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1 新年伊始,郭健就有这样的预感:他的仕途生涯很有可能会出现一个意想不到 的转机。现在,副局长钟运来的突然召见会不会应验了他的预感? 沉闷地坐在“213” 吉普车里的郭健斜靠在椅背上,一副深邃的目光,茫然地 注视着车窗外那虽已充溢着乍暖还寒的初春气息,但仍然显得荒凉的景色想着心事。 吉普车沿着高速公路飞驶了近一个小时就进入了市区。一条条宽敞整洁的街道, 用五颜六色的广告招牌组成的彩色图案的商店,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食品……从车窗 前闪掠之后,拐进了局机关的院子里。车一停住,郭健就从里面钻出来,大步流星 地朝办公大楼里走去。来到三楼,叩响了副局长钟运来的办公室。 “请进。”屋里很快就传出了钟运来客气的声音。 郭健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了。 正在埋头处理公务的钟运来一看推门进来的是郭健,脸上立刻绽开了惊喜亲切 的笑容:“哟,郭健,这么快就来了!快坐快坐。” 钟运来四十五六岁了,他个头儿很高,腰板十分挺直,面色呈现着健康的红润, 身体早在很多年以前就开始“发福”了。年轻时曾是一头乌黑发亮的浓发,随着岁 月的流逝,已明显有了几缕银灰。这一切都显示了他的身份、内涵、地位的尊贵与 骄傲。一种非凡的气度和风范也无法掩饰地从中显露出来,令人一望便会肃然起敬。 “钟局长,”郭健在沙发上一坐下就单刀直入地问,“这么急着叫我回来有什 么事吗?” 钟运来的脸色陡然变得庄重深沉起来,他点着一支烟,思忖着缓缓地吸了一会 儿,才盯着郭健问: “‘双凤大酒店’的总经理曹刚出事了,你知道吗?” 郭健怵然一惊:“出什么事了?” 钟运来蹙紧眉头一字一板地说:“有人以确凿的证据举报他在酒店当经理期间 贪污公款十万元。就在大前天,他已经被检察院逮捕了。” “这能是真的吗?”郭健不相信地问,脸上现出惊讶之色。 “我骗你干什么?”钟运来猛吸了几口烟说,“就因为这个才这么着急忙慌地 把你给叫回来的。” 郭健一听,脸上又立刻掠起一层怔色。 钟运来目光沉深地注视着郭健说:“‘双凤大酒店’开业五年一直都亏损。没 想到现在曹刚又落了这么个下场。今年几个局长的分工有了变动,酒店由我来管了。 在不久前的职代会上讨论酒店的问题时,大家提出了两点建议,一是不再搞下去了, 二是要搞就让个人承包经营。可是局里经过再三考虑最后还是决定由咱们自己再试 着干两年。这主要还是考虑到野外的一些女职工的安置问题。女职工长年呆在野外 总是很辛苦的,局里对她们的特殊情况不能不考虑。” 钟运来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住了,他一边吸着烟,一边默然着,郭健禁不住向他 投去了询问和期待的目光,希望他能尽快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钟运来在烟灰缸里把烟蒂掐灭了,抬起头看了看郭健,又接着说:“本来,要 是这次曹刚不出事,是准备让你当专职局长助理的,这件事已经在党委会上讨论通 过了。可他这一出事,局里又不得不改变主意了。因为曹刚的位置需要合适的人尽 快去顶替。说实在的,想去那里的人倒是有几个,可是哪个我都觉得不如你合适。” 钟运来那诚恳而信任的神情和这番言辞恳切的话,使郭健的心剧烈地动荡起来。 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真是令他感到措手不及。 钟运来从他震惊不已的神情上似乎看出了什么,他笑了笑说:“事情是发生得 有点太突然了。实话告诉你吧,让你去酒店当经理主要还是我的意思。因为我很了 解你。当然,酒店经理是绝对没有局长助理有诱惑力的。可我认为,你还年轻,以 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应该在实践中更好地锻炼一下自己的综合能力和应变能力。 郭健,我一点也不想勉强你,我会给你时间让你慎重考虑的,这也是必须走的正常 程序。” 心里七上八下的郭健,大脑也陷入了一片茫然的真空之中。他从来没有面临过 这样的选择,他无法马上回答这位对他既信任又关爱有加的副局长。