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在地铁里跟她攀同学情谊的那人打电话来,订下了约会。 不知怎的老把这个叫菲力普的男孩和卡通里的菲力猫连在一起,一想起来总会 让她会心一笑,但他年轻稚嫩的脸蛋使她想到要跟他出去就有些犹豫。他们似乎不 属于同一个年龄层,他看来好像只有十七八岁……跟他们比较起来,东方人的面孔 往往比实际年龄看来年轻,他会不会以为她是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小妹妹?这使她有 点残害民族幼苗的不安。 尽管一再叮咛自己不要太在意,就当做和小弟弟一起出去喝杯咖啡聊聊天,她 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舍弃惯常约会常穿的紧身洋装、短裙,高雅合宜的套装,或丝衫 长裤等等,找出冷落已久的一条棉布花裙,配上一件白色的小衬衫,照照镜子,觉 得像是回到大学时代。 结果菲力普迟到半个钟头。她站在麦当劳面前等他,心里正在怀疑会不会把约 定时间地点弄错,或是被这小子摆了一道,而他终于出现,露出个麦克。道格拉斯 惯有的酷表情,满不在乎地对她招手,很抱歉迟到了,为了一些很难解释的复杂地 铁交通问题。即使知道地铁绝不会有塞车的现象,即使怀疑问题不像他描述的那么 复杂,她只有好脾气地对他说着没关系,看着他鼻头上在那天不太明亮的月光下遁 形的几个雀斑,心里有些怅然失落。他穿得相当随便,就是一件没什么特色的浅红 衬衫和洗得褪色的牛仔裤,害她觉得跟他走在一起实在不太搭调,一比起来连她那 样清纯的打扮都显得盛装了点。看着他在一定的角度下观察才能说是清秀的脸庞, 她开始怀疑今天跟他出来是不是失策了。 他们晃到卢森堡公园散了一下步,找个阴凉的树荫坐了下来。他又开始发挥那 天长舌善舞的功力,逐渐驱逐她心里初见时的一些不自在。他毕竟是太年轻了,如 果有些不修边幅或任性恣意,也是容易被原谅的,她这么地想着。让她觉得有点遗 憾的,是那天他在邀请她所露出的局促不安已经不再,那令她心动的天真被他用做 出来的世故老成语气取代,那种想要显示自己成熟干练的急切,徒然造成了反效果。 两人终于落入沉默之中,他躺在草地上闭着眼睛假寐,嘴里还喃喃哼着不知名 的拉丁歌谣,而她则出神地注视着宫殿前喷水池畔,拉着长篙追逐池中小帆船孩子 们的身影。以不沟通为目的的沟通。想到这里自己都觉得有点讽刺。也许是她的错, 也许因为她这次前来,心里满怀着这种新的沟通方式的美梦,以致犯了这种新方式 的大忌:有所期待。于是毕竟要落入窠臼之中,而最终的沉默,也许是无可避免的 结局? 他突然挺身而起,要她帮他拍拍屁股上的草叶,“我们去喝一杯咖啡,好吗?” 六月的巴黎天气依然阴晴寒热不定,刚才在公园里天气还有点阴霾,这会儿阳 光已经从云缝里伸出强有力的胳臂,热情地拥吻露天咖啡座上所有懒洋洋的闲人。 她眯着眼啜饮咖啡,持续着艳阳下有一搭没一搭的慵懒谈话。他表示要打个电话给 朋友,还询问她是否介意他一个朋友稍后可能会加入他们。 “他有点疯疯癫癫的,但人真的很好。” 半个小时后他的朋友“们”陆陆续续来到,他一一帮她引见,“这是瑟巴斯丁, 是我从六岁起最好的朋友;这是海伦,从台湾来的,你可以吻她的脸颊,她不介意 的。” 瑟巴斯丁带了一个戴眼镜微胖的棕发女孩,叫玛丽,很客气地打着招呼,亲吻 她的脸颊,但看着她的眼睛里掩不住无限的好奇。另一个下巴留着点小胡子的男孩 始终没有坐下,只待了一会儿跟每个人寒暄几句,在一阵吻颊的混乱中转身挥手而 去。 她有点意外今天的约会演变成四个人围着咖啡桌而坐的情景,也许这个“弟弟” 真的对她没有意思,只是想交个朋友,才会这样地呼朋引伴而来;其实已不能叫人 家弟弟了,她后来发现他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年幼,不过才小她一岁,她从那张娃娃 脸笑起来眼角挤出的细纹更得到了证实,而他对她年龄的猜测居然完全准确,令她 惊讶不已。他的朋友们对她相当客气,偶尔他们会讲些她不懂的东西,用一种她不 熟悉的语言交谈,但他们都很小心地不冷落她,不让她有机会觉得无聊;她一发言, 大家马上竖直耳朵倾听,她讲了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大家非常捧场地笑得东倒西 歪的。 瑟巴斯丁和玛丽终于起身准备告辞,玛丽冰冷的唇印在颊上几乎让她小颤一下, 瑟巴斯丁开口问了:“你们待会儿做什么?菲,你来不来?” “什么时候?” “八点吧!” “那么我跟你约一个半钟头以后,就在这儿见面。” “这一个半小时你们准备去哪儿混?”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