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海伦,我们要关门了。”现在那个希腊罗马雕像部的管理员已经认得她,也 知道礼拜三的晚上,卢浮宫夜间开放时,她多半会来。 “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吉尔?” “八成是什么非法的事,不过小姐,我这个人多少还有一点良心,我不会帮你 盗取国宝的。” 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我想在卢浮宫过一夜。” “你如果不想回家的话,还不如来我家,我保证不会让你冻着的。”他朝她挤 挤眼睛。 “吉尔,我是认真的,我不能在女神的脚下度过一夜吗?你只要假装没有看到 我,不小心把我锁在这个博物馆里面……” “不可能的,海伦,就算我没看到你,我其他的同事会看到,而且警戒系统一 启动你怎么办?海伦,现实总是没有想象中那么浪漫,但是,我倒是可以给你一点 小特权。趁着现在没人,我帮你把风,你可以给女神一个甜蜜的拥抱。” 她的眼光转到旁边的阿波罗身上。想也不想地,她伸出双臂拥住太阳神,踮着 脚,把自己的嘴唇贴在雕像冰冷的唇上;回过头来,给目瞪口呆的吉尔一个挑衅的 微笑。 “可惜了,应该印在这里的。”当他们走出展览室时,吉尔指着自己的唇这么 说着。“一起去喝一杯如何?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巴黎的夜是不眠的。晚上十一点,正是咖啡厅、酒吧人气鼎旺的时分。夜的魔 法展着无声的翅膀,密密地覆盖在这个世纪末的星空下纵情享乐,抑或黯然神伤的 人们。 “对不起,你介意我抽根烟吗?”她想说会的我介意,但那句没关系不知不觉 出了口。 “为什么来到巴黎?海伦?”他小心翼翼地把烟团避开她,“你也是来寻梦的 吗?” “也许。”她的眼睛心不在焉地越过他,飘向虚无缥缈、不可知的彼方。“当 我刚来到巴黎的时候,我以为我是来寻梦的;现在,我真的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是梦醒了呢,还是梦碎了,或者,梦根本就不存在,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 “或许你其实已经在梦里,只是你不自觉。但梦不正是人自己编织的?它的存 在意义也是你决定的;梦的存在,梦醒,梦碎,完全在于人的主观意识,不是吗?” “我对人的意志决断力没有那么大的信心。有时我宁可相信人的动物性,有时 我会觉得人的寻梦过程不过是原始本能的一部分,没有那么深刻的哲学涵义。” “那么何必想那么多呢?就凭着你的本能一路走下去好了!”“问我为什么的是你, 不要忘了。”“对不起了,”他扮个鬼脸,把烟蒂捺熄,“请原谅我法国式的粗俗 和吃饱了没事干的诡辩。”他举起酒杯,“敬亲爱的本能!Carpediem !及时行乐!” 空气中响起酒杯相触清脆的声音。她隔着酒杯望着吉尔,或是玻璃的折射或是 灯光的影响,他灰绿色的眸子泛着蓝光。 “怎么?”那双眼睛顽皮地笑了起来,“我眼里有什么东西吗?”她摇摇头, 再举起酒杯,“这是白雪公主后母的魔镜,要照出你的原形来。” “亲爱的,如果这魔镜真能照入我灵魂的深处,你将会看到一颗只为你跳动的 心。” 她已经学会怎么不再为这样的话语脸红或惊惶。 在无数慵懒颓废的曲子之后,爱拉。费兹杰罗(EllaFitzgerald)愉快地欢唱 着: Heaven……I ‘m in heaven 天堂……我在天堂里 And my heart beats so that I can hardly speak 我的心如此雀跃,几乎无法成言 And I seem to find the happiness I seek 我似乎找到我追寻的幸福 When we ‘re out together dancing cheek to cheek…… 当我们一同出游,脸贴着脸跳舞时 她一直很喜欢这个歌手和这首曲子,但头次有“此情此景,惟有此曲”的深刻 感受,是在前阵子看的某部电影之中。在片里,女主角怀着忐忑不安的心与无法驱 散的不祥预感,期望在一切都太迟之前赶到情人身边去;在她以为即将再度失去所 爱的人时,她得到他平安无事的消息,那一瞬间,所有台词被巧妙地剥离,她的心 情,就由奔放而出的这首歌来表达。天堂,那一刻的女主角真是在天堂之中;而那 一刻在电影院的她,藉着这个音乐分享了她的喜悦,也是一样的天堂。 “跳支舞吗?”她犹豫了一下。这里连舞池都没有,毕竟不是个跳舞的地方, 虽然有人跟着音乐摇头摆晃着身体,但没有人真正站起来在还蛮宽阔、颇可以伸展 的走道随性起舞。 “为什么不?你不是喜欢这首歌?” 她从没说过。吉尔一定是从此刻她的眼神、她的肢体语言读出来的。她伸手接 触他邀请的手。 “谢谢你。”她很真诚地感激他为她掌握了这片刻的美好。“不用客气。”他 把脸颊贴了上来,笑了,“我也是在天堂里。”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