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飞将军(1)
“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
问是谁家墓?田疆古冶子。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纪。
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
诸葛亮每次都携琴而来。听少年们说,诸葛亮顶喜欢弹唱的便是这首《梁甫》。
我曾经询问过他为何偏爱这一曲,他说因为这是他家乡阳都流行的调子。我握住茶
杯,将上等的新茶推给他,又问:“阳都该有很多流行的调子吧?相信有关男女欢
爱的内容会更多更悦耳。你又何必时常地想起这曲丧歌呢?”
据闻梁甫是泰山旁的小山,乃亡灵聚集之所。
他沉吟片刻,低声笑道:“可能是我天性顿挫的缘故。我始终觉得此曲较为好
听。”
由他弄弦吟唱的《梁甫》,的确是好听的。我对音乐缺乏最基本的认识,也说
不出好在哪里,但他宫商一起,我便会停下手里的活计,斜倚在榻上,直觉得浑身
都安静和懒散下去,另有种特别的难受,从皮肤下面一丝丝地爬将出来。非得他十
指轻挥,抹尽尘烟,只剩了萦萦空响时,我才能慢慢缓过神,颓然地舒出一口气。
诸葛亮曾试探着问我是否愿意学习五弦,我看出他在这方面有极好的造诣,尽
管很早以前就窃慕琴歌,我仍旧装作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说自己只要听听就好。我
的先生,不肯教我琴。他说琴是缠绵悱恻的东西,便入化境,也只能与伶优为伍,
或者像司马相如那样,弄一曲《凤求凰》,博取美人欢心而已。我一直以为先生的
话是不对的,但在他身边时,我从不反驳他;离了他之后,我那些反驳的话,却也
无人可说了。
我不想向先生之外的人学习任何东西,我同时也不愿意将“琴”和“棋”等同
起来,令我和诸葛亮,竟成了相互的“先生”。
竹影比我更喜欢听他的琴。
他琴声起时,屋后的竹子便都颤抖起来。
我一贯淡淡地说:“那是风。”
“有风”确实是个好解释,可是难道诸葛亮每一来,风也跟着来了么?
我禁不住好笑。
而竹影闪亮的眼睛里,竟生长出期待来了。我紧紧捏住她的手,她会在我手中
喊疼,疼的……疼的。我放开她,板了面孔看着她,想要和她说几句严肃的话。然
而她只要一拥我的腰身,我便有什么话,也都融化在了竹香里。
“你与庞统也是好的,你与马良也是好的。他们若不来,你有时候也会牵挂的!”
她说。
我低叹:“那不一样么。”
“有什么不一样?哼,你须记得,你也不是个真先生!”竹影调皮地,伸指在
我唇上勾了勾,戏嗔道,“你倒长出胡子来我看看?”
我抓住她的手指,她“嘻嘻嘻”笑得更欢。
“要不我们一道喜欢诸葛亮吧?你说好不好?”竹影挂在我身上。
我抬手“啪啪”地打她的屁股,说:“不好!”
“为什么不好?”她拉下脸,“你又打我!”
我说:“要喜欢你一个人喜欢去!”
“好啊,好啊,那我就去了?”竹影笑笑地,一步步向外走,走一步,回头看
看我,又走一步,又回头,口里一直笑着,“好啊,我就去找他了?我走了,我这
就走了哦……”明知她在玩笑,我还是忍耐不得,一把拽她回来,压在几上,恶狠
狠地说:“你去找他!?须放着我不死!”
她扑哧一笑,笑吟吟地望着我。
她这一望,又令我有些羞赧,仿佛是自己太小气了。
“子君,你赢诸葛亮多少?”竹影问我。
“两目。”
“一直都是两目吗?”
“嗯。”
“就像你赢我半目那样地赢他?”
“嗯。”
“你赢他两目,赢我半目,我岂不是比他厉害一目半吗?”
我低头看着她春花的面庞,笑着说:“对,你比他厉害多了。”
“一目半算什么厉害多了?子君,我要赢他三目!”
我微笑不语,只看着竹影。
她爬起来抱住我的肩膀,摇晃着我说:“子君,子君——”
我拍着她的手说:“好,三目就三目,你不要晃我,我又不是竹子,能被你摇
来摇去的。”
从那天起,我开始赢诸葛亮三目半。
第一回检点黑白子时,我猛然发现这正是我赢我先生的目数。
是冥冥里自有安排吗?每一想到这,我便有一醉的决心。清酒沾染我唇,令我
怀上别样的神气,我轻飘飘的了,我好像成了个画里的人,戴着高高的帽子,扎着
整齐的发式,脚一跺,便能衣带飘舞,踏云而上了。云彩汹涌在我周围,佩玉叮当
敲打,这个时候,我就想把很多藏在心里的话,都一古脑儿倒出来,讲给什么人知
道。
“诸葛亮,你听说过棋诀么?”
“我听说过一些残章,文先生有何见教?”
我其实没能上天,只是带醉扶住小几,微斜了眼睛笑笑地看着诸葛亮。最清醇
的梨花酒,醉了我啦,令诸葛亮的微笑,看入我眼里,也渐渐含混起来。
诸葛亮说他从不喝酒,我说你以后也会喝的,到时候你就会发现酒一件多么好
的东西,它可以增进友谊,还能帮你摆脱困境。
“那就是以后的事了。”诸葛亮含笑想来扶我,我挥手阻止了他。他又一次向
我抱歉地一笑,后退半步,只把醒酒汤移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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