沉思了片刻, 他抬起一双忧郁、困惑的眼睛望着钟运来,说: “钟局长,这件事我真得需要点时间好好考虑考虑。” 钟运来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好,你什么时候考虑好了,就什么时候来找我。” 2 郭健从钟运来的办公室里出来后,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了,空气里也有了浓重 的凉意,阵阵冷风一拂上面颊,就让郭健禁不住浑身哆嗦了一下,昏昏沉沉的大脑 里也立刻清醒了许多。尽管他没有明确回答钟运来是到局机关当局长助理,还是去 酒店走马上任,可这会儿,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鬼使神差地推动着他到“双凤 大酒店”去走走,看看,探探情况。 郭健走在通往酒店的人行道上,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总觉得像做梦似的。两 个多小时以前他还满身泥浆地顶着凛冽的北风站在钻台上处理“卡钻”事故,转眼 间又是让他选择局长助理,又是让他选择酒店经理,这么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他这个 一向自信果断的人竟然有了一种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 “双凤大酒店”是一个集住宿、餐饮、娱乐为一体的“二星”级酒店,它是顺 应时代潮流,走向市场经济,寻找新的人生起点的产物。一晃,它已经伴随着市场 经济的风风雨雨走过了五个年头。 一站地的路程很快就被郭健甩在身后了,当“双凤大酒店”那几个龙飞凤舞的 大字一闯入他的视线,他禁不住停下脚步凝神注视起来。过了半晌他才朝大门洞开、 两侧各站一名身穿红旗袍的礼仪小姐的大厅里走去。不知那两位礼仪小姐正在谈论 着什么有趣的事,都在“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直到郭健从她们身边走过去了, 她们也像没看见似的,更谈不上说一句服务行业规范的礼貌用语了。 郭健是皱着眉头走进大厅的。大厅里冷冷清清,总服务台的值台小姐正手持化 妆盒对镜抹口红,“吧区”里坐着三位喝茶聊天的人,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落有不 少灰尘和过往行人留下的各种形状的脚印。四周的墙上呈现着久不擦拭的灰暗。 郭健正在东张西望,左瞧右看,背后就传来了一个嗓音很有磁性的声音:“这 不是郭健吗?” 郭健回头一看,“唔”了一声:“是胡延平呀!” 胡延平年约二十八九岁,白净的脸上因为多了一副近视眼镜而显得书生气十足。 这时,他看了看郭健又问: “啥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一会儿。” “怎么到这儿来了?” “随……随便看看。”郭健支吾道。他觉得还不是告诉他“实情”的时候。 “来,坐一会儿。”胡延平指指不远处的沙发道。 郭健和胡延平并肩在沙发上坐下来,郭健低头沉默了一会儿问:“现在酒店怎 么样?” “不咋样。”胡延平拧着眉心说,“管理不行,服务质量不行,设备也都快要 老掉牙了,发工资也成问题。从春节到现在基本上是半停业的状态了。谁来搞也不 行啊!这不,前几天曹刚又被抓起来了,人心就更散了。谁也不知道这个酒店的前 途在哪儿?有门路的人都走了。酒店从正式营业那天起就跟局里脱钩了。看着这种 半死不活的状态,感觉自己就像没有娘的孩子似的。在这鬼地方呆着真没劲,我要 是能找到合适的地方,我也马上就走!一天都不想在这儿多呆!” 郭健听着胡延平这些发自内心的牢骚话,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少顷,他又问: “曹刚出事以后,谁管这个酒店呢?” “暂时由我管。”胡延平突然显得很烦躁地说,“刚开始,钟运来是想让肖明 来干,可人家已经在外面找好地方了,人家就是想走。没办法了,钟运来才劝我干。 说句老实话,我一点也不想干!我真希望快点有人来把这个差事接过去。” 