大部分生命的人,憾生是跟他牵绊最深的人,可是她死了,对啊,憾生 死了,佟夜辉跌回枕头里,直视房顶。他脸色灰白,神情像是一片惨淡的水面,目 光黯淡而专注。 佟夜辉的样子让顾北看着有点害怕,他愣愣的看着他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最后佟夜辉翻身从床上下来,他摇摇晃晃的往外走着,缓慢的对顾北说了一句 :“憾生,就是憾生。” 一周以后憾生下葬,没有一个像样的葬礼,连个尸首都没有寻到,那架失事的 飞机掉进了太平洋几千英尺深的海沟里,现代任何一种科技都不能对它进行打捞。 杜诚请了一个高僧,在失事的海面做了一场法事,带回一瓶海水,算是把憾生 的魂魄带了回来。 憾生葬在西郊的公共墓地,杜诚和佟夜辉给她选的坟地,没有多豪华,四周林 立着一模一样的墓碑,她也不过占了方寸之地,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抱 着有点的相同的意思,人都死了再大费周章的肆意铺张一番,做给谁看呐,这个时 候再干这种事太矫情虚伪了,虽然他们都是虚伪的人,但是死了的憾生让他们不忍 再亵渎她。 憾生和她妈妈的坟隔了半个山头,母女两可以遥遥相望,但隔着的距离又不算 近,佟夜辉觉得如果人真的有魂魄的话,憾生应该是满意这个地方的。憾生对她妈 妈既渴望靠近她,又想远远的逃离她,她对她的爱求而不得,既爱她也恨她,这些 佟夜辉都是知道的,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却又从来不怜惜,如今人死了,却又什么 都不一样了。 所谓的坟墓不过是墓碑正前方挖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周围抹上水泥,用来放 骨灰盒的,憾生没有骨灰,一瓶海水被老和尚缓缓的倒进那个敞着口的洞里。 “尘归尘,土归土,入土为安!” 老和尚苍凉而浑厚的声音响彻这个方寸之地的上空,一把纸钱被抛到空中,四 散着落开,炽热的日光下,一片荒凉的空虚。 中国人的习俗,没有尸首,也不能是空坟,里面怎么也要放上一些死者生前穿 过的衣服,为她做一个衣冠墓,憾生生前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佟夜辉在那所老房 子里勉强找了一件憾生前两天穿过的一件校服,十年前的泛着黄渍的衣服,憾生无 论是生前死后的事情都是那么可怜。她这一生,良辰美景,花好月圆,亲情,爱情, 友情,没求得过一样,她这一生,处处充满遗憾,而她却偏偏又叫憾生。 参加葬礼的人只有杜诚和佟夜辉,憾生在世间活了27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她生前不善交际为人,同学同事,没有交情深厚的,就算偶有一些印象的,五年的 牢狱生活也让她被这个世界遗忘的干干净净,她活在这世间的大好年华里,从很早 很早以前就开始就只有佟夜辉一个人,在她所有的精神世界,痴着,缠着要留住的 就只是这个人,佟夜辉以前或许明白,但他不在乎,如今站在她的坟前,一个念头 忽然在他的心里升起:原来在这世界上,有一个人这样爱着自己,而她却不在了, 哪里都找不到了。 最后合墓了,厚重的花岗岩“碰”的一声,严丝合缝的盖在那个黑漆漆的洞口, 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并肩立在那里,他们从头到尾谁都没有语言,棺木合拢,他 们都欠着被关在里面的魂魄一句话,但他们谁都说不出口。