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节 早知道碰到赵钜不会有什么好事,这么大的一块肥肉,象赵钜那种人岂有不 伸嘴咬一口的道理?但出乎安子意料之外的是,赵钜的胃口太大了,他要吞下全 部的油水,连点味都不想让安子闻一闻。 现在安子无路可走,只有离开弈州,然后打电话通过小银子赶去与他会合, 去赵钜的手够不到的地方另打天下。可这话说来容易,安子心里却是太清楚了不 过的了,小银子开创弈州这个局面花了多少年的心血?付出了多少牺牲?那个李 局长,肯定是占过小银子的便宜的,否则他不会这么卖力的帮忙。这事安子没问 过,但却象块石头一样一直压在他的心里。如此惨重的付出,却因为赵钜的原因 功亏一匮,这叫安子怎么能够甘心? 可是不接受现实的话,安子又有什么力量能与赵钜相抗衡? 一道刺目的反光射入安子的眼里,他眨了眨眼睛,看见前边有一个双腿残废 的人坐在轮椅上,用手推着轮子走,安子心不在焉的看着车轮上闪闪发亮的辐条, 心里绝望的就象干涸了几亿个年头的荒漠,那种死寂几欲令他窒息。 突然哗啦一声,安子抬头一看,原来那个瘸子,只顾用手转着车往前走,没 有注意到地面上有个洞,轱辘吭的一声陷进了洞里,那个瘸子没有防备,惊叫一 声,从坐椅上栽了下来。 如果是在平时,安子是不会多看一眼这个瘸子的。但是现在,他的心境悲凉 苦寂,对那个已经看不到未来生活希望的瘸子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小银子也 曾教过他的,让他学着做大人物,什么叫大人物呢?大人物就是经常干点举手之 劳助人为乐的小事,但助人为乐的大事不能干,真要干了那就不是大人物了,是 大傻逼。 大人物是没有希望做的了,但扶眼前这个瘸子一把,总不会耽误什么事的。 安子急忙走过去,把那个瘸子搀起来,再把轮椅放好,扶着瘸子坐上面。正要温 和的对瘸子说句话,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扳过来瘸子那张长满了胡子的 脸仔细一看,安子大叫一声:“我操,你不是舒高胜吗?” 瘸子诧异的看着安子:“我是舒高胜,你怎么认识我?”安子万难置信的用 力拍着轮椅:“我操,你怎么会不认识我了,好好看一看。”舒高胜瞪大了眼睛 仔细的看,看了关晌摇头:“不好意思……真的想不起来。”安子憋不住了,跳 脚叫道:“操,我是张红安啊,你忘了,那一年在皇冠大酒店,我曾经坐过你的 车。” 这个瘸子,赫赫然竟是五年前安子被寸板骗来抢劫皇冠大酒店的时候,被他 们拦下来的那辆出租车的司机,当年这个大猩猩一样怕人的家伙舞弄着一把西瓜 刀,把安子吓得屁滚尿流,所以对他这张刺猬一样的脸印象深刻。想不到事隔几 年,这个满脸凶悍的家伙竟然成了个瘸子,坐到了轮椅上。 已经双腿残废的舒高胜这时候也认出了安子:“我操,你不就是那个被你的 老大给耍了的傻逼吗,我操,那次你还从我这儿讹了几百块钱。我操,看你现在 西装革履人模狗样,你要是不说,我真不敢认你,哥们,发财了是吗?” 现在的安子,岂止是西装革履人模狗样?他脸上那种不上道的贼忒兮兮的淫 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稳健成熟的表情,尤其他现在正考虑着关乎一生的 大事,眉宇间透着几分悲天惘人的苍凉之感。听了舒高胜的话急忙谦虚的摆摆手 :“说不上说不上,不过是混口饭吃。”想起当年的事情,他不由得有几分动情, 推起舒高胜的轮椅:“走,咱哥们终于又碰到一起了,找个地方喝一顿,你的腿 怎么了?” 舒高胜含糊了一句,没说什么,一任安子推着他,向着前面的一家鸿宾楼走 了过去,舒高胜扭了一下脖子:“我操,哥们,那里边贼拉贵啊,咱们还是换个 地方吧。”就这一句话,彻底的露出了他穷酸的窘迫,安子竟然有些鼻酸:“贵 是贵点,可是哥们,咱还吃得起,吃得起啊大哥。” 