听了胡延平的话,郭健心里又涌起了一种难言的感觉,难言的滋味。 正在这时,从外面相继走进来七八个男男女女,他们个个衣着不整,头发蓬乱, 面色疲惫,这几个人很快就在一个拐弯处消失了。 “这帮人都是‘桑拿’的。”胡延平向郭健介绍说,“昨天晚上‘桑拿’又被 公安局搜查了。把里面所有的人都抓走了。我听肖明说,那里面那些小姐要看表面, 一个个都光光溜溜的。可是一让她们脱了衣服,只穿个三角裤头,戴个胸罩脸冲墙 站着,那身上全都是大红点子,可吓人了。” “‘桑拿’谁开呢?”郭健问。 “外面的人。”胡延平说,“我看这家伙够呛能干下去了。干这玩艺儿没有黑 道上的背景可不行。公安局的一查就来查封他们,还往死里罚钱,这次肯定又没少 罚他们。” 胡延平说到这里,从通向餐厅的圆形门里走出来一男一女,两个身穿蓝大褂的 人。男的年约五十左右,女的比男的略小三四岁。他们一出来就被郭健认出来了, 他不经意地嘀咕了一句: “那不是金昌海和罗桂香吗?”说完,又急忙站起来迎了上去。 金昌海和罗桂香只顾埋头往前走,直到郭健连叫了几声:“老金。”这两个人 才把头抬起来,一看是郭健,脸上又同时露出了惊喜之色。 “郭健,”金昌海道,“好长时间见不着你了。” “井队太忙了,哪有时间总往回跑。”郭健问,“你们干什么来了?” “给餐厅送海鲜。”金昌海道,“我经常往这里送海鲜。唉!曹刚这一出事, 这个酒店恐怕就要彻底灭火了。这里的服务质量真是不行。前几天,我领几个人来 吃饭,等了半天菜也上不来。有时想再要点什么,叫了半天也不来个人。吃完了饭 往外走的时候,那些服务小姐光是傻呵呵地看着你,连一句话都没有。你说就这样 的服务质量能拢住客吗?” “你瞎操什么心?”罗桂香不耐烦地说,“你又不是领导。” “嫂子,”郭健正色道,“你这话就不对了,恐怕就是因为不少人都像你这么 想,所以这个酒店才一直搞不起来。” “你嫂子是普通老百姓,觉悟也就这么高。”罗桂香冷冷地看了郭健一眼,气 愤地说,“这个破酒店开它干啥?钱不好挣,学坏可倒挺容易。我看这破地方就是 个大淫窝,大赌窝,啥样的人到了这里都学不出好来!” 罗桂香的“实话实说”,弄得金昌海似乎有点“挂”不住脸了,他担心她说出 更让他下不来台的话,急忙推了推她说:“走吧,走吧,车在外面等着呢!”说完, 又转向郭健和胡延平道:“我还要给另一家酒店送海鲜去,就不多陪你们了。” 金昌海拉着罗桂香匆匆忙忙地走了,两个人一走出大门,就上了一辆小“半截 子”。 “罗桂香最烦这个酒店了。”胡延平笑着对郭健说,“老金没事儿就爱到‘桑 拿’去,罗桂香为这个总跟他生气,跟他吵架。前几次‘桑拿’被搜查这老家伙都 被公安局逮去了。昨天晚上不知道他因为什么没来,这算捡着了。” 郭健目光很惶然地望着胡延平,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来。 3 郭健和胡延平在客厅里吃完了饭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这会儿,自然给予 这座城市的是一片更加广寒的夜空。清爽的空气里透着清爽而浓烈的初春气息,天 上的一弯新月仿佛只朝郭健一个人在微笑,可是,这微笑的月亮并没有令他心旷神 怡,反倒让他有了一种愈发茫然的失落感。这使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朝家里走去。 郭健一回到家里,他的儿子磊磊就欢叫着跑过去抱住了他的大腿,仰起脸,眨 动着一双机灵有神的大眼睛,高兴地说:“爸爸,你回来啦!” “回来了。”郭健亲昵地把儿子揽在怀里。 “爸爸,今天我们学校期中考试了。”磊磊又仰起脸,表情天真地望着郭健说。 “是吗?”郭健俯下身去问,“考得咋样?能不能得双百?” “没问题。”磊磊把小胸脯一挺,信心十足地回答道,“不过爸爸,你可别忘 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没忘。”郭健拍拍儿子稚嫩的脸蛋儿说,“得了‘双百’,就给你买个变形 金刚,对不对?” “爸爸真好!”磊磊拍手欢叫一声,又一把搂住郭健的脖子,在他脸上“叭” 地亲了一下,然后又趴在他的耳朵上神秘地低声说:“爸爸,我妈妈当小丑了,不 信你去看!” 郭健牵着儿子的手,来到了他和苗莉莉的房间,推开虚掩的房门一看,苗莉莉 果真坐在梳妆台前,脸上涂抹了厚厚的一层白色面膜,只露出鼻子,眼睛和嘴。