一个人的死亡就这么冷 冷清清的结束了。 从墓园里出来,杜诚和佟夜辉一路无话,走到各自的车前,杜诚想对佟夜辉说 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却也什么都没说出来,其实他两平时没有这么尴尬过,但是 这些年一碰到憾生这个话题,却是什么语言都没有了。 最后杜诚伸手用力的在佟夜辉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后又握着他的肩头静默片刻,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在憾生死亡这件事上,佟夜辉是唯一需要一个安慰的人,这种 安慰就如同对死者的家属说一声:“节哀顺变”一样。 佟夜辉没有说话,朝着杜诚点点头,各自上车开车离开了,其实从那天得到憾 生的死讯后,佟夜辉就觉得仿佛失去了说话的力气,他开始沉默寡言,不到万不得 已不开口,就是到了万不得已也能不说就不说,这些日子以来他忽然有点明白憾生 后来怎么不跟他说话了,不是真的在为难他让他难受呐,就是身体里少了生气,少 了那种活下去的力量。 最初的时候,佟夜辉甚至都不太想的明白憾生的死亡为什么会忽然让他觉得这 么了无生趣,疼痛来的剧烈而忽然,他有一段时间的疼痛空窗期,茫然的只知道难 过了几天,后来他就使劲的想,想憾生的活着的每一个他能记住的细节,然后他发 现,原来在他记忆里的憾生,每一个画面里都有自己,然后他才明白,其实憾生从 来只有他一个人,而他的生命里又何尝不是到处充斥着憾生的影子,他对每一个人 都可以伪善,却唯独对憾生,他欺骗,利用,背叛她所有最不堪的手段都用在了她 身上,他对憾生不好,但在她面前却也是最真实的,好也好,坏也好他只让这个人 看见了,这里面又怎能不隐藏着某种偏执的感情,如果憾生活着,不管她过得好不 好,他都会想象她过的幸福,而他佟夜辉也会按部就班的走完自己的一生,然后在 晚年回想这个人的时候会有些惆怅,但也就是这样了,可憾生死了,她的死让他的 直线一般的人生忽然出现了偏差,憾生的死让他内心的一些东西失去了在这世间安 放的地方,然后随着憾生的死亡一同在这世间消失,抽走了他身上大部分的生趣。 佟夜辉回公司上班,他这一生在稍稍懂点世故起就对自己的人生抱有极大的野 心,正值最鼎盛的年华他创造出一个繁盛的商业帝国,他打算让他的帝国一直繁盛 下去,直到他的中年老年,为它奉献出所有的精力是他的本能,虽然现在看起来有 些东西对他的意义已经不同了。 一日庸庸碌碌的过完,临近下班的时候任静踩着点推门进来,她走路间都带着 干净利落的劲头,大步从容的迈步进来,宽大的裙摆的在她的小腿间飞扬,她在这 个时候进来是不需要通报的,这是佟夜辉,邓辉和她三人之间的默契,她什么时候 该做什么事情,尺度都掌握的很好。 憾生就从来没有这样的机灵,她什么时候要找佟夜辉从来都不会顾及场合的, 当年就连要问佟夜辉晚饭吃什么,她都能当着整个公司的人喊着问他,当时是多么 的让他难堪啊,就是如今想来,也没有多愉快,可是如果当时他要是能豁达一点, 就是随便应她一声,而不是掉头走开,那憾生也不会被当时公司里的员工那样孤立 了吧。 其实当初在那个贸易公司里,憾生虽然是法人代表但是却连一点实权都没有, 公司所有事务她一点边都沾不上,大家都知道说了算数的是佟夜辉,而佟夜辉不把 她当回事,别人也就没人真把她当回事了,她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却完全被架空, 所有人都带着鄙视的情绪孤立她,最后她自己觉着待在公司里也没意思,就干脆不 去了,日日在家里守着点方寸之地,守着佟夜辉能回家。 