安子和小银子是鸿宾楼的常客,服务小姐都认识他,见他推一个衣衫破烂的 瘸子进来,不敢怠慢,上前几个人帮着推,闻着年轻的服务小姐身上的乳香,舒 高胜的眼睛里竟然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气。 进了安子经常去的雅间坐下,安子没头没脑的点了一大堆菜,把服务小姐们 打发出去,这才俯过身来问道:“大哥,你跟我说,你这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舒高胜咧咧嘴:“车祸,人倒霉吗,什么糗事都碰上了。”嘴里说得轻描淡写, 眼角却有泪水泌了出来。这时候的安子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知道舒高胜不肯说, 也不再问,等酒菜上来,他一边滔滔不绝的讲着自己这几年的遭遇,一边不停的 劝舒高胜喝酒,没一会儿的功夫,舒高胜就喝得大醉,推开椅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象个娘们似的大哭了起来。 原来,舒高胜这两条腿,是被人打断的,这件事,跟他的老婆有关。 舒高胜的老婆比他小十岁,是个很年轻的漂亮女人,早年舒高胜蹲监狱的时 候,她熬不住,就在外边有了情人。后来舒高胜出了狱,劝他老婆回心转意。他 老婆答应得好好的,可舒高胜只要稍一不留神,他老婆就偷偷出去和情夫开房间。 这顶绿得冒油的帽子让舒高胜受不了了,他勃然大怒,拎着一柄长长的西瓜刀就 去找那个男人算帐,头两次没碰到人,第三次却遇到了寸板和安子,把这事给耽 误了一下,过了几天,他又拎着西瓜刀跟踪他老婆出去了,半路上就见他老婆上 了一辆银灰色轿车,舒高胜沉住气,驾驶他那辆破夏利一路盯稍,跟到了市区内 一家高级酒店,那个男人带舒高胜的老婆下了车,开了房间就上去了,舒高胜一 路跟过去,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正瞅见他老婆光着屁股和那个男人干得火热, 这光景瞧得他两眼冒血,冲过去一通乱砍,如果不是酒店的保安闻声而至,那个 男人让他碎了尸也未可知。 进了局子,舒高胜猜测,这一次他怎么也得再蹲上个三年五载,却没想到对 方连这个蹲监狱的待遇都不给他,就在看守所里,当他睡着之后,几个犯人突然 扑到了他的身上,按住他之后,拿一根御下来的铁支角,很是细心的将他的脚裸 骨打成了粉末状态,让医院里最高明的大夫也只能是回天无力。 从那以后,舒高胜就成了残废,再也没有能力翻过身来了,他老婆为了这事 后悔得哭了几天几夜,可最终还是跟着那个男人走了。而舒高胜,就这么落魄下 去,到了现在,他已经是衣食无着了,全靠一个远房亲戚周济着。 听了舒高胜的叙述,安子气得咬牙切齿,问道:“大哥,你跟我说,那人叫 什么名字?”舒高胜虽然酒醉,却还是知道安子是想帮他讨回公道,就连连摇头 :“哥们,算了,我说算了,咱们惹不起人家啊。”安子蹲了下来,对着舒高胜 那张老泪纵横的脸说道:“大哥,不是惹他,只不过你兄弟我以后还要在弈州混, 知道这个人是谁,以后也好防着点吧。” 就这么一句话,看得出安子已经今非昔比了,如果放在以前,他一定是跳脚 大骂,拿着刀冲出门去,而现在他考虑问题,血性冲动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 一种狡黠的利害关系权衡。 舒高胜却依然是当年那个舒高胜,除了耍蛮动横,再也没有什么心眼,听了 安子的话,就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哥们,我告诉你啊,那小子叫赵钜,是弈州 道上的老大,开着弈州最大的房地产公司,跟公安局长都是哥们,咱们惹不起。” 听到赵钜这个名字,安子的脸色惨淡苍白,他慢慢的坐回座位上,低声道: “兄弟,你说得没错,咱们——真的惹不起人家。” “到了,到了,前边那个门就是。”坐在轮椅上,舒高胜对推着他一路走来 的安子指指点点:“兄弟,你真够意思,够意思,我都落到这份上了,你还记得 叫我一声大哥,兄弟啊,大哥我知足了。”