尽 管郭健对此已有所提防,可当他真的见到了苗莉莉这副尊容,还是被她吓得头皮紧 缩了一下,少顷,他来到苗莉莉身后,调侃地问: “你这是要拍恐怖片呢?还是想吓死谁呀?难怪儿子要说你是小丑。” “你懂啥?!这叫先丑后美。”苗莉莉回过头去问,“你不是说井队忙吗?” “回来办点事。”郭健在床上坐下了。 “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回来?”苗莉莉有点不满地问。开始大块大块地往下 揭吸干了水分的面膜。 “太忙,忙啊。”郭健心不在焉地搪塞道。 “吃没吃饭?”苗莉莉问。 “吃了。”郭健道,“在酒店吃的。” “你怎么还到酒店去了?”苗莉莉故作惊讶地问,“不是找小姐去啦?” “找什么小姐。”郭健烦躁地抢白了一句。这使苗莉莉望着他的眼睛里渐渐地 显出了疑惑。 已过而立之年的苗莉莉,靠在部队当军医的哥哥嫂子传授给她的养颜秘诀,加 上她自己在养颜上又肯下功夫,所以她总是能牢牢的抓住青春的“尾巴”。三十多 岁了,可看上去还像个姣容可人的小甜妹子。 不少人都赞扬她是一把过日子的好手,她一向把操持家务视为一种乐趣,家里 的一切总是被她拂拭得清爽、舒适、鲜亮无尘、井井有条。饭菜总是做得那么味美 可口。她用她的聪明伶俐和不同凡响的光辉把这套两室一厅的“宫殿”映射得温馨 四溢,情调十足。 今天,郭健要是能提前打个电话回来,她一定又会和往常一样,准备好一桌子 五颜六色的菜。等着他归来。 苗莉莉用湿毛巾拭去了残留在脸上的最后一块面膜,起身又来到厅里开始擦拭 “橡皮树”叶子上的灰尘。她总是闲不住,一回到家里就忙忙碌碌,眼里总是有活。 郭健点着一支烟,默默地来到了阳台上,一边纵目观览着这座城市的夜景,一 边沉入到思索中去了。 他生长在四川的一个小县城里,大学毕业时,他本可以通过有门路的亲属留在 家乡的省城,但命运和机缘,更确切地说,是苗莉莉将他留在了这座塞外北国的城 市。转眼间,十多个年轮从他身上滚过去了,他把自己最美好的韶光年华献给了这 片土地,现在又将要从这里走向他生命的另一个转折期。 局长助理和酒店经理对他来说都有着同等的诱惑力。能荣登局长助理的宝座, 是自己人生价值的更高体现。问题诸多的酒店具有挑战性,是充分施展才能的理想 天地。要是真能把它搞好了,对他的仕途生涯无疑是更为有利的。 郭健正入神地想着,背后突然响起了苗莉莉故意发出来的一阵咳嗽声。他回头 一看,只见苗莉莉正微微偏着脸,笑眯眯地瞅着他。 “孩子睡了?”郭健扔掉手里的烟头,从恍惚迷离的思绪中醒过神来问。 “睡了。”苗莉莉一双水汪汪的、满是温情的大眼睛里突然又盛满了燃烧的欲 望,她一下子扑过去,紧紧地搂住郭健的腰,仰起一张光鲜的脸,动情地盯着他问: “你一个人在这里想啥呢?” “想你呢。”郭健嗅着她头上熟悉的发香说。 “想我你为啥不来找我?”苗莉莉娇嗔地在他脸上拍了一下。 “莉莉,”郭健凝视了她一会儿,又一把搂住她那柔软如柳般的身子说,“走, 到屋里去,我有要紧的事跟你商量。” 两个人互相搂抱着来到厅里后,苗莉莉似乎对他所说的“要紧的事”并没有在 意。她一心企盼的是郭健能快点给予她夫妻小别重逢后的那种让人晕眩迷醉的亲昵。 当郭健在沙发上一坐下,她就将修长丰腴,曲线娴娜的身子横在他的大腿上,没等 郭健开口说话,她就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把一长串忘情冲动的热吻印在了他的脸 上。郭健老老实实地承受着这一切,直到她狂热的激情锐减了,他才攥住她那两只 白皙柔软的小手说: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离开井队吗?” 苗莉莉眨动了几下韵味十足的大眼睛,点了点头。 郭健想了一下,说:“今天,我们的副局长钟运来找我谈话了。他告诉我,局 党委会上已经讨论通过让我当专职局长助理了。” “真的?”苗莉莉惊叫一声,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你先别急,还有呢?”郭健看了她一眼,又接着说,“最近,我们局里开的 那个酒店经理因为贪污公款被检察院逮捕了,酒店一时物色不到合适的经理,钟局 长认为我还年轻,应该在基层单位再好好地锻炼锻炼,对今后的发展会更有利。