其实当初就是答应她一声又能怎么样呐?她那样大嗓门的吼,也不过就是想得 到他的注意罢了。 佟夜辉那样出神的想着,任静张着漂亮的手掌在他眼前晃了又晃,他回神看向 她。 “想什么呐?”任静笑盈盈的问。 “没什么。”佟夜辉答得平静。 任静在围着佟夜辉的办工作溜溜达达的转了半圈,随手翻翻他桌子上的文件, 这也是她的一项特权:“后天晚上去我家吃饭啊,我爸妈要见见你,我跟他们说好 了的。”她背着手站在他面前,说的随意而娇憨。 佟夜辉长久的沉默,很久以后,久到任静脸上的笑容已经快要维持不下去了, 他说:“对不起,我不能和你结婚了。” 任静如遭雷击,脸上的笑容到底是维持不下去了,她及其困难的干巴巴的问: “为什么?” 佟夜辉也回答不出来为什么,他的人生婚姻也是他经营的一部分,但是他现在 不想经营这一部分了,似乎自从憾生死了以后,他的世界有一部分就颠覆了,只是 还不那么明确,他知道憾生到最后最爱,最恨的那个人还是自己,她到最后求的恐 怕也就是和自己有个百年好合,他现在是给不了她了,所以他也不想给别人。 任静后退了一步,有要走的趋势,她的样子很混乱,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眼 前的局面,佟夜辉开口说:“其实,任静我不是什么好人,我自私,好专营,就是 把婚姻也当做自己的踏脚石,如果你和我结婚只会得到一个冰冷的丈夫,我没有把 你放在心上,更谈不上对你有爱情什么的,我不会真心的心疼你,也不会真心的关 心你,等你明白这些,又不甘心的时候,你的生活将会是场灾难,所以趁着现在你 好好想想,名车,房产,钱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提出来我都会补偿你。” 任静往后退了两大步,她想不明白本来进行的很顺利的事情怎么忽然一下子变 成了这样一个局面,她有些应付不了了,跌跌撞撞的往外走着说:“我想你也要好 好想想,你这样对我很不公平。” 任静匆匆离去,来时意气风发,走时步履仓皇。 佟夜辉目送着任静离开,看着她走出门口,半垂下眼皮,看不出什么情绪,他 这人从来不说自己的不好,他是虚伪和伪善的,谎言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可就在刚 才他对任静直白的剖析自己的时候,说的都是大实话,那些话说出来却让他有种痛 快的畅快感。 佟夜辉在天黑以后从办公楼里走出来,然后开车去了“金迷”,他现在有些怕 回那个空荡荡的家,这些日子以来他晚上无处可去的时候大多都是去了“金迷”那 里至少有人声,有酒喝,喝醉了还有顾北把他扛回家,不用一个人烂醉在家里,弄 的自己颓废毫无尊严的样子。 佟夜辉其实没有什么酒量,而且他也不喜欢烈酒入口的那种灼烧感,从自我喜 好上来说他不喜欢喝酒,但他几乎天天偏执的把自己灌得烂醉其实是有个无法述注 于口的念头,他想见见憾生,他觉得人要是有魂魄一说的话,他想在自己神志不清 的时候或许能见到憾生,憾生已经死了好些日子了,可她一次都没有入过他的梦里 来,他想憾生是恨他的,是不会来跟他道别了,可他也知道憾生是放不下他的,他 总是怀着那么一丝希望,其实憾生一直都在他的身边只是他看不见罢了。 佟夜辉还是自己占着一个大包厢,一口一口的灌着酒,味道不好,喝到嘴里从 食道一直烧到胃里,火辣辣的疼,他最近酒量见长,要到喝醉的世界恍惚的境界似 乎越来越难,最后不知喝了多少也不知喝了多久,喝的脑子“嗡嗡”作响,胃里往 上顶着要吐出来,实在是喝不下去了,斜着倒进沙发里。 