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梗噎,那张奇丑 的脸上淌下了泪水。 安子的心里也非常不好受,在道上闯荡的兄弟,最终落得个舒高胜这种局面, 已经是幸运的,以寸板的精明强悍,尚且难觅到一个落脚之地,而他张红安如果 不是小银子念及旧情,说不定现在又蹲回监狱里去了。心里想着,他看了看四周 :“大哥,你怎么住这么一个地方?” 难怪安子感到惊诧,舒高胜指点他走来的这条路,掩藏在城市楼房后面的巷 子里,道路狭窄泥泞,房屋低矮破旧,住在这里的以乡村来的打工者居多,也有 生活困窘不堪的下层市民。 听了安子的话,舒高胜连连摆手:“别提了,别提了,原先的楼房,唉,你 看我这样子,哪还爬得上去啊。”说着,用手拍了拍瘫痪的两条腿。安子这才明 白过来,哦了一声,顺着舒高胜的指点,将轮椅推进一扇门。 门里边,是紧挨着破旧的土坏房垒起的凉房,一座紧贴一座,就象鱼鳞一样 刺眼,凉房的墙壁上,堆放着没有用途的木板、废弃的家具,一辆大梁生锈的自 行车填塞了过道,窗户上还拉着窗帘,明摆着,这种只能用来做库房的劣质建筑 内住着人,这是北方城市最常见的景色,不比安子以前居住的环境差多少。当安 子走进来的时候,一个头发斑白的男人正蹲在院子里,撕碎几张旧报纸在一只铁 炉上引火,看到安子推到舒高胜进来,男人哦了一声,转过头来看着安子。 “我哥们儿,在路上遇到的。”舒高胜对那个男人解释了一句,却没有将男 人介绍给安子,男人又哦了一声,用狐疑的目光瞧了瞧安子那一身气派的穿着, 没吭气,继续蹲下吹炉子里的火。 安子推着舒高胜进了一间凉房,凉房面积狭小,光线黯淡,进屋就是一张土 炕,肮脏的床单已经看不出来颜色了,枕头上是一个油腻腻的脑袋印痕。舒高胜 让安子坐在床上,安子心里说不出的不情愿,把半个屁股象征性的靠在床边上。 他有些惊恐的发现,他现在已经无法再回到原来那种肮脏的生活环境之中去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那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敲了敲门:“胜子,吃饭了,” 然后把目光转向安子:“过来一块吃吧,这都到了家了。”安子急忙站起来,连 声拒绝,可是舒高胜却不乐意了:“装啥逼呀你,瞧不起你大哥你就直说。”一 句话,反倒搞得安子下不来台,只好硬着头皮和中年男人一起,把舒高胜推进对 面屋子里的饭桌边。 这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叫汤佑清,是舒高胜的亲舅舅,舒高胜的母亲死 得早,舒高胜被人打残废了之后,只好厚着脸皮赖在舅舅家里。而汤佑清原本也 不富裕,舒高胜又有个好吃懒坐的恶习,残废之后这个恶习反倒更严重了,让汤 佑清的老婆瞧着说不出来的上火。这样一家人的日子,可想而知。因为家里来客 人了,汤佑清就让女儿汤婷婷出去买了口条、猪耳朵和一瓶白酒,让舒高胜陪着 安子喝两杯。 看着眼前那怎么也无法洗干净的杯子,安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和小银子 已经吃惯了高档酒楼的饭菜,坐在这阴暗狭小的居室里,心里说不出来的厌恶。 尤其是想到他可能以后落到连象汤佑清这种程度都不如的地步,心里不由得悲怆 起来,闭着眼睛喝了几杯酒。 汤佑清的老婆是个胖胖的妇女,老是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安子那一身高级服饰。 汤佑清的女儿就象当年的小银子,又小又瘦,红着脸只顾吃饭,也不说话,只有 汤佑清不停的给安子挟菜,同时绕着圈子问他和舒高胜的关系。开始时安子还不 想说,可几杯劣质白酒下了肚,脑子一迷糊,就把他和舒高胜认识的过程说了出 来,然后他口如悬河,如脱了轨的火车一样,把他后来的事情也都说了出来,一 直说到赵钜将他逐出弈州的时候,才突然醒过神来,猛然打住。 -------- 梦远书城