所 以,他建议我到酒店去当经理。你说我该咋办?” 苗莉莉一听,霎时惊呆了。半晌,她才站起来,为难地说:“你可真给我出了 一个大难题呀!你让我咋回答你才好呢?我还是想先听听你自己是啥意思?” 陷在沙发里的郭健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我现在脑子里乱得很,我也不知 道该咋办才好。” 苗莉莉默然了一会儿,压低声音说:“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该咋回答你才好, 还是你自己拿主意吧!不过,这可不是一般的小事,你真应该好好想一想。” 郭健只是深长地叹了一口气,没吭声。 苗莉莉看了看他,然后又不声不响地退到房间里去了。 厅里就剩下郭健一个人了,他又回到了刚才的思路上。 当苗莉莉一觉醒来时,郭健还倚在床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烟,她没有惊动他,只 是大睁着眼睛注视着他那专注的神情里流溢出来的迷人的神韵。直到他又重新点着 了一支烟,她才推了推他,问: “你啥时候醒的?” 郭健看了看,又伸了个懒腰,说:“醒半天了。” 苗莉莉一下子翻过身来,双时架在枕头上,双手托住两腮,静静地看着他。渐 渐地,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又闪烁起灼人的光亮来,一种欲望也开始在她体内冲撞, 她蠕动了几下柔软的身子,又猛地伸出两只白藕似的胳膊紧紧地搂着郭健的脖子, 希望用自己狂热的爱抚激荡起他男人蓬勃的雄性。可就在这时,郭健却捧住她的脸, 认真地说: “莉莉,我已经想好了,我决定到‘双凤大酒店’去当总经理。” 苗莉莉听罢他的话,双手一下子从他肩上滑落下来了:“真的吗?” 郭健把自己酝酿了一夜的想法告诉了她:“局长助理是比酒店经理有吸引力。 但我认为钟局长说的那些话更有道理。我还年轻,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好好地在 实际工作中锻炼自己的综合能力和应变能力,将来再到了更重要的岗位也会把工作 干得更出色。昨天我到酒店去看了一下,存在的问题确实不少。好几任经理都没把 它搞起来,局里的领导对它都挺挠头的。我要是真能把它搞好了,说不定会给我今 后的前途创造出更有利的条件。” “你想没想过,”苗莉莉担心地问,“你从来也没干过酒店,你又根据什么说 你能干好它?我听不少人都说,现在经济不景气,市里不少地点好的酒店都不盈利, 就你们那个酒店还能搞起来?” “莉莉,”郭健双手扳住她的肩膀,得意地说,“你还不了解我吗?不少人给 我算命都说我有官运,干什么差不多都会是一帆风顺的。我自己也总是觉得我干什 么都像是有如天助。在别人看来难干的事,说不定我就能把它干好。也说不定这是 一次让我的人生再来个转折的机遇。你信不信?” 苗莉莉的脸上早就罩上了一层阴沉沉的雾气,心里也早就开始动荡不已了。郭 健的决定,已经在她的预料之中了。正因为这样,她才一直没有明确表态。他的性 格就是这样,越是难干的事,就越是会让他感到新鲜,感到刺激。只要他认准了要 去干这件事,谁都别想阻拦他。况且,苗莉莉在这些问题上也有自己的原则:只做 他背后默默无闻的女人,不参与和过问他工作上的事。想到这里,她表示理解地笑 了笑说: “你也知道,你工作上的事,我一向是不参与,不过问的。这件事我也同样尊 重你的选择,不管将来的结果是什么样,只要不埋怨我就行了。我只是担心这件事 要是在你们单位里传开了,别人会不会认为你有病?” 郭健纵声大笑起来:“我有没有病我自己知道。一会儿上班我就去找钟局长, 把我的决定告诉他。” 4 郭健一吃完早饭就来到局机关的办公大楼里。他推开钟运来的办公室房门时, 钟运来正在打电话,见郭健进来了,就冲他笑了笑,又摆手示意他在沙发上坐。 郭健在沙发上一坐下,就在心里反复掂量着如何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他。 钟运来一放下电话就把平静自若的目光投向郭健问:“郭健,有事吗?” 郭健想了片刻,终于像下了决心似的开了口:“钟局长,我考虑了一夜,最后 我还是决定到酒店去当经理。” 