四肢大张的躺在那里的佟男人没有保持那个姿势多久,几秒钟后他忽然翻了个 身,半个身子支到外面,翻江倒海的吐了起来,胃里没有什么东西,吐出来的都是 些酒液,开始还吐得汹涌澎湃的,到后面就光吐胆汁了,最后实在是什么都吐不出 来了,就在哪里干呕,一声一声撕心挖肺的,仿佛连胃都要吐出来了。地上青青黄 黄的一片,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酒精和酸臭味,这个男人浑身上下混乱而狼狈。 角落里的一盏落地灯,闪了几闪,暗暗的光线下那里形成了一个暗影,佟夜辉 被忽明忽暗的灯光吸引着看了过去,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憾生,你要记着恨我, 把我对不起你的都一笔笔的记着,将来等我也下去了,你一笔笔的都讨回来。”他 终于哽咽:“憾生,你别忘了我。” 佟夜辉对着那盏线路短路的落地灯的深情表白状,被正好推门进来的顾北从头 到尾看了个清楚,当时他心里就打颤,心想:佟夜辉这怕是魔障了吧。 顾北不敢再让佟夜辉一个人喝到醉死,第二天佟夜辉再去“金迷”的时候,顾 北亲自堵在门口,看他进来直接就给他迎进了一个大包厢,里面人声鼎沸正是热闹 的不可开交。 顾北这人不像佟夜辉这样的,事业做得老大,平时在台面上的时候前呼后拥的, 可私底下却真真是个孤家寡人,连喝个酒都没人陪。 顾北是个真正的二世祖,他这人不像佟夜辉那么寡情,一路发达一路就把没有 利益关系的私交伙伴丢的干干净净,他这人生活环境所致,身边不乏一群和他家境 一样的人物,他是个喜欢热闹的,随手一招就能招来大把的狐朋狗友。 顾北被昨天佟夜辉那个样子吓到了,他一边往包厢里拽着佟夜辉,一边忽悠他 :“哥,你一人喝闷酒多没意思,他们都是来凑热闹的,就是给你凑个人声,热闹 点,你要想喝,就在这喝,别自己灌闷酒然后还发癔症吓唬我行不?” 佟夜辉知道昨天自己那样子,顾北是看见了,他其实也无所谓,知道顾北是真 的担心他心里还是领他这份情的,他朝顾北点点头,顺着他的手劲也就进了包厢。 包厢里聚着一圈人,男男女女的有十几个的样子,里面有几个男的佟夜辉认识, 看见他进来隔着老远就大声的跟他打招呼,纷纷起身给他让位置。 佟夜辉不想和他们掺和,走到角落里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嘴里应付着:“你 们坐,别让我打扰了,你们继续。” 众人看他已经落座,也就都消停了下来,恢复原状,继续喝酒逗乐。 顾北要来酒陪着佟夜辉喝,屋子中央的茶几边上围着一圈人正热闹,最中间的 一个高个子女孩已经坐到茶几上去了,她身边的几个男人一人搂着个女的围着的就 是她,这姑娘衣着单薄,一件小T 恤挂在身上还露着半个肩膀,她高举着一个黑漆 漆的骰子桶,一阵群魔乱舞的抖动,然后“砰”的一声把骰子筒砸在自己盘着的腿 跟前,大声嚷嚷着:“买定离手啊,买定离手啊,是爷们的,输了的就要真喝啊。” 颇有点赌客的气势。 不过他们不是在真的在赌钱,佟夜辉知道这里的女的都是“金迷”的小姐,她 们是在这赚钱的,怎么会真的在这种场合跟这帮男人们赌博,不过就是个玩罢了。 佟夜辉低头闷头喝了一口酒,他不想在人前喝醉,打算过一会就走,那边忽然 又传来一阵哄笑声,刚才那女孩豪迈的声音传过来:“余老板!你要不得,出老千 啊,欺负人啊,把藏着的骰子交出来,要不老娘代表月亮消灭你。”她能真的消灭 谁啊,就是逗个乐子罢了,佟夜辉低头笑了一下。 顾北在风月场上混的多么会察言观色,他看佟夜辉露出了个笑脸,转头朝着屋 子中央用力的干咳了一声,然后朝着人群中央的女孩递了个眼色。 女孩看着他们这个方向会意的一笑,那姑娘忽然朝着他们就叫了一声:“佟总, 过来玩啊!”嗓门大的颇有点震耳欲聋的意思。顾北一口酒险些喷出来,心想:金 露着女人是傻的啊?你就悄没声的过来,陪人喝两杯酒然后趁机勾搭上不就完了吗? 你嚷嚷的这么大声,有点矜持的谁吃你这套啊,果然也就能勾搭勾搭那些山西来的 煤老板,暴发户的角色,在“金迷”混个二流的货,白瞎了培养她花的那些银子了。 顾北在那里腹诽,不曾想这边佟夜辉遥遥看了金露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就 见他点点头,张嘴应了一句:“好啊。”顾北含在嘴里的那口酒,一个没兜住从嘴 角那流出一串来。 佟夜辉走过去在金露对面坐下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金露,金风玉露一相逢,好名字吧?” 佟夜辉笑笑不置可否,他用不大的声音说:“你下来,好好坐到这边来。” 金露乖乖听话的坐到佟夜辉的身边,一伙人的玩乐被佟夜辉的加入打断了片刻, 金露一坐稳又挽着胳膊嚷嚷:“来来,继续啊。”大家这才又闹了起来。 这一圈人里每一个男人都有自己相好的小姐,唯独金露是被顾北招来活跃气氛 的,“金迷”里的小姐档次都颇高,有学历,身材,脸蛋的要求,顾北还找了专人 □,个个拉出来都不是凡人,很讨那些喜欢装十三,自认有钱有素质的男人喜欢, 但在这些高素质小姐里面也有金露这样的异类,没有高雅气质的范,但舍得脸面去 娱乐别人,时不时还会冒点傻气,她这样的最能吸引的就是山西来的煤老板,暴发 户之类的,也就在金迷里混个二流的水准,尽管她很漂亮。 金露很知道自己的身份,刚才她一个对所有的人在玩骰子,她坐庄,她输了就 喝一杯,别人输了就几个人轮着喝。 金露在佟夜辉身边坐下后,他们继续,当金露又一次输了以后,她旁边忽然伸 出来一只手:“我来给你喝。”佟夜辉把酒被拿过来对着金露说:“你高兴的玩, 一会你输了,我都给你喝。”所有人都愣住,金露傻乎乎的呆了片刻,摸摸鼻子难 道露出一丝羞涩的表情:“谢谢啊,佟总。” 那天佟夜辉还是以喝的烂醉收场,最后散场的时候,金露理所当然的跟着佟夜 辉走了。 一夜过的浑浑噩噩,第二天,佟夜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一个女人软软的 小腹上,他一个激灵坐起来,看见一个女人穿着衣服,半坐着靠在床头,长长的头 发挡着半张脸,歪着头睡的正香,他认出女人是昨天在金迷里认识的金露,金露似 乎知道他醒了,睁开眼看看他,然后动了动手腕,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金露那一下拍肩膀的动作暗含安慰的意思,佟夜辉有点莫名其妙。他转头看看 四周发现是在金迷的客房里,再低头检查一下自己,还是昨天穿的那身衣服,他估 摸着着是顾北把他们凑在这里的,就是有些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在金露的肚子上醒过 来。 那边金露已经跳下床,大大咧咧的拿过一边梳妆台上的梳子摆弄起自己的头发, 看见佟夜辉低头看自己的衣服,自以为幽默的对他说:“佟总,你昨天晚上什么也 没干,放心吧,你是清白的。” 