钟运来先是一阵发怔,随即一张和善可亲的脸上又绽开了舒心的笑容:“真是 速战速决呀!原来,我给了你一个星期的时间让你考虑这件事的,没想到你这么快 就做出了决定。” 郭健很郑重地说:“昨天我到酒店去看了一下,搞起来难度确实很大,可我要 是不敢去试一试,那不是比失败更悲惨吗?” 郭健这番极富个性色彩的话,使钟运来的双眼溢出了赞赏之情。这个年轻人大 学毕业刚来到这个单位时,他正在纪检当书记,从那时起,他就极为欣赏他耿直的 性格,办事踏实果断的作风。他还有敏捷的头脑和充满热情的心灵,不管干什么, 只要一进入工作状态,就会把整个身心都放在工作上。他的魄力、自信、能力也常 常是超出人们预料的。为人的正直、大度使任何人和他共事,都会合作得很好。很 多年过去了,他在哪一个岗位上都干得有声有色。不仅是他一直在用欣赏的目光关 注他,另外还有很多人也都在以新星冉冉升起的目光注视着他。 曹刚出事以后,想到酒店当经理的人倒是有几个,但钟运来反复总结了这些年 来酒店始终亏损的原因,于是,他把那些通过各种方式,抱着各种意图想来占据这 个位置的人都打发走了。他决心在他主管酒店工作期间,开创出一个前所未有的新 局面。他也深知,要想实现这个目标,选择什么样的人当酒店经理是极为重要的。 这些日子,他几乎把全局每一个四十五岁以下的中层干部都想到了。筛选来,筛选 去,最终他还是觉得只有郭健是最合适的人选。巧的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局 党委会上讨论通过了让他担任专职局长助理的决定。这一下子又让他感到不知所措 了。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试探性地和他商量商量,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做出 了选择。足见他的胆识与魄力是何等超常,何等惊人。由此,他也更加打心眼里佩 服他了。 钟运来想到这里问凝神思索的郭健:“你这个决定你爱人同意吗?” “我工作上的事她一点也不爱管。”郭健笑了笑说,“我想怎么干都是我自己 说了算。” “这可真不简单哪!”钟运来由衷地赞叹道,“这样豁达的女同志真是少见。 请你转告你爱人:就说我非常感谢她对你的支持和理解。现在你就安下心来好好干 吧!我相信你一定能干好的。我也会全力支持你的。” “钟局长,”郭健显得有点急切地说,“我想现在就去酒店看看。” “别急别急,”钟运来道,“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呢!我看你还是应该先去井队 把那里的工作交待一下。你在井队的工作会马上考虑让合适的人去接替的。” “钟局长,”郭健欠了欠身子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钟运来一看他都坐不住了,就忍不住笑着问:“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郭健说:“我想,既然我已经决定到酒店去了,那我还是先去看看,多了解点 情况。井队我明天再去。” 钟运来被他那急不可待的样子逗笑了:“看你急的。好,你实在想去,那你就 去吧!去看看,多了解点情况也好。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没休息好呀?”他突然又盯 着郭健问。 “没……没有。”郭健支吾道。 “你看你那眼睛红的, 还说没有。 ”钟运来嗔了一句马上又表示理解地说, “也难怪,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不容易睡好觉的。郭健,我要向你说一声谢谢。你所 做出的牺牲,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对我的极大支持。” “钟局长,”郭健站起来了,谦逊地笑道,“你别总跟我客气了,咱们就一心 一意想着怎么把工作干好吧!”说完,转身就朝外走去。 钟运来一直把他送到楼梯口,一边用感激而敬佩的目光注视着他,一边在心里 赞叹着:是个难得的人才。只要是金子放在哪里都会闪光的。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