佟夜辉头疼,捏着眉毛随口问了一句:“那我怎么睡在你肚子上了。” 金露嘿嘿的笑:“你把我当你妈了,抱着我哭了半晚上。” 佟夜辉不敢置信的抬头看过去,金露却又面容一整道:“不过你还叫了我半晚 上,憾生。” 佟夜辉忽然感觉眼睛很疼,他闭上眼再睁开,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那边金露整理好头发,把小包背在身上对佟夜辉说:“佟总,你昨晚那样喝酒 是为了那个憾生吧?我妈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别糟蹋着过日子。” 佟夜辉抬头看她,女孩还有一张青春的脸,在晨光下,卸了妆也不见岁月的痕 迹,难得的脸上带着真诚,他说:“谢谢你。” 金露有些窘迫的一笑:“嘿嘿,顾总说了,要是我能把你哄好了,这个月红包 给五万。” 佟夜辉呆愣住,随后笑笑:“你倒是个没心眼的。” 金露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的笑了,佟夜辉摸出钱包,问她:“顾总给你红包,我 还用给你小费吗?”金露嘿嘿笑着不接他的话。 佟夜辉拿出一叠现金递过去问道:“你会做饭吗?” 金露很茫然,回道:“会做,但就是普通家常菜还可以,我妈去的早,我要带 弟弟,会弄一些简单的。” 佟夜辉递钱的手顿了一下,最后收回来把钱包里的现金全拿出来又递给金露: “你别在金迷做了,我包养你吧。” “啊?!”金露有点傻了。 佟夜辉接着道:“你给我洗衣服,做饭,收拾一下房子就行,其它的不用你干。” 金露觉得佟夜辉这不像是在谈包养,到像是在找小保姆,她傻乎乎的接过钱说 :“那我要回去跟顾总说一声。” 佟夜辉起身往浴室走:“去吧,记得管他要红包。” 金露似乎很高兴,咧嘴大大的笑着对佟夜辉大声说:“佟总,你是个好人。” 佟夜辉又愣住,他注视着金露脸上的笑容说:“叫我佟夜辉吧。” 金露使劲点了一下头:“唉!佟夜辉!” 佟夜辉笑了笑,笑容带着寂寞,他淡淡的对金露说:“去吧,晚上让顾北送你 过去,他知道我住哪。” 金露高兴的笑着跑了,佟夜辉目送着她关上门去了浴室,站在水底下冲干净一 身酒气,用冰敷好眼睛,穿回西装,利利索索的走进公司,从此要把人生拉回正轨, 尽管他的内在已经有一部分与原来大不相同。 从那天以后,佟夜辉再没有去金迷干过灌酒的事,金露就真的被他包养了,她 在佟夜辉的房子里住了下来,每月佟夜辉给她大笔的金钱,还负责她在外面所有消 费的账单,但她真的只是在他的家里做一个保姆的身份,每天给佟夜辉做饭,洗衣 服,打扫卫生,两人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即像是朋友,又像是室友,从金钱上来说金 露也像是佟夜辉养的宠物说不清是什么关系。 在外人看来佟夜辉极宠金露,一般有什么应酬都带在身边,有人笑话金露的出 身他也不在乎,有一次佟夜辉带着金露在牌桌上应酬,牌局到一半金露在一边直打 瞌睡,佟夜辉看她无聊就让她接手,结果金露半晚上输出去几十万,佟夜辉若无其 事的开了支票。 这事被原原本本的传到了任静面前,当时任静强作镇静的回了要看她笑话的闺 蜜一句:“他要是真喜欢谁,是不会把她往牌桌子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带的。”任 静漂亮的噎回了友人,自己心里却越来越绝望,自从那次谈话以后,佟夜辉再不找 她,她原还抱着佟夜辉可能是不想那么早被绑住的侥幸心理,毕竟佟夜辉还那么年 轻,可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能骗自己的信心也越来越少。 真正让任静对佟夜辉死心的日子也没有过多久,秋天刚刚到的一天,佟夜辉, 杜诚还有任静在三个人在佟夜辉的办公室里商讨一件商务纠纷的事情,佟夜辉忽然 接了一个电话。 金露在电话里大声的嚷嚷:“佟夜辉,我脚走的痛死了,到你楼上歇口气顺便 搭你的车回家行不?” 佟夜辉在某种程度上是相当纵容金露的,他拿着电话转过身去问她:“你在楼 下呐?” “啊,跟她们刚才在对面的商场逛街呐。” “那你上来吧。”两人都没再多说,各自挂了电话。佟夜辉再回身的时候正对 上两张呆愣的脸,他没解释什么招呼他们继续刚才的事情。 不到五分钟,金露轰轰烈烈的上来了,她一阵风一样的刮进佟夜辉的办公室, 也不看人,径直跑到一边会客的沙发上坐着,两脚甩掉脚上的高跟鞋,嘴里嚷嚷着 :“佟夜辉,不行了,我的脚要断掉了。”金露嚷嚷完了才知道抬头,一眼看见办 公桌前还坐着一男一女,当场傻掉,最后反应过来,咧着嘴傻乎乎的摇着手打招呼 :“嗨,你们好。”没有人理她。 佟夜辉看了她一眼,清淡的说:“你要渴了就到外面去找邓辉让他给你弄点喝 的,等我下班了带你回去。” “哦。”金露还算知道进退,弓着身灰溜溜的出门找邓辉去了。 至此,任静完全绝望,杜诚彻底震惊,第二天任静就列了一份清单传真给了佟 夜辉,佟夜辉没有犹豫的给了她所有要求的东西,他们这段关系算是彻底的终结。 再后来日子就这么忽悠着过的飞快,一年一晃就过去了,来年刚刚入夏,杜诚 结婚了,杜诚的新娘子是个大学教授的女儿,她自己也是个李莫愁一样的人物,一 路读到博士,比杜诚似乎还大着一两岁,当初杜诚找她完全是冲着她爸爸去的,当 时佟夜辉在做生物制药,需要一个强硬的技术团队,而杜诚老婆的爸爸恰好是这方 面的专家,杜诚本来不太喜欢博士女朋友,处对象的时候也不太上心,去年还闹分 手的,可后来不知怎么又处好了,今年这就结婚了。 婚礼上佟夜辉把金露也带了去,婚礼最后新娘抛花球的时候闹了一个笑话,新 娘有大批未婚的女同学,抛花球的时候都想讨个好彩头,一窝蜂的在新娘后面抢, 佟夜辉本来站在一个挺偏远的位置,结果那群女人抢的太厉害,扔来扔去的最后砸 到了他的头上,结果自然是哄堂大笑,佟夜辉倒是自自然然的把花球给了金露,金 露接过花球,嘻嘻的傻笑。 婚礼结束后杜诚送佟夜辉出来,他把佟夜辉拉到一边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夜 辉,找个人定下来吧,我以前不觉得,可现在明白了,人啊,脆弱的很,没了就真 的没了,有的时候就好好珍惜吧,能让你挥霍的东西其实不多。” 佟夜辉笑笑,拍拍他的肩膀接:“谢谢啊,杜诚,你现在很好,我看着挺替你 开心的,恭喜你。” 杜诚也是笑笑,继续劝道:“我看金露那丫头虽然傻乎乎丹的但人不错的,你 要真喜欢就定下来吧,其实她以前干什么不重要,关键是以后的日子。” 佟夜辉看了一眼在一边乖乖等他的金路,他们没有人知道他把金露留在身边, 其实看上的是她和憾生一样的那把嗓子和她和憾生多少有些相同的性格,他不过就 是留个念想罢了。 “我知道了。”佟夜辉淡淡的回了杜诚一句然后又说道:“你刚新婚,要劳累 你了,我去厦门你要守家了,不好意思啊。” 杜诚知道厦门那边的制药厂出了些问题,佟夜辉要赶过去处理,自己度不了蜜 月也是无奈的事情,他拍拍佟夜辉的肩:“自己兄弟,还跟我客气这些。” 两人默契的笑笑,没再说什么各自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